顾君鸣没想到昨晚元锦不停拨打自己的电话, 是因为出了意外。
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元锦，他忽然觉得手里的离婚协议有些烫手。他是早产儿，出生后肠胃就不好，无论吃什么都容易腹泻, 肠绞痛。
家里换了很多的厨师, 每一顿饭都得小心烹饪，但凡有他不能吃的东西, 当晚医生就得住在家里。
上大学那年, 管家回乡过年带回来个小姑娘, 说是小姑娘的父母出了意外，没人照顾于是把她带在身边。
那是他第一次吃到元锦做的饭, 简单美味。
每一样他不能吃的东西，从调料到食材，近似种类都不会有。
爸妈见她机灵, 便和管家商量请她到自己住的公寓，专门给自己做饭。管家本来是要送她继续去念书, 她自己说没有读书的天分不去，同意到自己的公寓当保姆。
就这样, 他们开始了合住的日子。
她安静又乖巧, 从来不会打扰到他，平时没事就看各种小说漫画。熟悉后，她慢慢变得开朗起来，偶尔会跟他一起去超市，笑的时候，会毫不顾忌的露出可爱的虎牙和梨涡
自从她到了公寓，他的肠胃再也没出过问题。
同在一个屋檐下，他不可避免地被她的单纯和天真吸引, 他们相爱了。准确的说，应该是他单方面爱上了她。
她在感情方面还是很懵懂，跟她说什么都信。
好容易等到她满20岁，他们偷偷去领证结婚，谁都没说。
本科毕业，他对比了下国内外建筑学专业的研究生导师，最终申请了国外的学校出国留学。
分开三年，在遇到更多更优秀的同学、同事后，他对自己的婚姻产生了怀疑。妻子没有上过大学，不时尚，不圆滑。她最大的优点是天真单纯，即使成了他的妻子，她也还是原来的样子。
博士毕业回国后，父母开始催他结婚，原本单纯可爱的妻子，忽然间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他心里清楚，妻子没有变过，变的是他。
顾君鸣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佯装平静地把离婚协议递到元锦面前，“钱已经赚到你的卡上，签了字，等你出院再去办离婚证。”
他现在很矛盾，不知道这样的选择对还是不对，接到她的电话他往她卡里转了三千万。
“不用等明天，结婚证户口本都带了吧。没带让司机回家去取，趁着民政局没下班赶紧把离婚证领了。”元锦伸手将离婚协议拿过来，很随便地看了一眼，拿起床头柜的笔签下自己的名字。
孟越之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姑姑说姐姐是个可怜人，没想到会这么惨。昨天出意外丈夫不接电话就算了，第二天就追到医院离婚。
他们应该没有孩子吧？
“越之，我的早餐呢。”元锦在两份离婚协议上都签了字，抬头看着孟越之，“去那么久，是不是顺路看账单去了。”
住院的账单她手机里有一份电子版，这小孩估计是担心他姑姑给的钱不够，早上特意跟护士打听了下，住院一晚上又做了好多的检查，需要多少钱。
“看了，护士姐姐说等值班医生过来查房后，你才能去办出院手续。”孟越之低着头，拎着打包来的早餐放到床头柜上，“你们接着聊，我什么都没听到。”
顾君鸣扫了他一眼，安心之余，又隐隐觉得不舒服。
她什么时候认识的这小孩？
“等我吃点早餐。”元锦将签好的协议放下，拿起孟越之买的包子咬了一口，眉头不自觉皱起来。
医院的早餐真不好吃。
“户口本和结婚证在车上。”顾君鸣说完，赶紧找补，“你不用急，吃饱了再去。”
他接到她打来的电话，以为她终于知道如何挽留自己，故意带上户口本和结婚证。
没想到她是真的同意离婚，一点犹豫都没有。
……
上午11点半，元锦拿到离婚证，撇下顾君鸣坐上专车离开民政局，去看自己之前相中的茶楼。
