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寒冷, 小镇上连个像样的旅馆都没有。
元锦开着车转了一圈,又回到烧烤摊前。老板正在收摊,看到她微微怔了下, “姑娘,你们是迷路了吗?导航不准的,大晚上黑灯瞎火容易走错路,要不你们明天再来?”
“我们确实迷路了, 想跟你打听下, 去你们村到底从哪个出口出去。”元锦本来想问他能不能借宿一晚,看到他们夫妻俩只租了一层,又打消了念头。
回市里也不远。
“我这门脸白天卖肉卖菜, 你们明天早上过来, 我带你们回去。”老板低头摘下手套, 掏出手机笑容热情,“你加我微信, 来之前给我发信息。”
元锦笑着说了声谢谢,打开微信加他好友, 挥挥手上车回市里。
霸凌他人的学生不被处理,说不定很快就会有其他的受害人出现。包庇行凶者的学校, 擅自限制他人人身自由的招生办主任,糊弄上级的校长。
这一串的人, 每一个她都希望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
最让她担忧的是被害人。
脸上的伤会无时无刻的提醒她, 曾经遭遇过什么, 父母因为她遭遇过什么。不及时做心理干预, 这件事会影响她一辈子。
半夜的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车,不到半个小时元锦就带着睡着的简棠,回到市里。
她找了家条件还不错的宾馆, 在网上定了一间标间叫醒简棠。
“到市里了啊?”简棠迷蒙睁开眼,坐起来,一脸惺忪地看着窗外。
开了一个多小时,阿姐是又迷路了?
“到了,上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明天还有活要干。”元锦解开安全带下车,“快点,外面特别冷。”
简棠哦了一声,解开安全带下车。
元锦从后座上拿下背包,拎起摄像机,回头看简棠。
“我醒了,快进去吧。”简棠冻得直哆嗦,残存的一点睡意彻底跑没影了。
元锦笑了下,拉她进去办手续。
一整天舟车劳顿,简棠洗完澡听说不用剪辑采访录像,倒床上就睡了过去。
元锦抱着笔记本电脑,放大划伤女生面部的嫌犯照片仔细看了一会,开始搜索他的人际关系。
嫌犯年纪不大,看起来也就18岁左右,打扮的很潮,乍看就一副小流氓的样子。
20分钟后,嫌犯的个人信息,人际关系网全部找了出来。
元锦根据他在网上的留下的IP地址,入侵他的个人电脑,手机,很快找到一份聊天记录。
这份群聊有他为什么伤害受害人的原因,以及他们计划脱罪的理由。
将群聊记录保存下来,她又一一核实群聊成员的身份,确定这几个人就是霸凌受害人的那几个男生女生。
一共是三女两男,名字跟爆料人在直播中说的一样。
嫌犯因为抑郁症休学,年满十八岁,被捕后家长出示诊断证明将他带了回去,没有被刑拘。
小的作恶,老的帮忙擦屁股。
难怪古话讲上梁不正下梁歪,有这样的家长,才会养出毫无人性的罪犯。
……
十一中的校长拒绝接受采访,并在电话中表示,具体情况学校已经说明,希望媒体记者不要再无事生非。
元锦挂断电话,漫不经心地看了眼直播采访的数据,合上笔记本电脑。
“校长好大的官威。”简棠小声吐槽,“这件事估计要到此为止,阿姐,我们还继续调查真相吗?”
