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帅和副帅之间出现意见分歧, 还是在大战中,简直跟作死无异。
争执持续了一个时辰,支持对反抗镇压的只有两成, 余下的人都希望换一种平和的方式, 针对这些权贵。
偏偏提出换方式针对的将领, 大多都是贫苦出身,有天赋认得一些字,从军后才成为头目,最后被元锦发现重用。
支持反抗镇压的将领, 则大多出身不错,谋略和武功都很强。
造成这样的局面,元锦知道自己的责任很大,时间太短没能让他们彻底意识到,只有推倒封建统治才能真正的当家做主。因而才会在遇到权贵时,本能的惧怕。
他们在这样的社会形态下长大成长起来,一代又一代的封建统治,在突然之间就要打碎。他们会有犹豫、彷徨很正常,太过美好的东西, 总是害怕被打碎。
害怕曾经的被统治再次出现。
这十年在北地, 百姓安居乐业, 既无匪患也无重税。让他们相信真的可以人人平等, 也让他们担忧一切只是幻梦一场。
元锦冷静评估形式, 分析利弊,“更温和的方式,他们并不会感激,反而会积蓄力量卷土重来。若再让这些人,把土地把持在自己手里, 把权力把持在自己手里,会比现在更残酷更黑暗。”
“我不愿意让他们再掌权,然后一代代传承下去。北地的风气有多好,诸位看得见。”骑兵师师长接话,“难道你们还想回到城主没出现之前,北地一片荒芜,百姓人口不过百万,吃了上顿没下顿,卖儿卖女过活?”
不支持镇压的将领无言以对。
“今日对他们仁慈,我们又何必起义?老老实实的受他们欺压,让他们带着家奴侵占土地房产,强抢妻女。”又一位师长开口,“你们当初从军无一人是自愿,那样的苦日子,还要过?”
“不过。”不支持镇压的将领齐齐出声。
“他们手中的权力为何累世传承,是因为他们没被打疼过,因为皇帝需要他们维护稳定。”元锦不疾不徐出声,“我们可以打疼他们,让百姓真正的做人而不是奴隶。”
“你们不信我可以让大盛变得更好,还是不信,你们能将这些享受了几百上千年民脂民膏的王孙贵族,世家大族推倒?”元锦语气加重,“箭在弦上,此时犹豫乃是兵家大忌。”
帐内一下子安静下去。
“他们便是联合起来,也不过是乌合之众,我们的将士经过十年训练,慌什么?”元锦拔高声调,“慌他们有朝一日再得势跟你们算账吗?我们手里有兵外面有百姓拥护,有什么可慌的。”
“大将军,我们错了。”几个不支持镇压将领羞愧低下头。
元锦缓了语气,重新分析眼前的局势,布置即将跟晋王对上的这一仗。
晋王的大军有七万人马,武器装备明显不如他们,粮草倒是准备的异常充足。
十年来,齐王和晋王为了皇权,在封地豢养私兵收刮钱财,百姓苦不堪言。加之这些年天灾频发,粗粗摸查得到的人口数据,整个大盛从五年前的接近七千万人口,到现在只有不足五千万。
中原往南也就江南一带好一点,中原一带五年来几乎没有新增人口,能去南方的都逃去南方,能到北地的也都跑了。
走不了的百姓全都成了晋王争夺皇权的基石。
“晋王大军已连续行军八日,到了临江府估摸着会修整一日,冷箭旅一、二营化整为零先行进入临江府,控制守备营接我们的大军入城。”元锦拿起图杆指着沙盘说,“在临江府解决了晋王,队伍继续开拔,赶到卢城拦截齐王大军。”
“冷箭旅三、四、五营,可提前进入齐王入京路线的各府州县,断他们粮,刺杀高级将领。”副将军走到元锦身边,取下沙盘上的临江府小旗子,“临江府易守难攻,因此我们必须要在晋王大军之前,拿下临江府狙击晋王大军。”
众将对此作战计划无异议。
当夜,大军分成小股部队继续往临江府急行军。因所有将士都配备了行军背包和单兵口粮,分散后行踪难测,又有侦查旅在前方开路,晋王派出的探子不是被斩杀就是无功而返。
两日后元锦和一众将领进入临江府,北地大军随后入城,比晋王大军提早了一日。
布防结束已是天亮。
元锦站在城墙上,拿着费了好几年功夫才做出来的望远镜,仔细观察城外的动静。
“侦察营来报,晋王大军分成三股,再有两个时辰便进入我们的埋伏区域,准备呈合围之势攻打临江府。”副将军将战报递给元锦,“趁他们人困马乏,我们争取一次拿下。”
“速战速决,最好生擒晋王。”元锦随手把望远镜递给他,“江南一地的收复还算顺利,特意培养出来的水师和冷箭旅水陆特战营,传来捷报。再有二十日,江南一带可全部拿下,负责各府州县安置工作的官员已在路上。”
她是打下一城就留下相应的官员处置战后事宜,所有官员由宋云策和曲如云负责护送,跟随起义军的行军路线行进。
这边也是同样的安排,拿下一城随行的官员就接手管辖一城。
十年来,她精心培养了数千后备官员,该是到了发挥作用的时候。
临江府外。
萧铭楚坐在中军帐内,一封封翻看探子从各地送来的线报。
突然冒出来的起义军背后到底是谁在统帅,竟然无一条线报说的清楚。从北地打听来的消息,有说起事的城主是女子,有说是男子,竟是连性别都无法确定。
唯一能确定的只有北地的百姓,这十年衣食富足,不论朝廷增加的苛捐杂税几何,百姓都不受影响。
派去北地的探子来报,此次起义军从北地出发,百姓夹道相迎。
“王爷,我们养在棱谷关的三万将士,叛了起义军。”跟随萧铭楚多年的副将,拿着新送到的线报,面如死灰。
“王爷,起义大军的行踪依旧无法探查,末将觉着这临江府不能去。”军中副将低头看着案上的先报,迟疑开口,“探子连探数日,数万人马的大军竟是一点踪迹都没留下。”
被起义军占领的城池内,百姓跟过年一样开心,并未像他们预料的那样被起义军□□。
“不过临江府,进京的行程会延后五日,你是想让本王的王兄捷足先登吗?”萧铭楚转头盯着沙盘,咬牙出声,“再探再报,务必把起义军的行踪找出来。”
援军没了。起义军的纪律如此严明,统帅之人会是谁?
