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莹就读的学校离小区不远, 从学校到小区直行十分钟，拐进小巷买小吃或者奶茶，需要15分钟。
元锦通过全景模拟系统, 来回看了三遍从学校到家里的路线选择, 靠边停车招呼徐怡然下去。
“我们做过信息传递模拟, 这里来了得有五六次。”徐怡然看出元锦的意图，眼神“啪”的一下亮起来，好奇打听，“林博士, 你在审讯中是发现了什么吗？”
“叫我元锦吧。”元锦眨了眨眼，笑着解释，“我上高中时，班上有个男生很喜欢我，或者说是暗恋。学校附近的街道和这里差不多，我每次放学他都会悄悄跟在我身后。我在想，张莹和凶手如果认识，他们传递信息，放学路上最隐秘也最安全。”
电子产品普及, 很多以前的交流方式逐渐被淘汰。
尤其是监控越来越多的情况下, 两人密谋策划杀人, 交流方式不在网上, 那一定是在现实里。
“我们推断过这个可能, 技术科那边将案发前一周，这一带所有的监控都看过，没有发现嫌疑人的踪迹。”徐怡然苦笑，“审讯时，我们也用了不少心理战术, 但张莹一直不松口。”
她能想到的，专案组全部想过。
查询所有监控的系统，还是她当初改进升级的，人脸识别的精度和速度，快到不可思议。
“她开口了。”元锦随意看了一圈，沿着人行道往里走，“她今天其实很开心，并不是你以为的提高了戒备。她在第二次审讯时，有过一次短暂的兴奋，这种兴奋是目标接近时，内心无法控制的情绪波动。”
张莹接受过五次审讯。
对于一个深度抑郁，但突然得到救赎的人来说，救赎她的人能给她无限的力量。
这种力量让她有安全感，依赖感，因此她的情绪伪装会随着审讯的增多，而控制的更好。
“我没看出来，只觉得她的防备心更重了。”徐怡然诧异不已，“原来是高兴。”
元锦拍拍她的肩膀，边走边跟她解释张莹兴奋的原因。
距离羁押期满只剩下半个月，时间一到，就是她得到自由之时。
她背后的人，从始至终都没进入警方的视线里。这是今天的审讯，带给她的好消息。
他们必须得在羁押期满之前，将真正的凶手绳之以法。这个人能利用张莹给自己脱罪，今后恐怕还会再次作案。
“我觉得我们应该去见一见她妈妈。”徐怡然听元锦解释完，忍不住吐槽，“我真的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母亲，女儿杀人入狱，她就只在收到通知后来过一次，之后再不过问。”
“一个缺爱的孩子突然爆发，必然是有人给了她想要的爱。”元锦安抚道，“你想想，在这条路上和自己心仪的男生一起走，会有什么举动。”
徐怡然脸红了下，小声嘀咕，“单身狗没想法。”
元锦：……
好吧，她也是单身狗。
张莹的手机支付记录里头，这条街每一家奶茶店的奶茶都买过。这个习惯不是最近才改，而是从她入学念7年级开始，持续了将近三年。
元锦将自己代入张莹的状态，领着徐怡然把三条路线都走了两遍，停在一家奶茶店外。
徐怡然的心跳不自觉变快，“有发现？”
这个案子的摸排走访，是她和同事负责，他俩走过好几遍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
“传过字条吧。”元锦偏头冲她笑了下，进去要了两杯奶茶，拿出张莹的照片问店员认不认识。
“她不常来，不过小姑娘走路喜欢低头，脸上总是冷冰冰的，所以有点印象。”店员看完照片，狐疑对上元锦的目光，“小姐姐，她怎么了。”
“出了一点小意外，我能问下，她来店里有什么奇怪的举动吗。”元锦绽开笑容，“就有点奇怪的和其他人不一样的那种。”
“有，她来的次数不多，但是每次进来都会留言墙前站好久。”店员抬手指向留言墙，“最后一次来，撕掉了一张留言便笺。”
徐怡然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元锦，出示证件，要求查看他们店里的监控。
店员抖着手联系老板。
店里的监控只能保留一周，原先的已经被覆盖。
奶茶店老板来的很快。听说店里的监控可能拍到了凶手，积极配合，表示愿意让她们把主机带回去。
徐怡然身上各种手续齐备，给他出具了一份调取证据通知书，和元锦带着主机去拿车。
