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七月, 往漠北做买卖的商队络绎不绝,小小的驿站内就住了六支商队。
往兴城探亲、送信的人也不少,山匪这一趟, 足足抓了上百人, 几十匹马。
元锦偷偷割掉绑住双手的绳子, 在队伍里来回蹿了两趟,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疑似山匪头子那男人的左右手,都穿着军靴,不知他们是兴城守备营的人, 还是兴城府衙的官差。
她摸出上路前准备好的,用火石、火药搞出来的古代版烟雾弹,和莲心混在被抓的队伍里,按捺着性子等待动手的机会。
山匪的大本营离驿站不远,过了路边的密林就看到一条上山的路,山下有零星的妇人在劳作。这些妇人,应该是山寨成员的亲属,或者是山匪们掳来的无辜百姓。
上山之后,一行人被山匪蒙上眼, 走上一条甚是平坦的大路, 像是从山腹中穿了过去?
元锦感受着刮过耳畔的凉风, 脑中浮起一路过来看到的地形地貌, 心中渐渐有数。
大概过了两刻钟, 大家停下脚步。
“把你们身上值钱的东西留下,本寨主只要钱财不杀人。舍不得钱财的,本寨主也愿意送你们一程,去西天比回家快。”蒙着黑色面巾的男人,粗声粗气开口, “排好队,一个一个来。”
元锦等双眼适应光线,不动声色地看了一圈,悄悄跟莲心说,“一会骚乱发生咱就离开队伍,找地方躲起来。”
莲心抿着唇轻轻点头。
大小姐的身子好了不少,经过小半年的调养和锻炼,功夫没赶上自己,对付乌合之众的山匪绰绰有余。
“要小心寨主身边的书生,此人武功不弱。站他右边的那个大胡子也有点底子,其他人都不是你的对手。”元锦再次交代,“这两人不能杀,他们穿着军靴。”
莲心应了声,偷偷看向她说的两个男人。
这两人确实穿着军靴,身上的衣服与山匪一样,只靴子不同。
被抓到商队大多数是男人,随队的护卫都有些拳脚功夫,可惜在山下就被料理的不能动。
这会被带上山的,多是没反抗能力的普通人。
元锦找准了时机,将手中的烟雾弹砸出去。
“轰”的一声巨响传来,四周顿时一片哀嚎,白雾冲天,押送他们的山匪慌了神乱做一团。
莲心放倒了两个冲过来看情况的山匪,抓着元锦的手纵身一跃,趁着浓烟未散迅速消失不见。
“咳咳……”元锦捂着口鼻轻轻咳了几下,倚着树干大口喘气。
下次一定要改良用料,花椒粉太呛人了。
古代出门不比现代方便,要身份路引,还要防备神出鬼没的山匪。她知道自己不会这么快就死,还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弄了不少的防身道具。
这个烟雾弹说是催.泪弹更合适,利用花椒粉加上火石粉和火药的特性,炸起来无差别攻击。
“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莲心也被呛的不行,眯着眼,涕泪横流。
“占山为王。”元锦拿水壶倒水洗眼睛,拿出帕子擦了擦,顺便给她洗。
莲心听她说要占山为王,差点从树上栽了下去。
大小姐的身体调养过来后,性子都跟着野了。
躲在树上吃完干粮,底下的混乱也差不多停了下来。
元锦观察片刻,带着莲心从树上下去。两人绕过并不怎么森严的守卫,摸进山匪窝的厨房,往水缸里下药。
布置完回到山寨主屋附近,被抓上山的商户让山匪扒的只剩下一层里衣,正陆续被带下山。
主仆俩悄无声息地跟上去,看清下山的密道入口,又折回主屋。
“妈的,那俩小子逃了,不知什么来路。”山匪头子模样的男人,重重拍桌,“千万别让老子抓到他们。”
“估摸着是跑江湖的杂耍艺人,马匹不怎样,穿的粗布衣裳。”书生模样的男人敛眉,“还是抓回来比较好,兴城之事不可泄露任何风声。”
“已经派人下山去找,很快就能把他们抓回来。”大胡子冷笑,“上山容易下山难,没来过度山的人,想凭着两条腿走出去,除非是神仙。”
山中密林遍布,到处都有毒虫猛兽。
厅内安静了一瞬,气氛有些凝重。
“这一票得银一万三千两,各式货物、马匹合银一万五千两。老规矩,给你们留两千八百两的货物,剩下我们带回守备营。”书生模样的男人再次开口,“半月后,还有八支商队进兴城,你们做好准备。”
“军师放心,我们一定好好准备。”山匪头子强颜欢笑,“如今天色尚早,军师和陈千总不如留下用了晚饭再下山,以免被人察觉?”
