掐丝之前得先学会化料、拉丝、搓丝好几道工序。化料是是将金属熔炼成水状, 再倒入方槽压制成方条。
每一道工序看着简单，操作起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化料这一步的工序有不少讲究。槽板在倒入金水、银水、铜水之前要预热, 必要时还得上油，方便脱模。
元锦在师父的监督下练了一早上，总算学会化料。
化料之后是拉丝，将一根银条拉成细丝，工序最多时有一百多道。
直径最小的丝孔只有零点几毫米。
取出冷却脱模的银条，她拿在手里掂了掂，用锉刀将银条的头磨细放入拉丝孔。
“这道工序需要均匀使力，你先看我怎么使力, 完了自己试一下, 看看能不能拉动。”冷老爷子拿来钳子，夹着银条慢慢拉过第一个丝孔, “从粗到细一步步来，不能混, 得有耐心。”
元锦缓了缓呼吸, 从他手里接过已拉成圆形的银条, 放入第二个丝孔。
用钳子夹着银条往外拉时, 她明显感觉到吃力。
师父往外拉银条看起来很轻松，像是一点都不费劲, 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重力感。
“手要高一点，稳住力道慢慢使劲别一下子下蛮劲。”冷老爷子背着手指点她, “这门手艺的传承人不少，学艺的第一步就是要学会拉素丝。基本功练不好，后面的工序就算学会了，出来的成品也没法看。”
“知道。”元锦握紧了钳子，控制住双手的力量慢慢往外拉银条。
她可以的, 那些缺失的图纸，她一定是在什么地方看过，才会在看第一眼时脑海里就有完整的图纸。
也不能说是完整的图纸，她现在什么都不会，不确定出现在脑海里的图纸，是不是对的。
“手不要抖，力道不要忽大忽小。”冷老爷子盯着她的双手，不疾不徐指点，“均匀使力让银条通过丝孔。”
元锦应声稳住双手继续往外拉银条。
第二个丝孔过完，银条明显变长变细了一点，她仔细琢磨一阵开始穿第三个丝孔。
拉丝板每个丝孔上面都有具体的直径大小，每经过一个丝孔，银条就拉长拉细，直到变成自己想要的大小。
越后面越不容易控制力道。
元锦试到第十个丝孔，双手开始出现酸麻的情况，不得不停下来休息。
“手不行了就看资料，你跟我来。”冷老爷子背着手踱步往外走，“技艺学起来说难也不难，步骤工序都是公开的，想学就能学。能否设计出令人惊艳的作品，需要非常高的审美，这才是最难的。”
他的作品不多，家里只有一件留给孙子的传家宝，其他的都在各地的博物馆展出。
她现在还没上大学，作为她的师父，他希望她去念历史或者相关的艺术专业。只是这件事没法强求，她学习的速度很快，有没有天赋现在还看不出来。
“我知道，我周一参加高考，准备报考美院。”元锦垂着双手跟出去，眉眼弯弯，“专业大概会读国画，辅修雕塑。”
冷老爷子脚步顿了顿，回头看她，“这俩个专业对于你学艺都有帮助，挺好。”
她不是一时兴起要学？听她的意思是打算往手艺传承方向学，挺好。自己千挑万选十几年，都没能找到合适的徒弟，但愿她不要让自己失望。
他不止会花丝镶嵌，玉雕、錾刻、烧蓝、点翠他都会，她如果愿意学，自己可以把所有的手艺都传给她。
“师父也觉得好那我就放心了。”元锦脸上的笑容扩大，“我的省美术联考成绩够了，一定能过。”
1月省美术联考，她的总分有280分，高考她有自信能考到500分以上，国内的美术学校她可以随便投档。
“周一高考？”冷老爷子又回头看她，“那你今天还过来上课。”
她的成绩看起来像是很好的样子。
“过来放松啊，该复习的都复习了，我晚上还会再看下书。”元锦俏皮扬眉，“我对自己有自信。”