回到车上，元锦喝了口奶茶，发动车子回爸妈家住的小区。
她要去见一见张莹的妈妈。
案发当天在楼下，同楼的邻居碎嘴，说张莹妈妈不正经。
人的恶意无论什么时候都不缺。
张莹的妈妈，是某知名饮料品牌的区域经理。离异后带着张莹生活，有房有车，算是个成功的女强人。
她没有再婚，男朋友倒是换了几个，一个比一个年轻。
不过最近交往的这个，明显是要定下的意思。
男方年纪和她相当，没有婚史，是一家it公司的项目经理。离异带娃居然找了个未婚的男人嫁，对方的经济实力还不差，难免有人会嫉妒。
这个人专案组查过，没发现疑点，她想再求证一次。
知道张莹和凶手交换信息，是利用奶茶店的留言墙，还没法让张莹开口。她得确定，给张莹传信息的男人，是不是熟人。
大概是她们的运气还不错，没登门就遇到了张莹那位，引起旁人嫉妒的准继父。
男人40岁上下的年纪，斯文儒雅，长相俊逸。
彼时他和张莹妈妈刚从外面回来，脸色看着不是很好，平添几分威严。
元锦追上去叫住张莹的妈妈，还没介绍完自己的身份就被打断，“我该说的已经说完了，你如果是查案，请出示证件。”
这是个性格很强势的女人。元锦对她做出判断，微笑道，“张女士，你好像对你女儿的事，漠不关心。”
“警察，请你配合我们的调查。”徐怡然出示证件，极力克制情绪。
张莹的妈妈叫张钰，自案发就极度不配合他们。
“你们想调查什么？杀人的不是我，我知道的已经都说了。”张钰面色铁青，“你们如果继续骚扰，我有权投诉你们。”
“警察也是为了莹莹好，你何必这样。”男人脸上流露出不满，身上的威严更盛。
张钰张了张嘴，拉走男友。
她不想对女儿好吗？最好的学校，最好的补课老师，她拼死拼活为的也是她。结果呢，搞出杀人案就算了，还有流产史，她压根就没把自己当妈。
两人拉拉扯扯走远，元锦耸了耸肩，在楼下站了几分钟，招呼徐怡然回刑警队。
张钰的反应在意料之中，她的现任男友眼中没有慌乱，只有对张钰的不满。
看得出来，他很想跟自己的继女搞好关系。
张钰也不是不爱女儿，只是不知道怎么当一个妈妈，不懂得如何去爱女儿。
回刑警队吃完晚饭，元锦花了几个小时时间，将奶茶店被覆盖的监控数据导出来，尝试恢复。
一夜转眼而过。
案发前一个月的所有数据恢复。
天亮时，元锦召集大家过来看案发前一天，奶茶店监控拍到的画面。
“怎么会是女人？”徐怡然他们几个目瞪口呆，被拉着也熬了一夜的江佳玥，下巴差点掉地上。
合着这半个多月，案子的调查方向全差错了。
“也不算查错方向，这人是男的。”元锦将屏幕上的身影放大，“你们再仔细看特征，他的指骨、胯部、还有他的脚。”
徐怡然/江佳玥：……
比她们私下还要精致的女人，竟然是男人？
元锦拿起自己的手机，打开猥琐男展示网站，将男人的面部截图上传搜索，结果很快跳出来——
程嘉平，男，25岁，毕业于C省美术学院。来江城之前，因猥亵未成年被关了一年，出来后又因为偷拍被治安拘留。
“元锦，你这个网站我知道。”徐怡然说了声，立即坐回去，“我得再看一遍案发当天的监控。”
谁能想到凶手是男人，但不穿男装。
“我回去睡一觉，剩下的事你们组自个忙。”江佳玥打了个哈欠，打趣元锦，“大神，收徒吗。”
“收。”元锦被她传染，也打了个哈欠，“回去睡吧。”
江佳玥挥手走人。
5.8未成年杀人案取得重大突破，专案组的人都忙碌起来。
吃完早餐，专案组分成三个小组。
一组去看守所提审张莹，一组去监视嫌犯，另外一组留在队里查DNA数据库中，为何没收录嫌犯的样本。
元锦和徐怡然补了一觉，赶到看守所，时间已经是上午11点。
张莹被带过来时，一脸不耐烦的神色，眼圈青黑。
元锦跟她打了声招呼，还像昨天那样跟她闲聊，慢慢将话题引导到她喜欢的奶茶上。
徐怡然get到元锦的用意，也加入话题。
聊了大概十分钟，三杯奶茶送进审讯室，每个人的牌子都不一样。
“我赢了。”徐怡然一脸满足，“蜜雪冰城量大味浓，别的都是渣渣。”
“那是你没喝过茶颜悦色，警察姐姐，我跟你保证只要喝过茶颜悦色，其他的都是将就。”张莹放松下来，眼底的怀念一闪而逝，“可惜星城离这儿太远了，我以后去不了，他们家还不开分店。”