妈的,每次都只能分一成。
“好说。”书生模样的男人摇着扇子,答应下来。
元锦躲在暗处听清他们谈话,眸光微闪。
就怕你们不吃饭呢。
一个时辰后。
元锦和莲心走出藏身的地方,拿着绳索将昏死过去的人全部绑好,出去解决附近的守卫。
这寨子不大,总人数有四百零三人,其中一百多是女性。
山匪只有两百多人,大半在吃饭时中毒昏迷。
主仆俩花了两刻钟将所有山匪绑好堵上嘴,全部拖到主屋外,几个头头还没醒。
元锦歇了口气,进主屋坐下,从怀里掏出装药的瓷瓶。
古代的毒药还挺好用,剂量不像现代的麻醉剂那样需要严格控制,后遗症也不明显。
“能不能放我们下山,我们保证什么都不说。”门外伸进来一个黑乎乎的脑袋,嗓音发颤,“我们是被掳上山的,山下还有家人。”
元锦抬头看去,想了想问道,“你们被掳上山,回去后不怕家人把你们沉塘,或把你们赶出家门?”
问话的女子一愣,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我不杀人,你们想走便走,不过这会下山的密道已经封死,你们走不掉。”元锦起身朝她们走过去,“留在这,或许还能保住一条命,说不定有天能见到你们牵挂的人。”
“我不回去。”人群中走出来一个小姑娘,身上的衣裙满是脏污,每走一步双腿都控制不住地抖。
她走到守卫身边,哆嗦取下对方的佩刀,闭着眼往自己的脖子抹去。
“当”的一声,莲心用茶杯打飞她手里的刀,怒斥道,“有力气抹自己的脖子,为何没力气杀了欺辱你的人。”
小姑娘麻木看向屋内,弯腰捡起地上的刀子,一步一步踏进屋里。
元锦抱起手臂看着,没拦她。
小姑娘走到山匪头子跟前,双手发抖地举起手里的刀,“是他!我要杀了他!”
“过一会再杀,我给你留着。”元锦递了个眼色给莲心,“带她们下去收拾,杀人前得把自己弄漂亮一点,将来进了忘川回头看,不伤自己的眼睛。”
莲心:……
大小姐这话怎么听着有点不对味?她真敢杀人?
元锦没管莲心怎么想。出去检查一圈,确定山寨内所有武装力量都被放倒没有遗漏后,回到主屋,把那几个头头弄醒。
“兔崽子,是你!”土匪头子看到元锦,登时怒目圆睁,“放开老子!”
“一会就放。”元锦弯起唇角,嗓音愉悦,“感受下,你的下腹是不是隐隐作痛,你的胳膊是不是没了知觉。”
此话一出,桌上的十来个头目脸色白了白,额上冒出层层冷汗。
元锦往后一靠,拿出一只白色瓷瓶,慢悠悠开口,“守备营的军师和千总与山匪勾结,抢夺过路商队的货物银两,当按军法处置。按律法,应该是诛九族。”
“你是何人!”军师张了张嘴,眼神阴鸷地盯着她,“这儿是漠北,便是八百里加急送信回上京,也需要半月。”
“倒也不用这么久,信鸽飞两天就到。”元锦斜乜他一眼,拿起瓷瓶把玩,“继续狡辩。”
军师:……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狡辩有用?
“小公子,我等只劫财不杀人,那些商队的护卫不反抗,我们一般不杀人。”大胡子脸上的汗水,下雨一样往下滴,“兵部已有半年不曾送来粮草军饷,守备营数千人得吃饭。”
他们要是不打劫商队,营中的将士就会去打劫所有的百姓。
“没钱就想法子赚钱,打劫算什么本事。”元锦嗓音转冷,“你们不是这半年才这么干,是干了两年多,说谎可不是好习惯。”
朝廷拨了军饷和粮草过来,由于上京城内的几个皇子在暗中争斗,因此粮草和军饷都被扣下。
原身的父亲战死,不是打不过敌人,而是军中没有粮草,将士们吃不饱哪有力气打仗。
“我们是打劫了两年多,粮草被克扣也有两年多啊。”大胡子的暴脾气上来,破口大骂,“老子在这边拼死守城,京中权贵争权夺利,没人管我们死活。”
“别动气,越动越疼。”元锦留意到他眼中的愤恨和不服,口中发出一声轻笑,“给你们的毒药每月此时都会发作,我死了,你们也会死。”
“你想要做什么。”军师面若死灰,“莫非你是晋王的人?”