赵英武并未离开棱谷关,梁守备病倒,探子未能确认是否属实。
他一个守备,没有帮手如何指挥得动十几万的起义军?
从甘城出发的起义军有八万左右,江南一地的起义军人数亦有七万上下,两股兵力呈合围之势往上京围拢,他梁守备没有这个统帅的能力。
“是。”副将应声传话出去。
萧铭楚召集众将针对临江府可能出现的情况,又商议了半个时辰,大军继续往临江府行进。
进入临江府地界,探子来报,起义军的行踪依旧没有探查到。
萧铭楚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又把一众将领和谋臣召集到一起商议。他指着舆图上的地标,烦躁敛眉,“近十万大军,无论是扎营在外还是占领城池,总该留下蛛丝马迹。”
自出了封地,这一路过来,每回收到的战报都是起义军占领了城池。
“听说起义军的统帅用兵如神且蓄谋已久,在江南起事的起义军,竟个个通晓水性。还配备了羊皮囊,便是落水亦不会溺死。”有人弱弱出声。
萧铭楚瞪了一眼那谋臣,寒着脸下令继续开拔。
巳时一刻,大军进入临江府前最后一个山谷,密密麻麻的箭雨从天而降,谷内爆炸声四起地动山摇。
突袭来的毫无预兆,人马受惊,一时间喊杀声响彻天际却不知敌人到底在何方。
“保护王爷!”护卫急红了眼,一面挥剑斩断流失,一面护着萧铭楚往后退。
偏偏此时,大军后方也飞来箭雨和阵阵爆炸声。
“放下武器投降者不杀,放下武器投降者不杀,放下武器投降者不杀。”
“你们已被重重包围,负隅顽抗者只有死路一条!你们已被重重包围,负隅顽抗只有死路一条!”
山谷前后同时响起的喊话声,一遍一遍传进勤王大军将士的耳朵里。
让人肝胆欲裂的动静,和像是不会停歇的箭雨,让不少将士选择放下武器。
箭雨逐渐停歇,山谷内再次传来男子中气十足的声音,“投降者排队出谷,不要试图反抗,否则格杀勿论。”
萧铭楚身上染满了护卫的鲜血,眼睁睁看着自己筹谋了十年才拉起来的勤王大军,崩成一盘散沙,颓然跌坐到地上。
“王爷?眼下如何是好。”暗卫首领将他拉起,心中悲愤难忍。
五百人的暗卫营,如今只剩下不到一百人,副将死伤惨重。那些箭雨像是长了眼睛一样,专门对着王爷和各位将领谋臣放箭。
“杀出去?谁能杀得出去。”萧铭楚从胸膛里挤出一声干哑的笑,“你能,还是他能?”
他的大业彻底完了,还是败给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起义军。
暗卫首领咬牙点头,“我能!”
然而他才迈出去一步,箭矢裹着寒风呼啸而来,瞬间穿透他的胸膛。
萧铭楚心跳猛顿,心中仅存的一丝侥幸,被彻底打散。
两日后。
被起义军将士生擒的萧铭楚,终于见到这只神出鬼没的军队统帅。
他被蒋平和梁守备押到元锦面前,看到对方统帅的一瞬,瞳孔猛缩,“是你?!”
将起义军控制的仿佛正规军的幕后将领,竟然是他死了十年的正妃赵元锦!