冷老爷子摇头笑了笑，推开书房门开灯带她进去，“这里面都是我这些年收集来的书和资料。你之前看到的图纸，是我们家家传的宝贝，缺失的那些，我没在任何一个博物馆看到过相似的成品。”
元锦点点头，看到满屋子的史料、美术书籍，暗暗佩服。
手艺人会的不止是手艺。想要做出好的作品，审美得高级，还得熟知历史。不然做出来的东西就会四不像，没有任何的艺术性，没有观赏、收藏价值。
“这是春秋战国时期的一些史料，我从各地淘来的，你先看这几本。”冷老爷子指着贴有春秋字样的书柜，笑道，“从起源到鼎盛时期的史料、民间话本，凡是涉及到这门技艺的书我都搜罗了不少。”
元锦走到书柜前，看到每本书上都有封皮，有阅读说明再次被师父的博学震撼到。
师父在花丝镶嵌传承人中，不是最有名的那个，其他更有名的资料恐怕只多不少。
拿了两本资料出去，冷缙云拉着自己的小推车从外面回来，看到元锦脸上顿时绽开大大的笑容，“姐，你上完课了啊。”
欢快的语气里透着幸灾乐祸的味道。
“上完了，师父让我看资料。”元锦瞥一眼他的小推车，含笑道，“我手不能动了，午饭得你做。”
冷缙云：？
爷爷这次找的徒弟也太娇气了吧，第一天学工序手就不行了。
元锦得意地冲他做了个鬼脸，坐到廊下看书。
“午饭你做，我出去一趟。”冷老爷子脸上挂着笑，背着手往外走，“不用做太多，三个菜就行。”
冷缙云：……
平时才两个菜，三个已经很多了，他才5岁。
……
周一早，元锦提前20分钟抵达考场。
检查完笔袋和证件，身后传来戴之瑶的声音。她回过头，见戴之瑶居然自己骑共享单车过来，微微有些诧异。
“好巧，我们竟然在同一个考场。”戴之瑶停好车子，拎着自己笔袋小跑过去，“你准备的怎么样？”
“还行。”元锦扬起笑脸，“想通了？”
她借宿了一晚就回戴家，之后因为自己比较忙，没怎么遇到戴之瑶，也就没怎么关注她。
“想通了，他们之前对我的好都是我偷来的，我没资格抱怨和不平。”戴之瑶眼神清亮，“你说的对，我应该感恩而不是记恨他们，不管是戴家的资源还是我所享受的一切，从来就不属于我。”
“想通了就好，你一定会有美好的前程。”元锦抬手轻拍她的肩膀，“打算报哪个学校？”
戴之瑶的成绩非常好，戴家是书香世家，家中子弟上的学校几乎都在全国top5之内。
“还没想好，大概会去读法学或者外语。”戴之瑶也笑起来，“我想靠自己的努力往前走，而不是依赖家里的祖荫，没找到我爸妈之前我还是戴家的女儿。”
他们冷落她，忽视她，是因为亲生的女儿从小就吃了很多苦。
想要弥补想要让亲生女儿觉得，他们是真的爱她，养了跟他们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儿，不影响他们对她的好。
这些自己都能理解。
如果一直找不到自己的亲生父母，戴家不会不管她，跟秦家的婚约现在还没明确的说法。秦家不管答不答应换新娘，好像没有自己说话的余地。
好在她现在已经看开了。秦殊如果接受家里的安排娶戴家真正的千金，说明他在家族中没有任何话语权，嫁给这样的一个男人，很难说一定会幸福。
“加油。”元锦笑着抬手看表，“进去吧，祝你顺利。”
戴之瑶也笑起来，“也祝你顺利。”
两人相视一笑，一块去过安检。
为期三天的考试结束。
有的考完就放飞自己，有的考完马上紧急联系复读的学校，有的则计划出游。
班上的同学在群里报上自己的安排，消息刷得飞快。
元锦随便扫了一眼班群，关闭窗口，下楼吩咐司机送自己去公司。
子公司准备仿制的麻醉脑电监测仪程序完成，有几个配件的精度不够，要等海外进口的配件到了之后，才进行组装。
她还是以前的意见，不同意所有高精配件、零件全部依赖进口。只要一个环节出问题，公司的订单就没法按期完成，会给客户留下非常糟糕的印象。
