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段视频开始播放, 多媒体触屏黑板上出现乱糟糟的建筑工地画面，声音很吵。
元锦关掉音量点名，“王文光, 这是你爸爸在吃午饭时同事帮他拍的。去年4月，你帮讨债公司讨债打伤了人。警察没有将你关到看守所，不是因为你未成年，而是你爸赔了人家好几万块。”
说完, 她打开音量, 站到讲台边上继续播放影像。
王文光的爸爸小学文化，出去打工时年纪已经很大，又没有什么特别的技术和手艺只能进建筑工地。在工地搬了一年砖后, 他觉得搬砖的工钱不如绑钢筋多, 就跟着人学绑钢筋。
几年后, 他绑钢筋的技术又快又好，找工作才顺利一点。
然而建筑工程施工通常都经过层层分包, 他拿不到工钱，经常到了年都没法回来。儿子辍学的事他也无能为力, 只想着多赚点钱，起码得给他准备娶媳妇盖新房的钱。
这段录像中, 他领完了盒饭坐在阴影底下，对着镜头看了许久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说, “文光, 你老师说你回校上课了, 爸爸不知道该说什么, 希望你好好学习，不要像爸爸这样辛苦。”
王文光低下头，搭在书桌上的双手不自觉攥紧了拳头。
录像结束, 接着是下一段。
元锦按下暂停，看向刚才把腿搭在书桌上的女生，嗓音清冷，“黄雅琴，屏幕上的女人你应该不陌生。今年5月，你喝醉酒在县城砸了一辆车，赔了五万块。”
说完，她收回视线按下播放键。
黄雅琴的妈妈是保姆，负责照顾一个患有阿尔兹海默症的老人。这段影像，是元锦通过非法手段获得的，一段带着老人出去散步的监控。
监控中，老人忽然发狂抽打黄雅琴的妈妈，她妈妈没有反抗，只是尽量躲着老人不断安抚他的情绪。
“你的大牌口红，名牌跑鞋和香水，最新款的手机怎么来的，看清楚了吗。”元锦再次看向她，“你的腿放下去做什么，架在桌子上挺潇洒的，继续架着吧。”
黄雅琴咬着唇，深深埋头。
原本还想闹事，准备把元锦赶出去的其他人，羞愧低下头。
元锦环顾一圈，没有将视频暂停的意思。
暑假期间的工作没白做，这节课的时间也格外的长。
所有的视频播放完毕，元锦再次走上讲台，从容开口，“不想上课的，现在就可以走。我知道你们很多人行李都没带来，也知道你们回来，是想让我丢工作。”
底下无人吱声，也没有人离开，静悄悄一片。
元锦把每个人的反应都收进眼底，接着说，“不怕跟你们说，我不当老师也可以去做其他的工作，工资会是老师的无数倍。我不靠这份工作的工资过日子，而你们现在出社会，能选择的工作有限。高工资的工作都有门槛，这个门槛就是学历。”
处在叛逆期的孩子，总觉得自己已经长大，觉得自己不被理解。
他们对社会的认知，只有粗浅的能赚钱就行。殊不知，越是没有门槛的工作，越容易被替代。
“我们的基础那么差，怎么考？”有人弱弱出声，“不是我们不想学，是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学。”
“不是我们不想当学霸，而是没有这个天赋。”
“大道理谁不会讲，可我们就是学不会啊。”
元锦抬眼看过去，说话的几个男生迅速低头，脸庞涨得通红。
“不知道怎么学没关系，关键看肯不肯学。”元锦打开张志勇等人考上大学后，在她家小院里拿着大学录取通知书，跟她的合影，“这些人你们就算不认识，也听过他们的名字。”
“小梁老师，你是说，我们也能像张志勇他们那样，考上大学？”王文光盯着黑板上的合影，眼神灼热，“是这个意思吗。”
乐水村的张志勇等人，一直是兴远乡中学的励志典范。
从他们考上高中，年年都被校长拿出来当典型，说他们如何及时悔改提高成绩，努力学习成为大学生。
然而没人知道他们是如何提高成绩，知道他们为什么忽然转了性子，变得爱学习变得努力。
校长每次提到他们，说的都是学校的功劳。