他就知道她没死。
“不能是我吗?”元锦朝他身边的椅子点点下巴,示意他坐,“说起来,我能成事还得谢谢晋王当年相赠的银两。”
如今成了师长的梁守备扭脸看向一旁,努力忍住不笑。
晋王一定没想到,当年在兴城被坑,都是城主的手笔。不管是给的银子,还是塞进新兵里让朝廷养的私兵,都被城主料理的清清楚楚。
“赵元锦,你以为赢了我就能执掌天下?”萧铭楚心中浮起懊恼、愤恨、轻鄙等等的诸多情绪,讥笑道,“你不过是个妇道人家,这些人能忍你嫁人生子?能忍一辈子在你手下卑躬屈膝?”
怎么会是她呢?
若自己早些发现赵淑兰不会医术,发现救了自己的人是她,发现她便是医馆里的小师妹,会不会有不同的结局?
“这些就不用晋王操心了,人见着了,带下去软禁起来,不准他寻死。”元锦摆手示意护卫把人带下去。
萧铭楚噎了下,嘴唇翕动了半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帐内恢复安静。
元锦拿出舆图,安排围堵齐王的作战计划。
萧铭楚手下被俘的四万多勤王将士,愿意加入起义军的,完成身份录入打散分编到各营。
不愿意的给一笔遣散费,自行回家。
愿意留下的还挺多,原本占据中原人数八万左右的起义军,一下子到了十万。
齐王最多过两日就能收到晋王被擒的消息,以他们行军的速度,昼夜兼程也需要三日才能到达卢城。
起义军此时离上京已经很近,先攻下上京,活捉逃往行宫的皇帝,再去卢城去堵他都行。
不过元锦不打算这么做。
皇帝躲在行宫,楚王登基一事名不正言顺,加上勤王大军和起义军眼看就要攻入上京,他一定会先对皇帝下手。
这样一来,省了他们的一道工序,只对付齐王和楚王就行。
“上京来报,新帝的御林军已抵达行宫,今夜寅时发起进攻。”蒋平将线报递给元锦,“江南遇到了一些阻碍,我过去瞧瞧。”
“行,上京这边我们很快就料理清楚。”元锦拿走线报看了眼,同意他的决定。
江南富户皇亲国戚多,各家的护卫加在一起人数也不少。
“春节前,一定能拿下上京。”蒋平笑了下,拿出另外一封信递给她,“赵将军和来信和北地战报送到。北地一切安好,鞑靼大军的重骑兵营,被神炮轰的第三日就撤军走了。”
元锦看他一眼,拿过赵英武的来信展开。
鞑靼果然暗藏祸心,派兵三万试探攻打登城,出动重骑兵营。登城守备用她造出来的火炮,炸翻了重骑兵营,鞑靼主帅被擒。
为换回主帅,鞑靼跟现任的登城副城主签订了不平等条约,日后进入鞑靼的粮食、布匹税少一成。
此外,再送登城一千匹上好的战马。
看来鞑靼被打的很疼。重骑兵营一直是他们的骄傲,是他们出战无往不胜的王牌军,结果在登城吃瘪。
元锦看完信,想了想提笔给赵英武回信。
这十年,他们父女之间的感情越发深厚,互相之间的防备早已消弭。他和这个时代的大多数男人一样,看着对权势不热衷,一旦有了掌握权势的基础,还是会蠢蠢欲动。
《新国策》的上话一开始挺管用,当他发现北地一半的城池都在她管辖之下,看到百姓只认她这个城主时,心态还是有些失衡。
好在她下手较早,带起来的人多半都是经过观察和培养,没给他太多插手的机会。
再后来,他发现看《新国策》和执行上面的政策是两回事,就彻底收手,安心当她的后盾。
他此时来信,并非是要来摘果子,而是真想回上京的家看一眼。
想要给妻子上一炷香。
离家二十几载,朝廷不许他回京,又不给他钱和粮,他委屈了很多年。现在回来,其实也正好,上京还是他熟悉的上京。
再过几年就不是了。
元锦写好信交给蒋平,笑道,“跟送信的人说,让他转告父亲,他到之前上京一定拿下。”
蒋平含笑点头,收起信,抱着自己的头盔走出帅帐。
元锦弯了弯唇角,继续布置作战计划。
齐王得知晋王的勤王大军在山谷被伏击溃败,定会吸取教训走没有山谷的路线。他们得挑一个适合伏击且战损少的地方,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临江府一战,起义军将士阵亡千余人,让她很是郁闷。
确定好伏击地点,大军连夜急行军开拔,往卢城方向奔袭。
半个月后。
起义军拿下上京,龙椅都没坐稳的楚王萧铭泽被困皇宫十日,不得不带着一众妃子和皇子公主,开门归降。
他跪在地上缓缓抬起头,看清起义军首领居然是个女人,还是死了十年的赵元锦,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赵元锦,你竟没死?”
十年前,赵元锦去书局被掳走之时,他看到了整个过程,但未有出手相助。
他知道晋王想拿赵元锦当棋子,故意冷眼旁观。
没想到……把他们兄弟三个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人,竟然是赵元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