她没什么远大理想，就想有个茶楼看书听八卦。
给顾君鸣当保姆的那两年的工资，她都没怎么花。结婚后，顾君鸣给她的钱她也存着，想着有一天要把茶楼盘下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
可以发呆可以不用去见顾君鸣的家人，不让他们为难。
她看上的那家茶楼位置很偏，去喝茶的全是附近的老爷爷老奶奶，楼里有个说书的先生，天天给老爷爷老奶奶讲国际新闻。
不管能不能听得懂，只要听说漂亮国又干了坏事，大家就集体开骂。
元锦想着自己很快就能当上茶楼的小老板，头上的伤好像都没那么痛了。
专车很快没入车流，转眼不见了踪影。
顾君鸣拿着离婚证，站在民政局门口愣神。他们真的离婚了，以后不再是夫妻，她再也不会在他忙到深更半夜时，给他准备宵夜，再也不会早早起来，给他准备上班的衣服，给他准备开口的早餐。
巨大的失落和恐慌感，瞬间将他淹没。
他几乎本能的掏出手机，拨打元锦的电话。
关机。
顾君鸣茫然看向川流不息的车流，丢了魂一样。提离婚的人是他，结果他反而成了被抛弃的那个人。
元锦并不在意顾君鸣想什么，也没有因为离婚而难过，满脑子都在想茶楼最好还在。
她没问孟越之，他姑姑剧团里的人为什么逃出来，也不想知道。
宁可在外颠沛流离也要逃离家乡，可见家乡在她们心中，不是什么温暖的词。
到地方停车下去，出兑的招贴还贴在茶楼斑驳的大门上。几位阿姨坐在茶楼门前的台阶上闲聊，空气里隐隐飘着一丝淡淡的茶香。
元锦放松下来，径自走进茶楼跟前台的姑娘说，自己想要兑茶楼。
“你等下，我马上联系老板。”前台的姑娘打量她一眼，拿起手机打电话。
元锦笑了下，偏头看向茶楼内部。还是她熟悉的样子，甚至比一年前看着更陈旧了一些，也更清冷了一些。
茶座上一个人都没有，两个服务生歪在角落的椅子上玩游戏，怪物被杀死的声音隐约传来。
她看了一圈收回目光，脑海里有了装修的构思，如何经营茶楼让剧团有收入也大致想到了办法。
生活水平提高，娱乐休闲的方式越来越多。如何能在满大街的奶茶店中，走出一条老茶楼的路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老板马上就到，你坐着等会。”前台姑娘打完了电话，笑容热情，“我们这茶楼看着破，价格可不低。”
茶楼每月房租3万，是个改建的二进四合院建筑。前楼是平房只有一层，后楼两层带厨房和员工住的平房，前后楼中间有个不大的天井。
总面积800多平米，出兑费三百万，租赁合同还有5年。
出兑的招贴贴了了快两年，很多都是来问价后就没了下文。这里的位置不算好，离地铁站远，附近都是老胡同和老小区，开奶茶店人流量不够，做其他的好像也不大行。
他们算是撑的比较久的，隔壁和对面的铺子，都不知道换了多少老板。
茶楼的生意其实也不咋地，能撑下来全靠早上卖早点。
“我知道，能借我个充电器吗。”元锦拿出自己的手机，有些懊恼得地说，“忘充电了。”
“有。”前台姑娘低头在抽屉里翻了一会，拿出一个和元锦手机匹配的充电器，“桌子底下有插座，你自己找找。”
元锦说了声谢谢，拿着充电器进天井坐下。
天井上方盖了玻璃透光，整个区域就随便摆了几张桌子和一些盆栽，不拥挤也不空。
给手机充上电开机，茶楼的老板匆匆赶来，是个走路地都在震的胖子。
“你好。”胖子老板坐下来，笑着跟元锦打招呼，“你想兑我这茶楼？”
元锦微笑点头，“价钱可以的话今天就能签合同。”
胖子老板愣了下，转瞬笑开，“没有问题，你要不放心，我让房主带着产权证过来。”
这个包袱可算是能甩出去。开店两年，他亏的裤衩都快没了，天天想着法搂钱付房租水电和员工的工资。