晋王一直想要拉拢赵将军和王守备,这些年没少往漠北安插探子。
“我要成为兴城守备营守备,还要当兴城府的知府,只要你们乖乖听话,每月今日我都会给你们解药。”元锦抬眸,看到莲心带着被掳来的妇人回来,黛眉微扬,“你们既是为了筹集军饷和粮草,为何欺辱附近的无辜女子。”
军师和大胡子都看向山匪头子。
“既然当了山匪,总得有点山匪的样子。”山匪头子梗着脖子回话,“老子又没亏待她们。”
女人不就是玩物吗,他都当山匪了,不玩几个女人怎么配上的自己的身份。
“他撒谎!他本是城中无赖,跟守备营狼狈为奸冒充山匪,仗着有后台将我等掳来此处淫乐。”先前想要杀他的姑娘厉声指责,“这山寨内的山匪,多是城中偷鸡摸狗之辈!”
“老子就是山匪,什么冒充。”山匪头子瞪她,“老子给你弟弟买了房产,给你家的铺子送货,亏待你了吗。不玩女人算什么山匪。”
“你说的对。”元锦起身过去,拿起桌上的刀子一刀扎进他的大腿,“我都当恶人了,不收拾你一下,实在是没恶人的样子。”
山匪头子疼得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夜空。
余下的人目瞪口呆,冷汗瞬间打湿后背。
“一刀好像不够。”元锦冷笑了声,拔出匕首往他另一条腿上又扎了一刀,“姑娘我做事喜欢好事成双。”
山匪吓得噎住,一双眼瞪得比铜铃还大。
女人?!
军师和大胡子也懵逼看她。
竟然是女人?一个女人放倒了几百号人,还把他们给全部绑了起来,这是地狱来的修罗吧?
被带进来的一众妇人,瞠目结舌。
女子也能……这般狠?
“你们过来,他们当中谁欺负了你们的,自己上去报仇。”元锦看向莲心带回来一百多个妇人,“整个山寨所有的男人都在这,刀子在桌上。”
“对了,那个书生和大胡子我还有用,别弄死就成。”她说完就走出主屋,往山下看去。
有人在山下发信号,不知道是不是来接应军师和大胡子的。
“小姐,真要她们动手啊?”莲心也吓得不轻。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连给自己报仇都不敢,明日下了山多半也会被家人弄死。”元锦故意说完这句话,危险眯起眼,“我去处理几个人,你看着这里,不要让她们把人全部弄死。”
莲心沉默了一会,咬牙点头。
大小姐一定是因为听到将军的军饷和粮草被克扣,才这么生气。
元锦上瞭望塔看了一会,确认有人来接应,掉头回去逼问回应的口令。
过了两刻钟,一个二十人左右的小队,被马匹驮着进了院子。
屋里醒过来的人,一个个好险没吓破胆。
这女人太可怕了,一点动静没听到就放倒了二十人。
男人鬼哭狼嚎的叫声,持续了一个时辰才渐渐停止。元锦留下莲心控场,在屋里翻了一通,找到守备营和那伙流氓合伙的打劫的账本,仔细收好。
兴城守备跟原身的父亲关系不错,带兵打仗也是把好手。要不是实在缺军饷粮草,恐怕也不会让军师出面干打劫商队的事。
“地牢里有人。”指证山匪头子的姑娘跟过来,怯怯开口,“我叫曲如云,本是兴城曲家布行的千金,那无赖早就想纳我为妾。我不从,他当了山匪后便将我掳来此处。”
“你想跟着我,还是想回去被家人羞辱?我猜,你家人大概不想认你这个女儿了。”元锦漠然看她一眼,打开地牢入口。
古代的女子无论贫穷富贵,脑子里都有一根叫在家从父,嫁人从夫的弦。
她若轻易收人,说不定回头就会被人捅上一刀。
“我……我也不知。”曲如云见她不用自己提醒便找到地牢入口,红着眼低下头。
她想回家。心里却清楚的知道,回去也是死路一条。
爹娘收了那无赖的银子,绝不会再管她,他们不止自己一个孩子。
元锦用余光瞄了她一眼,抬脚进入地牢。
地牢不大,这儿原先估计是猎户住的地方,被军师等人占了后才进行扩建。地牢不大,里边关着两个孩子,大概十来岁的模样。
许是久不见天日,两人的皮肤白的有些吓人,显得脸上的瘀青愈发的显眼,跟僵尸似的。
元锦把地牢的门打开,倚着门懒懒出声,“叫什么名字,来自何处,说了就带你们走。”
“阿姐,我叫宋云策,是定国公府的大少爷。”站在前面的少年抬起头,眼神熠熠发亮,“阿姐。”
他又找到阿姐了。
元锦莫名觉得这名字熟悉,却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听到过。
她点了下头,看向另外一个,“你呢。”
“回姐姐,我叫沈让,是保宁寺住持收养的孤儿。”沈让仰起脸看元锦,“姐姐,你真能把我们就出去吗?那些人说宋公子的命值钱,他们得留着。”
“他的命值钱?”元锦笑了下,解开他们脚上的锁链,“你俩怎么会出现在这?”
