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发隐藏起来的微信对话, 和吴乐珍父母的对话录音,吴乐珍父母写的收条照片,一条条刷出来。
吴乐珍张着嘴却发不出丝毫的声音, 眼底亮光也随之淡去, 没有焦距地盯着手机屏幕。
元锦坐到她身边, 伸手抱住她无声安抚。
不撕开陈发的真面目给她看,就没法给她自己正名,还她清白还张知行清白。
“她私生活一向不检点,不然我也不会跟她分手。”陈发的声音忽然冒出来, 鄙夷之极的语气,“你们想问什么直接说吧,我能回答的都回答。”
吴乐珍听到陈发的声音,猛地推开元锦去抢手机。
元锦眼疾手快,及时按住她并示意她不要说话,也不要有其他的动作。
“谢谢陈先生的配合,能问下你们为什么分手,分手有多久了吗。”杨宣保持微笑,“你是在什么时候发现她背叛你的, 你手里有证据吗。”
“我们分手有两个月了吧。我是知道她背叛我才分手的, 证据没有, 不过她怀了那个男人的孩子是真事。”陈发的嗓音里多了几分得意, “幸好我分的快, 不然就喜当爹了。”
“陈先生,你没有证据证明自己的女友劈腿,又是怎么知道她怀了别人的孩子?”杨宣看着元锦的手机屏幕,冷静发问,“你可以怀疑, 但是在采访中污蔑他人,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
“谁……谁说我没证据。”陈发有点急了,“她就是劈腿了,我亲眼看到的。”
“可是你刚才说,你没有证据。”杨宣硬着头皮往下说,“你亲眼看到为什没有保留证据?作为曾经的男女朋友,你这么给自己的前女友泼脏水不合适吧。”
“我就泼她脏水怎么了,让她来告我啊,整个河阳县公检法都有我们家亲戚,让她告去。”陈发骂完便挂了电话。
元锦给了杨宣一个赞许的眼神,转头跟吴乐珍说,“你现在可以报警了。如果你想离开这里,欢迎你来京市,我的公司还缺人。”
她父母的态度实在是让人心寒,这件事结束,她应该是不会继续留在家乡了。
“先澄清爆料,我整理下截图。”吴乐珍低下头,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到被子上,泣不成声。
陈发是家里亲戚介绍认识的,一开始他表现的非常好,礼貌勤快,还特别的阳光、上进。
直到他们同居,他的另一面才暴露出来。酗酒、家暴、嗜赌,每次他输钱就动手打她,喝醉了也动手打她,打完了跪地认错。
她忍了一年多,见他丝毫没有要悔改的意思,这才下定决心分手。
没想到他为了毁掉自己,竟然把无辜的人拉下水。
“好,你慢慢整理,我们剪辑采访视频。”元锦拍拍她的肩膀,示意简棠和杨宣出去干活。
简棠笑了下,带走杨宣。
跟阿姐出采访任务,别想着有地方让他们好好剪辑。
她俩出去后,元锦安慰吴乐珍一番,抱起自己的笔记本电脑,看舆论风向。
早上热搜爆了之后,张知行家人的信息被网友人肉出来,他的妻子和孩子都被网友疯狂骚扰。
甚至有过分的网友,跑去他家楼下拉条幅喊口号。
元锦直觉事情的发展不对,打开小程序通过关键字,将所有和张知行匹配的信息,进行整理分类。
在今天的爆料出来之前,关于河阳县畜牧水产局副局长张知行的报道,都是正面的新闻。
从早上7点开始,被报道的大部分都是无中生有的内容,比如他在当地一手遮天,所以没人敢告发等等。
和上次的小三被暴打事件一样,这些记者采编的报道,没有一条求证过本人,或者另外一个当事人。
元锦打开网友冲击张知行家所在小区的视频,听出领头的人喊口号的口音,明显不是本地人。
她将视频暂停,截图喊口号的人画面,在网络上搜索此人的信息。
一分钟后,此人的信息出现。
无业游民,大部分时间都在网上冲浪,但凡有热门事件发生,就冲到现场去直播。
元锦怀疑信息有缺漏,又搜索了一遍他的个人信息,一张两年前在贴吧发言被人截图的对话弹出来。
她的预感果然是对的,这人不是什么单纯为了流量没有下限的网红。而是受人指使,专门在网络上,发表负面评论的资深水军头子。
将此人的信息,以及他在今天早上热搜爆了之后,在群内发言被人截图爆料的对话保存下来,元锦收到剪辑完成的视频。