“这样也好，你把人叫过来吧。”元锦打开银行APP看了眼账户上的余额，随口补充，“价格合适，我可以跟他重新签合同，一次性给他两年的房租。”
盘下来还得装修一下，加个戏台，还得做一些隔音工作免得吵到隔壁被投诉。
“成，我马上给房主打电话。”胖子老板大喜。
这姑娘看着年纪不大，口气大得很。
……
下午5点半，元锦拿到了茶楼的钥匙，还跟房主签购房合同，成了茶楼的老板。
茶楼原来的员工她一个都没要。
撕下门上的出兑招贴，她关上门给孟越之发消息：昌水区武林路39号，坐地铁3号线到武林路站下，然后导航过来。让你姑姑带上剧团的人一块来，我要买剧团。
消息发过去，孟越之秒回：我马上跟姑姑说。
元锦弯了下唇角，看看时间打开外卖APP定了两份火锅套餐。这栋楼买下来需要四千多万，顾君鸣给的补偿加上她自己的存款，付完尾款还剩三百万，够支撑一段时间。
手续已经房产局办理，大概半个月到一个月，能拿到产权证。
先把人安顿下来，再翻新装修茶楼，大概三个月后能重新开业。
正好，自己也有时间制定经营茶楼的计划，想办法从其他的渠道赚钱。听胖子说，茶楼每天早上都会卖早点，利润勉强够每个月的支出。
房租、水电、员工工资、原料采购、交税，一个月6万左右。卖早点利润就差不多6万，盘活茶楼问题不大。
她的厨艺不错又有剧团唱戏，想个特别点的点子，勾起消费者的好奇心和消费欲，差不多就成了。
一个小时后，外卖送到。
元锦让外卖员把东西放到天井的桌子上，再次给孟越之发消息。
“姐姐。”孟越之扶着孟湘云，带着十来个人从外面进来。
“正好，晚饭刚刚送过来，吃完了说。”元锦摆手示意他们坐下。
孟湘云有些难为情地说了声谢谢，招呼大家动手帮忙。
剧团的成员刚进放下手里的行李、背包，过去帮忙摆桌。
外卖员走后，元锦请大家坐下来，笑道，“这里就是我的茶楼，不过最近要装修，员工跳槽换工作就我自己在。后面有房间，你们先住下，唱戏的事得过几个月。”
“姑娘，我们的戏没几个人看，去广场唱一晚上最多也就200块钱。”孟湘云知道她是好心，干脆挑明了说，“这些人，来自全国各地，都是在家里被欺负得过不下去，才跟着我跑来京市。你给我们个落脚的地方就行，不拖累你。”
孟越之这小子一定是说了什么，这姑娘才会不计前嫌，反过来帮他们。
“不是拖累，我小时候就想着开茶楼请剧团，每天给我唱不同的戏。”元锦拿起筷子笑道，“先吃饭，吃完了说，我不是收留你们，而是希望把茶楼开的有特色。”
怎么做的有特色，她已经有了大致的想法，就等实施了。
“那就先吃饭。”孟湘云瞪了孟越之一眼，拿起筷子招呼其他人吃饭。
剧团的成员都是以前工作认识的，有的是跟着丈夫出来打工，时不时被家暴实在忍不下主动跟她来京市。
有的是被婆家和娘家赶出来，没地方去所以跟着她。
还有的，是离了婚没了家，娘家不能回，就一直跟着她唱戏。
她也没别的本事，就小时候学了点戏，带着她们一起唱一起演出。有了工作之外的事情打发时间，又得到一些微不足道的认可，大家也慢慢找到了活着的方向。
只是她终究能力有限，身体又不争气，不知道能带着她们走多久。
孟湘云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
一顿饭吃完，大家主动收拾干净，等着元锦说话。
“茶楼装修期间，你们都跟着我学做点心，学怎么把戏唱好，学习期间吃住免费每个月给你们一千的生活费。开业后，你们早上要起来做早点卖，中午练习唱戏，晚上演出。演出会卖票，卖票的收入归你们。”元锦唇角含笑，“有意见吗？”
现场静了静，所有人都又惊又喜，飞快摇头。
孟湘云愣了愣，不敢置信地问她，“那你靠什么赚钱？”
她根本不是买剧团，这从头到尾都是赔钱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