抵达子公司的厂房，元锦跟司机说了声，拿起电话打给厂长。
过了会，厂长从车间里跑出来迎接她。
“进口的零件和配件大概什么时候到？之前给我们供货的厂家，有没有办法调整自己的设备，生产出这种零件和配件。”元锦边走边说，“设备故障还要联系海外更换，不利于售后维护。”
“供货的厂家没法调整设备。”厂长苦笑道，“仪器程序没有人家的灵活，精度也不够，就算调整了生产设备，跟进口的比还是有很大的误差。”
国内的大型设备90%依赖进口，像这种中小型设备，国内做仿制的厂家也非常多。
能不能出头还是未知数。
“我们集团好像有生产配件的设备？”元锦停下脚步，掏出手机给翟亚云打电话。
爸爸做生意的一条准则是，能自己生产的东西，坚决不求人。
之前生产医疗辅助器械，所有的配件都是自己的配件厂供货，余量销售给同行。
现在做医用设备，该自己有的东西还是得自己有。
全部依赖进口危险系数太大，一点意外就能导致供货期延长，甚至是无限延长。
国内的医院不喜欢国产设备，最大的原因还是稳定性。
电话接通，元锦继续往前走，“万康配件厂5年前淘汰下来的那批设备，现在是存放在3号仓还是2号仓。”
有些设备淘汰下来后并不会马上卖出去，防止用到时找不到。
元锦得到答案，结束通话跟厂长说，“你安排两个对机器比较了解的人，去2号仓把配件生产设备搬过来，安装到还没启用的3号生产线。”
她脑海里似乎有改造生产设备的记忆，自己动手改一改，说不定行。
“好吧。”厂长扯了扯嘴角，掏出手机打电话。
大小姐想一出是一出，总裁都管不动她，自己恐怕也劝不动。
进入车间看了一圈，负责编程的项目总监带着项目组的人过来，见面就把元锦拉去办公室，“我们测试验证完成了，零失误。”
“程序测试零失误还不行，得组装完仪器一起测试才行。”元锦摊手，“零件还在海上飘着，到这边起码得半个月。”
项目总监垮下肩膀，“那我们用旧的设备试试？”
元锦沉吟片刻，同意让他在旧设备上测试新的程序。
“我们马上去测试。”项目总监的眼神亮起来，“最多一周就能出结果。”
元锦含笑点头。
下午5点，配件厂原来的生产设备运过来。
翟亚云和曾鸿庆他们也一块过来，嘴上说担心她出意外，实际上是来看热闹。
元锦浑不在意，和几个师傅一起动手给机器做完保养，开机运行让润滑油起效随即拔电开拆。
麻醉脑电监测仪是中小型医用设备。国内有不少厂家在仿制，无论是精度、稳定性，和进口产品都有很大的差距。
万康要树立起自己的品牌形象，最好是自主升级生产，不过度依赖进口的零配件，当组装手。
“她是不是被绑架受的刺激太大？”翟亚云抱着手臂，深深拧眉，“不过她以前什么样，我还真没多大印象，可能一直这样。”
大哥把她保护的很好，公司的事几乎不会当着她的面说。过年过节见面，不光小孩装懂事，大人也得装热情。
“不清楚。”曾鸿庆好笑扬眉，“我看她倒是越来越有董事长的架势了。”
翟亚云不想理他。
元锦在工厂折腾了一周，终于将生产设备改造出来，零配件的金属原料配比也达到了要求。
第一次试产，车间里只有她和两个老师傅。
第一个零件生产出来，老师傅拿到手和进口的做了一番比较，又惊又喜，“零误差。”
尺寸没有任何问题！
“剩下的你们自己试，我得去上课了。”元锦摘下手套，吩咐道，“一定要仔细测试，我过几天来看结果。”
师傅们笑着点头。
元锦上车赶到师父家里，冷缙云和一个16岁左右的大男生站在门口说话，师父坐在一旁的门槛上，看起来很为难的样子。
她听了一会，坐到冷老爷子身边小声问道，“你怀疑他说谎？”
这个谢存洲的小孩说，他是大学生，想租师父出租的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