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提议被青年拒绝了。
“好吧,虽然我很想陪你一起看着面前的情况,但现在我不得不暂时离开一段时间。”我起身,拂去沾在衣摆的尘灰,最后目光望进青年眼底,“祝你好运。”
虽然不知道那只王虫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是那种东西对孕育着智慧生命的银河而言还是太过危险,自从繁育星神陨落,寰宇就很少能够见到王虫级别率领的虫群了,现在我要稍微花费一点功夫,去解决这个插曲。
银河的流淌不因任何因素停顿,寰宇中掀起的飓风通常不会吸引太多视线,如果运气好,说不定抬头时能看到天空中一闪而逝的流星,亦或者其他别的什么显像特征。
抬头仰望天空的青年就没错过,他见到云层外划过的光芒,窥见了万里之外的银河中一闪而逝的隐秘动静。
把一整个虫群灭绝是不小的工作量,要保证没有任何生命体残余,还要确认没有一只跑出去,是个需要仔细关注的活儿。
等我解决掉这件事,重新找到当时离开那个星球,就见到上面萦绕着的淡黑色气息。
这种东西平常人看不见,代表着一颗星球的寿命即将走到尽头。
还是这么巧,不知道这是离开的第几年,我刚回来,居然又见到不止有过一面之缘的青年人。
他的外貌比起之前似乎毫无变化……为什么他会没有变化呢?
我走过这个星球许多地方,却忘记探究距离自己最近,并且时常形影不离的旅伴。
再抬头往四处看,昔日美丽神圣的殿宇如今大多已经被推倒,所剩下的也不复昔日的美丽,在众多建筑中,只有一座完好无损的高塔吸引人的视线。
“神”被供奉到高塔之上,但他现在逃出来了。
我又一次问出上回分别前那个问题:“你想离开这里吗?我可以带你走。”
青年再次摇头,否决我的提议。
他看到沿着阶梯朝塔上行走的人影,目光平静又安宁,最后低头将握着十字架的右手放在胸前。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彻头彻尾的奉献型人格,实在觉得新奇。
这世上走在一条道路上走到最顶端,被称之为星神,但他们也会被命途束缚。
但是没有哪一个命途,是要求行者把自己绑在祭坛上的。
“谢谢你。”青年胸前停留的手落下,他朝我点头,又一次向我发出邀请,“要一起走走吗?再看看这座静庭。”
他的性格比起以前也没有变化,说话时的语音停顿更加错落有致,让人轻易就能从中捕捉到诚恳与真挚:“我能够支配的空闲时间不多,希望你不要介意。”
赶上这种稀奇事,我通常抱有许多好奇心:“我很乐意接受你的邀请。”
静庭的景色比起上次看到是寥落不少。
青年朝四下望,脸上也跟着挂上失落:“在以前,这里的道路两旁会种满不知名的花朵,经由神职人员的细心呵护与照料,一年四季常开不败,人们走过这条道路的时候通常是带着笑,但是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别人真心实意的笑了。”
我安静的听他讲话。
肃静骑士在离开教廷之前,为了防止疯病蔓延,将源头扼杀在教廷之中。
在那时候,没人料到他居然也是得以长生的疯病持有者。
听到这里,我还是没忍住发表意见:“你不是疯子,也没有染上疯病,你自己应该最清楚这一点。”
但是教廷里所有知道长生隐秘的人都死了,他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
青年停下脚步,他看到遥远的地方出现人影,就带着我避开那条路。
不知道是不是有段时间没能开口说过话,他这会儿的表达欲非常强盛,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后来我才知道,我最开始就是作为祭品出生的,你来到这个世界重新寻觅,应该是在找我。”
“我是前代教宗的私生子,同时也是他最成功的试验品。”在一座坍塌的废墟前,他终于不再前行,我认出这是曾经最辉煌的主殿所在地,于是站在废墟前听他的自我剖析,亦或者是埋在在心底的猜测,“我才是这个世界产生疯病的源头所在。”
我给他鼓掌了,不过最后没忍住笑。
猜的真精彩。
“你身上带着最后的赐福不假,那东西现在应该已经与你融为一体,轻易无法再取出来。”这应该阴差阳错导致的成功个例,无法再次复制,“但是药师的赐福对人而言确实是如降甘霖,赐福本身是无害的,但凡事总有代价。长生从来都有着数不尽的弊病。”
“最开始的疯病是获得长生应该付出的等同代价,但这种病不传染,懂吗?”
能大规模传染的可不是疯病,那是渴求长生的人无法继续掩盖的私欲,是人心。
最刚开始见面的时候,他那次开口问我,我就已经把答案告诉他了。
我提醒青年道:“自欺欺人不是好习惯。”
青年低头,用滑落在眼前的发丝躲避开我的视线:“抱歉,我要回到住所去了。”
什么居所,是囚笼吧。
我没吭声,只是目送他离开,然后抽空从外面走了一圈,从不知名的树上摸了两个果子,最后坐在屋檐上听下面的有声戏剧。
善良的人总是不忍心看到面前的哀求,但他对面前的人束手无策。
他并不知道长生的隐秘,所以对这样的事无能为力。
我咬了一口送到嘴边的水果,听底下原本还算平和的乞求变得激动,直到开始咒骂面前的人自私。
如果奥托不那么温柔,像先代教皇一样,能够狠一点,直接维持住教堂的局势,这个世界应该还能再安静存续个数百年。
不管是什么秩序,好的还是坏的,有秩序总比秩序崩坏要好过的多。
善良的年轻人显然不懂这样的道理,他应该一直从身上自省,可惜到现在也没能找到出路。
等到里面的声音消失,我才翻身坐到窗台上,把手里另外一个还没动过的果子扔给面露疲惫的青年。
“你的居所还真是独特。”
纯熟的武艺使得青年顺手接下袭击,他见到手里的果子定下神,抬头就见到坐在床边的少女。
她的长发被外面的风吹着养起来,还在伸手向他打招呼。
这座高塔具体有多高,他最清楚不过,他应该第一时间告诫她危险,可是话到嘴边之后却被咽下去。
她坐在那儿,看上去自由极了,像是他小时候坐在教堂里学习经文时见到过那些飞鸟,从窗边略过,却从不停留。
青年愣住。
他是在羡慕这种自由吗?
还是在无数个坐在静庭里抬头仰望的日子,他也向往过这种自由。
可他从未体会过,他不知道那应该是怎样一种感觉。
会像现在一样吗?像面前正坐在窗台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