她戴上耳机,看完吴乐珍和陈发的三分钟采访,登录《现场》官微,将视频其名为‘公检法都是我家亲戚’发布出去。
各个平台的账号统一发出澄清视频后,她把陈发朋友圈内的内容也发布出去。包括去张知行家楼下闹事的网红资料,他号召闹事的对话,@河阳县当地警方官微。
做完这一切,元锦拿出另外一部手机,登录个人号转发。
《现场》官微号连续发布三条澄清内容,过了10分钟网友阅读还不到一万。
元锦看出号被限流,只得利用各个平台规则,重新发了一遍。
这一次很快冲上热搜和其他平台热门推荐。
畜牧水产局副局长重婚、骗婚的爆料,在发酵了13个小时后,彻底反转。
13小时也就半天时间,但是对于一早上看到爆料吃瓜的网友来说,无比漫长。
她已经将时间控制到极限,依旧挡不住网友迫切想知道真相的焦虑。
元锦盯着笔记本电脑上的数据反馈,直到各项数据都在提升,这才松了口气,回头跟吴乐珍借手机。
“谢谢你。”吴乐珍抬起头,眼泪又落了下来,“虽然已经澄清,可我在河阳县也待不下去了,我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我不想连累张副局长的。”
“不想待就不待了,你可以去省会找工作,也可以去京市。”元锦安抚一句,拿走她的手机,在朋友圈里发出澄清。
不知道河阳县的相关部门,会怎么处理张知行,他的副县长基本上算是黄了。
“我们报社很快会在各省设立通讯处,负责整理收集当地的新闻事件信息。”元锦把手机还回去,目光诚挚地看着吴乐珍,“只要你走的够远,他们就没法把你抓回来。”
“跑不掉的。”吴乐珍捂着脸放声大哭,“毕业后我在省会找了工作不回来,他们竟然报警说我失踪,当着警察的面把我带回县里。”
元锦噎了下,伸手抱她。
原来她回家乡工作,还有这个原因?
吴乐珍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累得睡着过去。
元锦跟隔壁床的患者说了声对不起,给吴乐珍盖上被子,拿起手机通知杨宣联系张知行,询问能否面对面采访他。
他是整件事中最无辜的人。
就因为好心载了吴乐珍一段,同车还有其他人在,就被造谣。澄清的热度跟爆料的热度,是完全不一样的。各个平台又有意降低澄清的热度,他的心情恐怕不会很好。
5分钟后,杨宣在群里发了一条消息:他同意接受采访,问我们什么时候过去,目前想要采访他本人的媒体有32家。
元锦偏头看着睡着的吴乐珍,正头疼要不要给她请护工,一名跟她年纪差不多的姑娘闯进病房,“乐乐睡了?”
“你是?”元锦弯起唇角冲来人笑,“你是她闺蜜?”
这姑娘不知从哪儿赶来的,看起来风尘仆仆。
“我是她闺蜜,她没怎样吧?”姑娘丢下行礼,搬了张椅子过来坐下,好奇打量元锦,“你是来采访她的记者?你以前是不是明星,我觉得你好面熟。”
“不是明星,没红过。也不是记者,还没拿证,我是跟着同事一块来的。”元锦笑着伸出手,“你好,我是谢元锦。”
“漂亮姐姐你好。”姑娘激动握住元锦的手,“乐乐没事吧?我跟她约好从省会过来陪她做手术,没想到会发生这么恶心的事。陈发就是个垃圾,好赌又家暴。”
“她还好。”元锦拿出手机加她好友,“我们得走了,注意事项我稍后发给你。”
姑娘飞快加她好友,热情送她出门。
元锦招呼简棠和杨宣下楼拿了车,连夜赶回河阳县,采访张知行。
……
张知行比新闻报道里的样子要显老,看起来不像是30岁,反而像40岁。
元锦跟政府部门的官员接触不多,无法判断是不是所有的官员,都是张知行这副样子。但她知道,张知行应该是个踏踏实实工作,尽心扶贫的好官。
他的指甲洗的不是很干净,能看到指甲缝里还藏着泥,衣服上也有明显的泥点子。
河阳县这几天都是阴雨天气,县里部分路段泥泞不堪,乡下的情况估计更差。
他约见他们的地方不是酒店,也不是单位的办公室,而是一处街边的小吃摊。他说自己刚回来,停在路边的车子溅满了泥浆。
元锦收回打量的目光,示意简棠和杨宣开始采访。
“张副局长您好,我是《京华时报》的记者杨宣。”杨宣拿着提纲,艰难开口,“网上的爆料和澄清,您应该都看到了,对此您本人有什么想说的。”