她喝过最好喝的奶茶，是他从星城给她带的人间烟火。高铁好几个小时的车程，他仍然给带了回来，就因为她无意中说了一句，想尝尝这么火的奶茶。
“等我去星城出差也尝尝，谢谢你的推荐。”徐怡然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容。
“我还是喜欢烧仙草，有小时候的味道。”元锦一脸满足，“我上初中那会到了夏天就省下早饭钱，放学时就能买一杯烧仙草，一边喝一边回家。”
小姑娘到底年轻啊。
爱意根本藏不住，她喜欢的不是茶颜悦色，而是给她买茶颜悦色的人。这个人天天穿着女装，和她在奶茶店约会传纸条，全世界都不知道他们的秘密。
喝完奶茶，徐怡然拿出嫌疑人的照片给张莹辨认，“你认识他吗。”
张莹瞳孔缩了缩，僵硬摇头。
他们是怎么发现的？！
元锦捕捉到她的异样，迅速展开心理攻势，和徐怡然一起针对性的进行审讯。
一个小时的审讯结束，元锦和徐怡然走出审讯室，相视一笑。
张莹供述称，嫌犯搬来的第一天送了她一杯奶茶，带她去吃饭。渐渐地他们开始熟识，并且发生了关系，对方也因此知道了她被邻居性侵的事。
他安慰她，并说服她拍下被邻居性侵的视频，说要帮她报警。
张莹深信不疑。
案发头一天，嫌犯在奶茶店的留言墙上给她留言，让她第二天准时去邻居家里。
她预感到有事，撕碎了那张留言便笺，在第二天按照约定去了邻居家。
开门进去时，邻居还没死。她眼睁睁看着嫌犯杀死了邻居，当场吓傻。嫌犯告诉她，不要怕，她是未成年最多是要负刑事责任，不会被判死刑。
只要她咬死自己是杀人凶手，一两年就能恢复自由。
于是她拿着凶器，留下自己的指纹，并在嫌犯走后动手处理现场。
再之后就是对门的老太太出门，遇到她拿着刀从邻居家里出来，继而报警。
“我已经通知组长实施抓捕。”徐怡然微笑伸出手，“谢谢你的支持。”
“应该的。”元锦伸手跟她握了下，神色轻松，“剩下的工作交给你们了，等她的处理结果出来，我再给她做心理干预。”
张莹未成年，又是被凶手蒙蔽，虽然行为上构成了包庇，按照《刑法》对未成年犯罪的规定，从轻或者减轻处罚。
她应该很快就能出去。
“好，到时候我直接联系你可以吗？”徐怡然拿出手机，笑着冲她眨眼，“有时间一块吃饭。”
局里总算干了件人事，大美人博士又温柔又认真。
要不是她抽丝剥茧，从十几家奶茶店中，找到张莹和嫌犯约会的那一家，又恢复了监控，这案子不知要压到什么时候。
“行。”元锦也拿出手机，爽快加她好友。
徐怡然还要办理其他手续，她不好多打扰，先回市局。
……
张莹的案子第二天宣告破获。
嫌犯供认不讳。杀人的动机是因为钱，作案过程和专案组查到的证据全部对上，DNA在数据库中没有被收录，是因为当天采集到的DNA，并非来自他本人。
这是一起有预谋的，利用未成年顶包的故意杀人案，性质极其恶劣。
检方全程跟进该案的侦办，程嘉平这次的量刑会很重。
元锦跟着参加完结案总结会，抽空去见了一次易青瑶，继续忙心理咨询室的事。
市局心理咨询室还是很空，访客数量维持在每天两三个。她研发设计，将数据存储管理权交给省厅的APP《蓝海》，在江城公安系统内的下载量，达到了所有警务人数的75%。
元锦根据用户的活跃度，制定心理健康宣传的活动，准备在市局试点开展。
她写好计划书，局长的电话先打了过来。
“未成年杀人案破了，你功劳不小。”局长笑着示意她坐下，“不过小姑娘很可怜，可能还需要你继续做心理干预。”
易青瑶恢复的不错，回访的结果表明，他盯着元锦四年终于把人请回来，是对的。
“这个没有问题。”元锦笑着将活动安排计划书递过去，“这是给局里的干警宣传心理健康的活动安排，您看下有没有问题。”
局长接过计划书看了会，欲言又止。
元锦狐疑看他，“有问题？”
“禁毒大队上个月牺牲了一名同志，一起出任务的两个人，回来后很是消沉。”局长将计划书还给她，“活动安排没什么问题，占用的休息时间也不是很多。我想请你给那两个平安回来的孩子，做下心理干预。”
他也难受，案子是他亲自盯着的，结果回来的人少了一个。
这些苗子都是他看着成长起来，跟自己的孩子差不多，他比谁都心痛还不能说。
“这是我应该做的，现在去吗？”元锦扬起笑脸，“我现在可是局里的小兵，您不用这么客气。”