她早上起来又联系了爆料人,对方拒绝接受采访。
昨天来的记者都住在另外一家酒店,这会都已出发去机场,准备回单位报道。她潜水的记者群里,有人晒了学校给的车马费,一共两万块,全是现金。
除了她和阿姐昨晚没有去学校采访,这次来的记者一共有12个人,学校挺舍得下本。
“为什么不继续,受害人妥协是因为她要读书。学校这边威胁他们,不答应学校提出的条件,转学都办不了。”元锦埋头整理证据,“我们今天去见受害人,你的机器不要拿出来。”
“好。”简棠乖乖点头。
阿姐手里有很多设备,全是黑科技产品,她从来没用过。
上次去新闻出版局,谁都不知道她是怎么直播的,她的手机没拿出来过。
“收拾一下,准备出发。”元锦站起来调整随拍镜头,“村民问起来,你也不要说我们是记者,就说我们是摄影爱好者来自驾游。”
得打消受害人一家的防备。
学校答应赔偿一百万,协议也签了,今天已经没有媒体在报道这件事,钱能不能到账还两说。
受害人被划伤脸的案子还没结案。只有她的家人去派出所询问进展,才好顺便提供线索,她和简棠去不行。
上午10点。
元锦和简棠经过昨晚吃炒面的烧烤摊,老板一看他们就笑着招手,“快过年了,来买肉做腊肠的人比较多,我女儿带你们去,正好帮我捎她回家陪奶奶。”
“姐姐好。”小姑娘仰起脸,笑盈盈看着元锦,“姐姐你好漂亮。”
“你女儿嘴巴好甜。”元锦笑着拉开车门后座,让小姑娘上车。
小姑娘7、8岁的样子,脸颊冻的红彤彤的,一双眼又黑又亮。
“是姐姐长的真好看,像大明星。”小姑娘捂着嘴笑,“妈妈说,我以后也可以当明星。”
元锦笑着揉揉她的脑袋,等她坐好了,倾身给她系上安全带。
“我忙去了,你们进了村里慢慢玩,中午我妈给你们做饭。”老板指了指自己的摊子,笑道,“离不开人。”
元锦再三道谢,回到车上,加速开出去。
村子离镇上不远,开车15分钟就到。要是没人给指路,靠导航走估计要30分钟。
元锦背着单反,下了车就给小姑娘拍照,跟着小姑娘一块去她家。
简棠背着背包扛着打印机拎着墨盒跟在后面,又佩服又汗颜。
阿姐不愧是在娱乐圈当过狗仔的人,竟然能想到免费给村里的小孩和老人拍照这个办法,让受害人一家不怀疑她们的身份。
进村不到半个小时,小院里就来了20多个各个年龄层的小姑娘,老头老太太。
元锦负责拍,简棠负责处理照片并打印出来,速度又快拍的又好而且还不花钱。
不多时,受害人和一个年纪差不多的姑娘一起出现。她的脸上还包着纱布,厚厚的纱布将她的半边脸全部遮起来,看着让人心疼。
“我不拍。”小姑娘紧张摆手,“我这样子怪怪的。”
元锦跟简棠交换了下眼神,笑着跟她说,“那你可以帮我一起打印照片吗?我拍了一早上,手有点酸了,换我同事拍我来打印照片。”
“可以。”小姑娘腼腆低头,“需要做什么?”
元锦跟简棠换了分工,带着受害人去打印机那边,跟她说她的工作内容。
小姑娘叫魏然然,很安静乖巧的一个孩子。
元锦借着聊天的机会,慢慢让她放下防备。确定她不会因为自己提到她脸上的伤,而出现应激反应,才将话题引到她脸上的伤上面。
“那个人根本不是激情犯罪,他是故意的。”魏然然整理着打印出来照片,脑袋一点点垂下去,“他经常跟我寝室里的女生见面,请她们喝奶茶。”
“警察没去调查吗?”元锦问的随意,就好像是话赶话问出来的,而不是故意提问。
“我爸说他家长来了一趟,然后他们父子就走了,派出所说还要调查。”魏然然的嗓音低下去,“我那时候在医院。姑姑听医生说我会毁容,就带我去省会做鉴定,要跟他们协商赔偿。”
爸妈没什么文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去找校长,结果校长要她退学。
说她败坏了学校的名声。
“你想不想把坏人抓起来?”元锦小声问她,“你爸妈现在什么打算。”
拿抑郁症当精神病症伤人,根据《刑法》规定,伤人的最多判几年,小姑娘还要在这边读书。确实是拿了赔偿老实过日子,不再提这件事是最佳选择。
“爸妈过完年还要去外地打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魏然然的话里染上鼻音,“姐姐,坏人为什么可以这么嚣张。”
“因为坏人以为自己可以只手遮天,可这世界上还有法律,还有正义。”元锦摸了摸她的头,温柔问她,“你爸妈有没有考虑过,带你去他们打工的地方上学。”
她这样子,这件事不彻底解决,还留在市里读书不管去哪个学校,都有可能会遭遇新的霸凌。
脸上的伤口长达12厘米,拆线后会留下疤痕,要做激光手术祛除疤痕也得等伤口痊愈。