要他说，真正有功劳的人应该是梁老师，不然张志勇他们不会拿着录取通知书，跟她合影。
“你觉得是就是，觉得不是就不是。”元锦的目光落到王文光身上，“他们当年和你们一样，基础差，不愿意学，犯过的事不比你们少。”
“老师，我想好好读书，要怎么做才能像他们一样。”黄雅琴站起来，低着头继续说，“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他们是怎么做到的，能不能告诉我们今后要怎么做。”
她知道梁欣，不止因为梁欣考上了大学。
堂姐和梁欣一个班，梁欣因为大半夜上男生宿舍打架，被学校通报批评还当着全校同学的面，念过检讨书。
打架的原因是那个男生甩了她的好姐们。
她当时听堂姐说起这事，没什么感觉。后来自己的好朋友也遇到这样的事，她忽然觉得梁欣做的没错。
八年级那个徐青半夜去男生宿舍，也是因为这种事。
“你们都想改变是吗？”元锦摆手示意她坐下，不疾不徐出声，“想要改变的举手，不想的现在就可以离开教室。”
47只手举了起来，无人离开。
“很好，既然你们都想改变，那把责任书签了。”元锦拿起提前打印好的责任书发下去，“签上你们的名字，这是你们人生当中的第一份合约，也是第一份承诺书，毁约责任有具体内容，相信你们都能承受得住结果。”
责任书上注明，他们自愿签署责任，自愿接受军事化管理，接受周末补课复习。
同时，责任书上还包括各种惩罚内容，都是他们自愿接受与老师无关。
元锦发完了责任书，回到讲台上拿着手机监控另外三个班的情况。
责任书签不签其实没所谓，乡下的家长没有城里家长事情多，只要不是总让他们交钱，老师怎么教育学生他们都不插手。
之所以让所有人签责任书，目的是让他们意识到，他们被尊重被重视。
也让他们明白，什么是责任什么是契约精神。这份责任书不止约束他们，对她这个班主任也有相应约束。
比如不会无故叫家长，不会对他们动手。
“看清楚了就签上名字。”元锦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脸上多了几分不明显的笑意，“一旦签字就代表你们认可这份文件，认定自己可以做到，你们要考虑清楚。”
话刚说完，底下的学生纷纷拿出笔签字。
元锦等他们签完了，拿回责任书仔细检查一遍，轻描淡写的语气，“课间活动时间已经结束，下节课还是我的，要测验英语。”
所有学生懵逼抬头。
“太快了？”元锦眨了下眼，解释道，“我得先弄清楚你们的基础差在哪里，才好给你们制定学习计划。”
大家又精神过来，眼里写满了期待。
元锦将自己印制的卷子发下去，离开教室去上另外一个班级的课。
校长知道劝返的学生不好管，想要提高成绩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做到，因此四个班所有的课程和教学进度，都交给她来制定。
八年级的两个班少了半个月的课，直接上新的内容肯定不行，得先帮他们把前面没学的内容补上。
除去英语和数学，其他各科的老师都有些怨言，要不是校长下令他们都不想进这几个班的教室。
元锦把几个班级都看了一遍，回到九年级劝返二班教室，一边看他们测验一边给他们准备复习和学习计划。
九年级的两个班必须抓紧跟上学习进度，同时还要复习七八年级的课程。白天上课的时间是明显不够的，只能从早上和晚上、周末抢时间。
当初张志勇他们为了还债，日夜不分的复习。这些学生不用逼的那么狠，但也不能太放松，得让他们有一定的成就感，也让他们有危机感。
下课时间到，元锦留下另外一个科目的卷子，收起英语卷子离开。
黄雅琴回头看了眼王文光，又看看其他没离开座位的同学，默默拿起笔写卷子。
梁老师说了不会写的就不写，把自己会的先做了。
一上午的课上完，元锦抱着大堆的卷子回到办公室，其他的老师见状禁不住打趣，“小梁老师，你还真信他们能学好啊？”