还在上京之时,听说定国公府的大少爷,随祖母回乡省亲落水溺亡,怎会到了漠北?
“我俩被人打晕了带过来的。”沈让乖巧回话,“姐姐,你是谁啊。”
“我是……他阿姐。”元锦抬手指了指宋云策,大步往外走,“走吧。”
她在忘川时所有的鬼魂都喊她阿姐,听着有点亲切。
出了地牢,曲如云还在外面守着。
元锦没管她,带着两个小孩回到主屋,泰然落座。
山匪头子死了,莲心已安排人将死了的都拖出去,尸体就堆在屋外的空地上,空气里到处都是血腥味。
沈让吓到闭上眼,不住念经。
宋云策面沉似水,眼底不见半点慌乱。
“军师,你俩考虑好了吗。”元锦抬起手轻叩桌面,“我要的东西,你们能不能帮我拿到。”
军师和大胡子僵硬点头。
“很好,明日我与你们一同回城。”元锦唇角弯了弯,抬头跟莲心说,“跟姑娘们说一声,去挖个坑把人埋了,日后这山寨咱做主。”
莲心抖着身子领命退出去。
一夜过去。
出去抓元锦和莲心的十多个山匪回来,刚进入山寨就被元锦和莲心放倒。
姑娘们出来手起刀落,把人全部弄死,一块拖到昨夜挖好的坑里,开始埋土。
军师等人一个个腿软得站都站不住,女人狠起来简直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我今日入城,给你们的东西拿好,若是发现有人上山剿匪,全部弄死。想回去的跟我一路,保你们平安到家。”元锦交代一句,回头看着军师和大胡子笑,“走吧。”
军师和大胡子对视一眼,默默带路。
昨夜来接应他们的人二十人跟在后面,下山时,没有一脚是踩稳了的。
被掳来的妇人,没一个下山。
从山寨到兴城快马要三个时辰,走得慢些要五个时辰。
未时二刻,元锦带着莲心和军师一行进入兴城。
两人进城后就丢下军师等人,消失不见。
“那姑娘太狠了,咱俩赶紧去见守备。”大胡子抹了把汗,快哭出来了,“她让我们把东西带回来,我总觉着是带了一堆的毒回来。”
军师:……
说实话,他也这般想。
元锦带着莲心找了家客栈住下,简单做了伪装,开始在城中打探知府的消息。
守备是原身父亲的朋友,她没打算去拉关系,反正军师回去后必定派人抓她。
兴城知府不算贪官,但也不算是好官。
他到这地方任职,是为了给齐王当耳目。元锦悄无声息地潜伏在城内待了两天,将安插在城内的各路探子底细摸了一遍,带着莲心去守备营玩。
“小姐,奴婢觉得……觉得你变了。”莲心穿着将士的衣服,悄悄跟元锦说,“变得很陌生。”
“你忘了我师父是谁。”元锦好笑看她,“我幼时不习武,是因为身子弱,如今身子调养好自然不会再让人欺负。爹爹可是骠骑大将军,我怎能软弱由人欺。”
这姑娘对自己的主子是真上心,换了芯子的事还是被看出来了。不过不怕,她本也不打算瞒着。
“小姐说的对,我们不能软弱由人欺。”莲心语气坚定,“不能给将军府丢脸。”
元锦笑了下,抬手轻拍她的肩膀。
她在上个世界不知道从事什么工作,想进守备营,脑子里自动有了一套伪装侦查的计划。
这样也好,省事。
一连四天过去,守备营派出去的探子,谁都没找到元锦和莲心。
梁守备怀疑军师和千总有异心,故意设宴给他们压惊。
军师和大胡子被整过一次,看到大家都没事才开始动筷子,一颗心七上八下落不到实处。
他俩是又担心那修罗来又怕她不来。
酒至半酣,营帐外传来女子清扬的嗓音,“梁叔,您这日子过的不错啊。”
这声音……军师和大胡子,当场吓得跌到地上。
那个女修罗果然来了!
梁守备也怔了下,正想问是谁如此大胆擅闯守备营,发现自己动弹不得,顿时吓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