局长也忍不住笑，“那行，我昨天下了命令强制他们休息，你去见见他们。”
元锦想了想，感慨道，“牺牲的同志一定很优秀。”
局长也需要做心理干预，他提到牺牲的刑警，眼圈都红了。
“那是。他们几个可是局里的精英，破的案子拿过部里的嘉奖，局里的各类比武，年年跟特警队抢第一。”局长扭头看向窗外，掩去悲痛的神色，“你要是不出国留学，说不定我还能给你做媒呢。”
“那倒不必，能打过我的不多。”元锦顺着他的话反驳，“我可不光靠嘴皮子，手下的功夫也不弱。”
“你不行，我跟你说……”局长的倾诉欲被勾起来，一桩桩一件件的案子，从他口中娓娓道来。
元锦安静听着，偶尔附和。
局长调到江城公安局25年，从刑警一路干到局长，办过许多轰轰烈烈的大案。手下的小兵牺牲，他的难过不比其他人少，她能感受的到。
这场单方面的倾诉，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直到有电话进来局长才打住话头。
“我还没听完，下次听您继续说。”元锦微笑起身，“您忙，我就不打扰了。”
局长说了半天，这会心情已经没那么沉重，笑着摆手示意她出去。
到底是专业人士，连他都被带着跑。
元锦回到咨询室，调出资料上这两名刑警的信息。每年牺牲的警察都不少，警种不同，责任是一样的。
她需要了解他们所有的过往，才好针对性的做干预方案。
“元锦，局长是不是找你去给涂队做干预？”王韵欣长长叹气，“涂队归队后一直很消沉，听那边的人说，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他不对劲，大家都很担心他。”
涂山是禁毒大队的队长，这次任务他亲自带队，牺牲的同志是他最好的战友和兄弟。
结案后，她和彭双玉尝试给涂山做干预，没开口就被赶出办公室。
“是这件事，我今晚就去见他。”元锦笑着看她，“跟我说说涂队的情况。”
她在南城分局实习时，涂山还不是禁毒大队的队长。
“我也知道一点情况。”彭双玉也把椅子挪过去。
禁毒工作任重道远，危险程度远远高于其他警种。这项工作压力原本就大，再遇到出生入死的战友牺牲，可想而知会崩溃到什么程度。
元锦听她们说完涂山的经历，制定好干预计划，准时下班回家。
她有好几天没回家，妹妹看着好像又大了一圈，说话也清晰了很多。
“阿策今晚也回来吃饭。”王慧兰一脸骄傲，“这孩子特别懂事，悠悠现在都知道想他了。”
元锦伸手捏妹妹的脸，“不想我啊。”
“想。”小团子吧唧一口亲到她脸上。
元锦笑倒在沙发里。
……
晚上9点。
元锦换了一身轻便的运动装，带着宋云策，走进定位的拳馆。
涂山的同事牺牲后，他的工作量减少，几乎每天都到拳馆报道。
元锦和宋云策进去时，他刚打完一场，浑身上下都挂着汗水，面容冷肃。
“你要怎么接近他？”宋云策压低剑眉，担忧地看着元锦，“他现在的情绪很不稳定，我担心他会伤到你。”
“放心，我这几年的心理学不是白学的。”元锦仰起脸，狐疑打量他，“你在害怕什么？”
小僵尸好像没见过自己打架的样子？不管是实习还是这次回来，她动手的机会真的不多，大部分时间都是靠技术取胜。
“我错了。”宋云策脸上浮起薄红，“阿姐做什么都是对的。”
阿姐能不能打他不是很清楚。在他的梦里，阿姐做事靠的是脑子，很少动手。
“也不用滑跪的这么快。”元锦扬了扬眉，攥紧双拳朝涂山走过去。
涂山慢条斯理地往手上套拳套，眼神空茫，胸口的郁气非但没有发泄出去，反而越来越浓郁。
是他的错，但凡他回头看一眼，就会发现有漏网的毒贩藏在他们身后，就能救下自己最好的兄弟。
“打一场？我观察你很久了，今晚赢的最多的就是你。”元锦在他面前站定，轻描淡写的语气，“我如果赢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涂玉山扯了下嘴角，面无表情抬头，“我不跟女人打。”
每天来拳馆的女人都不少，几乎每一个独自来练拳的，都喜欢找他搭讪。他的脸上可没写自己单身，也不知道她们怎么想的。
眼前的姑娘看起来年纪不大，长相明艳大气又带着一丝英气，就不像是会缺男友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