“他们想过,可我走了就没人照顾奶奶。”魏然然吸了吸鼻子,扭脸看向一旁,“谢谢你啊姐姐,这件事说出来我就没那么难受了。”
她不能离开这里,所以爸爸才接受招生办主任的条件,拿钱。
姑姑也说,拿钱了总比什么都得不到好。
“万一……他们不给钱呢?”元锦拿出手帕递过去,柔声安抚,“别哭,伤口还没愈合,容易感染。”
魏然然接过手帕把眼泪擦掉,怔怔看她,“他们要是不给钱,姑姑会再次直播。学校说我爸妈投诉,也没有这回事,爸妈一直在外打工,在家长群里几乎不说话。”
元锦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激动。
十一中会不会真的支付赔偿金,耐心等几天就会有结果。
第二天,元锦让简棠回市里跟拍嫌犯,自己带着小姑娘继续在村子里拍照。
要闹就闹一次大的,把这一串的人都处理干净。
……
元锦在村子里住了一星期,附近好几个村子的小孩老人都知道,有两个搞摄影的姑娘免费拍照片拍的特别好。
魏然然一直给她当打印助手,经过这些日子的心理干预,她开朗了许多。拆了纱布后她每天用祛疤贴贴脸,不怕被人看到,被人问起也不再掩饰自己遇到了什么事。
跟元锦预测的一样,市政官微再次发布情况说明后,整件事的锅都推给了受害人一家。学校并没有像承诺的那样,支付百万的赔偿金给魏然然一家。
魏然然的爸爸去学校,校长直接以协议上没有公章为由,不认赔偿协议。
元锦跟着魏然然的爸爸一块去的,全程直播。
听到校长毫无愧疚的回答,这个没上过什么学的老实人,意识到自己没法跟强权抗争,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一直在看着直播的网友纷纷出离愤怒,指责校长不是人。
直播还没结束,#普通人做错了什么#的词条,冲上热搜第一,后面多了个爆字。
元锦看了眼数据,离开学校后,关了直播告诉魏然然的爸爸,让他派出所问案子的进展。
魏然然的爸爸沉默许久,在妹妹的劝说下,一起前往立案查魏然然被伤害一案的派出所。
元锦再次打开直播,预告接下来他们要去派出所的事。
才离开直播间的观众又一次涌入,人数比之前又多了两百多万。
立案的派出所和学校不在一个片区,一行人赶到派出所,距离中午下班还有半个小时。
魏然然她爸和姑姑拿出受案回执,询问案子的调查进展。
接待的警察非常不耐烦,说还没调查清楚。
元锦看不下去,出声质问接待的警察,“当天你们就已经抓到了嫌犯,是根据哪一条法律又把嫌犯放回去?故意伤害他人,造成轻伤以上伤害的涉嫌故意伤害罪。这起案子的受害人是未成年,你们放走嫌犯是渎职。”
负责接待的警察不悦抬头,“你是谁?”
“我是谁很重要吗?”元锦泰然迎上他的目光,“宪法规定,公民对于任何国家机关和国家工作人员,有提出批评和建议的权利;对于任何国家机关和国家工作人员的违法失职行为,有向有关国家机关提出申诉、控告或者检举的权利。”
接待的警察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过了会才咬牙开口,“嫌犯目前关在看守所,你污蔑执法人员,可以视为扰乱政府部门办公秩序。按照相关法规,我们有权对你采取强制措施。”
“嫌犯在看守所?”元锦笑了下,从口袋里掏出这几天跟踪嫌犯拍下的照片,不疾不徐递给他,“警察同志,麻烦你回答我,这是哪一国的看守所。”
警察当场愣住,冲出来准备帮腔的几个也一脸懵逼。
元锦拿出手机,打开一段视频放给他们看,“这一段视频是我们进入派出所之前拍的,看奶茶店上的电子钟。跟嫌犯在一起的几个女生男生,是受害人第一次报警时霸凌她的那几个,需要我提供准确的个人信息吗。”
空气凝滞。
很快,所长从外面赶回来,将元锦他们请去会议室,不多时市局的领导全部都赶过来。
元锦在领导都进门后关闭了直播。不过全网的网友都亲眼目睹了,嫌犯和霸凌者一起喝奶茶的视频。目睹派出所干警变脸的过程,目睹平时难得一见的市局领导一起出现。
“人都齐了,魏然然爸爸你可以现场报案,告十一中的招生办主任,非法软禁你们一家。”元锦打开笔记本电脑,将来的那天凌晨,拍到的视频打开。
一起放出来的,还有主任带着一群保安,去村里把他们一家拖上车的监控。有他们对话的部分录音,其中有明确的威胁言论。
她村子里待了好几天,终于拿到一些有用的证据,并将证据整理的清清楚楚。
会议室静得落针可闻。
“我要报案。”魏然然爸爸哽咽出声,“我要给女儿讨个说法!”