“小梁老师应该听过张志勇他们几个的事吧，毕竟是一个村的。”另外一个老师也跟着开玩笑，“小梁老师，不是我们看不上学习差的学生，而是这些问题学生不是谁都能学好的。张志勇他们是运气好，遇到了好老师。”
元锦应了声，没反驳她们的话。
张志勇他们能考上高中考上大学，靠的可不是凭着他们的成绩评了先进，调回县里的那几个老师。
那几个老师到了县里的几所中学，并没有教出更厉害的学生，除了拿张志勇他们当成传奇故事来讲，多的就讲不出来了。
毕竟，给张志勇他们制定复习计划，盯着他们复习的人，不是那几个老师而是她。
元锦拉开自己的椅子坐下，将各班的卷子分别放好，对面的老师又说，“学校今天来了贵人，听说是要给学校捐图书馆。”
“我也听说这事了，好像是外地来的一个企业家。”几个老师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八卦，“听说企业家很年轻，长得还挺好看，除了捐图书馆还要给我们学校捐款，新建教学楼、教师、学生宿舍楼。”
元锦抿了下唇，锁上自己的抽屉，背上背包起身出去。
来的人应该是霍闻启。
兴远乡中学的教学条件确实很一般，她自己也有钱给学校捐漂亮的教学楼，捐现代化的教学设备。甚至可以给学校出建筑图纸，按照最好的学校来建。
但是这些都不能从根本上解决，整个乡辍学情况严重的问题。
学校的教学条件再好，问题学生太多，老师依然不愿意来。
元锦走后，几个老师也收拾的差不多，一块往外走。
“我听说企业家是从海城来的，不会是冲着小梁老师来的吧？她小时候好像就生活在海城？”有老师压低嗓音，“她开的车好像保时捷，我老公说要一百多万。”
“刚毕业的大学生开一百多万的车子，好像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吧？她是高考状元，光是学校给的奖金就不少，她去的还是最好的大学，兼职工作工资都比当老师高。”其中一个老师脸上浮起一丝不悦，“没影的事别瞎传，就算是人家男朋友，那也是她的本事。”
“就随便聊聊，我们也没说她什么啊。”先提到元锦车子值钱的老师，嗓音低下去，“单纯好奇，没有别的意思。”
其他老师干笑着打圆场。
……
学校有人捐图书馆、多媒体教室和新教学楼的消息，下午就在学校里传开。
元锦丝毫不受影响，一上课就将自己给九年级劝返二班学生，制定专属的学习计划发下去。
“这份学习计划，每个人的都不一样，我会随时检查你们的学习进度。”她回到讲台上，抬手敲了敲一旁的整理箱，“手机都交上来，或者我开信号屏蔽器，不交手机的视作违约自己到教室后面站一堂课。”
话音落地，各组学生自觉拿出手机，离开座位放到贴着他们名字的整理箱内。
所有手机收回来，元锦打开多媒体触屏黑板，公布集体作息时间表。
想要在短时间内赶上其他班的教学进度，他们必须在早上和晚自习加课。因此所有劝返班的起床时间是5点40分，20分钟的洗漱时间，6点开始上第一节 课。
第一节 课结束后去吃早餐，跟着上第二节课，接上学校的早读时间。
晚自习延长一个半小时，到10点半结束，10分钟上床熄灯睡觉。他们的宿舍是重新分的，不会影响到其他同学。
早读之前的课都是她负责，不麻烦其他老师。
“这个时间安排你们有没有意见。”元锦说完，打开他们签署的责任书，神色舒展。
众人：……
不敢有意见，半个字都不敢有。
“既然没意见，那就这么定了。”元锦关闭作息时间表，慢条斯理地补充，“对了，为了让你们的爸妈安心，我在直播平台申请了直播账号。我知道有些同学认为当网红赚钱是件很容易的事，你们的机会来了。”
“老师，你这也太狠了吧？”王文光弱弱出声，“不直播行不行？”
开了直播，岂不是做什么都会有人会看到，爸爸随时了解自己上课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