“希望媒体朋友不要打扰到我的家人。”张知行面对着镜头,语调平缓,“这次舆论对我本人及家人,都造成了深深的伤害,我只希望风波尽快过去,谢谢大家。”
“如果这次的造谣风波,影响到您的晋升,您会不会觉得不公?”杨宣偷偷看元锦。
这个问题好犀利,无论怎么回答,网友都不会满意。
张知行定定看着杨宣,许久才笑着开口,“我相信组织,如果真的不能晋升,说明我的能力还不足以胜任新的工作。”
这是无妄之灾,他当然会觉得不公,可是不能说。
他再委屈都不能说。
杨宣又问了几个关于谣言以及宗族势力的问题,张知行的应对进退有度,一句错话都没有。
20分钟的采访结束,简棠关了机器收好,拿起筷子吃炒面,狼吞虎咽。
元锦也饿的不行,但没忘此行的目的,趁着一起吃面的工夫,跟张知行聊脆肉罗非鱼。
她从市里回来的路上,特意了解了下脆肉罗非鱼,知道是养殖户在养殖中后期,投喂发酵的蚕豆从而改变鱼的肉质。这样养殖出来的罗非鱼口感和脆肉皖一样,在国内市场很受欢迎。
大概是问到了张知行专业,他列举了大量的数据,包括饲料改进中遇到的难题,以及销售渠道等等。
元锦边吃边听,吃饱放了筷子才笑着跟张知行说,“刚才跟您聊鱼的画面我们也拍了,您是否介意我们播出去?介意的话,这段录像不会出现在任何媒体上。”
张知行沉吟片刻,笑道,“不介意,看得出来你做了很多功课,跟你聊天是件很愉快的事。”
元锦感激道谢。
回到事先预定的酒店,简棠熬夜剪辑出张知行的采访视频,如释重负地站起来活动麻痹的四肢,“阿姐,你说张副局长是好官吗。”
“不知道。想升职且踏踏实实做事的人,在我看来就是好官。”元锦抬头冲她笑了下,继续编辑杨宣写的文字稿件,“每个行业里都有好人和坏人,张副局长切实做了很多工作,如果因为被人造谣仕途就此止步不前,对当地的百姓来说是损失。”
脆肉罗非鱼的养殖和脆肉皖有很大不同,饲料的配方、比例掌握不好,死鱼的计量单位是塘,而不是条。
这是一种鱼的养殖方法改进,其他种类的鱼能否请专家人工繁育、饲养,得有带头的人。
张知行现在就是这个带头人。
“说的也是。”简棠坐回去,将剪辑好的视频发给她,“我们的澄清虽然迟了一点,热度还行,只是跟新快报比起来还差好大一截。”
新快报的记者直接去堵张知行的妻子,逼问张知行出轨的事。
普通人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当场就被问的说不出话来。
张知行妻子忍气吞声的报道,一度带上爆字。只要够不要脸,热度就赚到吐。
“慢慢来,我们众铄刚起步,总有一天我们会成为行业标杆。”元锦笑着安慰,“我们要脸,不能跟没脸的人比。”
简棠大笑。
阿姐说的对,他们要脸。
张知行的采访视频发布后,元锦给杨宣润色修改的文字稿件,也随之发出。
报道中,如实列举张知行的扶贫成果,讲述采访当天张知行的行程安排。
网友看完视频和文字报道,发了许多心疼张知行评论。
元锦看完所有数据,倒头睡觉。
第二天,河阳县公安局官微发布警情通报,陈发被刑拘。
元锦将吴乐珍的心理状况发给她的闺蜜,带着简棠和杨宣回京市。
此次事件算是暂时划上句号,但其实还有很多问题没能解决。比如当地的宗族势力,比如陈发那句公检法都有我家亲戚。
她利用这句话将澄清采访的热度推到最大,当地怎么解决这件事,后续他们还得跟。
元锦回家休息了一晚上,次日一到公司就埋头写总结。
两次汹涌的网络舆情,《现场》都拿到了第一手信息,在应对上还是不够迅速。
没掌握具体信息的情况下,先发布预告,很容易被网友打上抢热度,吃人血馒头的标签。
做真实的新闻,真的很难。
总结写完,简棠从外面回来,一进门就幸灾乐祸地跟大伙说,“你们听说了没,新快报出事了,我这里有第一手的瓜。”
元锦放下手里笔起身出去,“我看看是什么瓜。”
新快报是世纪传媒旗下的报社,这家传媒集团旗下共有十多家报社。每次有什么热门事件,他们的稿子都出的最快,就是跟事件本身没多大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