魏然然的姑姑也禁不住哭。
离开派出所,元锦开车去接了简棠,送魏然然的爸爸回村里,魏然然的姑姑也跟着回去。
兄妹俩一言不发,时不时叹气。
“别担心,我已经向当地纪委举报十一中的校长,举报教育局的个别领导。”元锦透过后视镜看他们一眼,安抚道,“然然上学的事不会有问题。”
两人听说魏然然上学没问题,神色瞬间舒展。
……
十一中的校园霸凌案被重启调查,不到一天,所有参与霸凌并且参与故意伤害魏然然一案的学生,都被抓了起来。
非法限制他人人身自由,威胁他人人身安全的招生办主任被采取强制措施。
渎职的警察被停职调查。
当天晚上9点,政务官微发布新的情况说明。
十一中的校长因收受贿赂被带走调查,教育局的个别领导被开除公职。霸凌魏然然的几个学生家长,也被各自的单位警告处分,行贿的被带走调查。
首次爆料中提到公安局副局长的儿子,虽然在十一中就读,但并未参与霸凌事件。
元锦就在情况发布会现场做直播,领导班子诚挚认错道歉,表示今后会加强队伍建设,感谢媒体的监督。
她本人针对这份说明,也做了部分解释,讲述查证过程并佐证他们的说法,给公安局的林副局长正名。
当晚的直播间,有接近一千万人在看她直播。结束后《现场》很快冲上热搜,被网友称为还算有良心的媒体。
至此,魏然然的姑姑直播爆料她被霸凌一事,在10天后,真相大白。
元锦带着简棠回到京市,第一件事就是召集各部门主管开会,总结这次调查的经验。
每件事都有真相。遇到魏然然这样的情况,如果十一中爽快打钱,他们想要让将真相公布就得讲策略。
为此她做了三个预案,第一个盯着学校咬,炒热学校给记者车马费一事。再收集证据通过正规渠道举报,公开校长糊弄上级,收受贿赂的行为。
后面两个预案,一个是说服受害人家长,追问案子的结果,公开嫌犯没有被采取强制措施的真相。一个是拉长线,持续盯着霸凌者的动向,找到她们再次犯案的证据,死磕到底。
她运气比较好,傲慢惯了的人最终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了代价。
说完这件事,元锦提出开发《现场》APP的想法,让大家一起讨论。
“单纯新闻APP很难拓展用户。”新闻部的主管不赞同这个想法,“我们的电视节目收视在都市频道算是高的,官微粉丝也不少,但是目前还没实现盈利。”
“如果增加新闻线索提供呢?”融媒中心副主管举手,“比如各种爆料,可以直接在我们的APP上爆料。”
“这样的话,我们需要一家分公司,专门负责推广、运营APP,甄别爆料信息的真假,投入更大。”营销总监清了清嗓子,摇头苦笑,“公司到现在还没有任何收入。”
“就目前的用户数,做APP有点冒进。”新闻副总编也不同意做APP。
元锦将大家的意见都记录下来,宣布散会。
她有钱开分公司做APP,不过他们说的也对,单纯的新闻APP很难盈利。
这件事不急。
回到办公室,李默打来电话,说他们的手续都办了下来,要请她吃饭作为感谢。
“吃饭就不用了,我没时间。”元锦笑着拒绝,“我也没做什么,就只是打了个电话帮你们吓唬人。”
她电话采访他们厂子所在地的领导,明确告知他们有意要撤走厂子,询问是否跟市政府的规划有冲突。
当地政府估计是急了,给他们开了绿色通道,各种手续全给办了下来。
“那好吧。”李默干笑,“有机会再见。”
元锦笑着结束通话,拿起座机通知宋云策进来。魏然然的姑姑说服兄长,通过民事起诉向伤害魏然然的嫌犯索赔。
她自己也能给相应的法律指导,由他出面效果更好。
走之前,她给魏然然留了自己的手机号,监督她祛疤的进展。答应她等条件符合做祛疤手术时,给她安排医院做手术祛疤,费用由自己个人出。
“阿姐你找我?”宋云策拉开椅子坐下,见她瘦了一圈,眼底溢满了心疼。
阿姐每次忙起来就会忘了,她自己现在也是人,而不是魂体。
“这次新闻调查的当事人,想起诉行凶者索赔,你指导他们一下,或者安排律师过去对接。”元锦抬起头轻笑,“做事得有始有终。”
“我一会就安排下去。”宋云策也笑起来,“我听说你想做APP?我这有几个建议,你要不要听?”
阿姐想做的应该不是单纯的新闻APP。她想要的应该是综合性的,可以爆料可以求助,甚至可以社交的一个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