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召南收到赏赐的时候都懵了,这庄子也太大了一点。
因着他和夫人都在江南,这庄子就快马加鞭送去给大儿子苏嘉凤收下,进去把管家和其他人都安置好,然后写信回来。
苏嘉凤前脚收到赏赐的庄子地契,后脚才收到苏召南的信笺,也是哭笑不得。
苏大夫人也是震惊道:“皇上好多的手笔,这庄子真大,连带周围的良田也多。”
其实乾隆还觉得庄子小了点,不过京城附近的大庄子基本上都分完了,而且规格太大了,也就超过了苏家的规制,引来御史批判就麻烦了。
送东西就是让人心里舒服痛快的,叫御史叽叽歪歪一顿,那就不美了。
索性乾隆暂且只能这样,送信回去京城,让留守的心腹太监去苏嘉凤那边传旨的。
沐瑶也没想到把食肆一送,又收回来那么大的庄子,既是欢喜又觉得苏家是占便宜了。
食肆才多大,庄子翻了好几倍不止了。
她欢欢喜喜跟乾隆道谢,又道:“其实家里送上食肆也没什么,皇上转头送来庄子,着实叫我受宠若惊了。”
乾隆就笑道:“这有什么,朕还觉得这庄子小了点,暂时凑合了。附近还有个小马场,更是小了点,不过苏家的孩子要是想练骑术,跑两圈还是足够的。”
而且小孩子练骑术,用的都是小马,跑得不算快,也足够用了。
如果换做大人快马加鞭,想痛快骑马,那地方就不够了。
沐瑶眨眨眼,没想到连马场都有,顿时诧异道:“竟然还有马场,岂不是还有养马的?”
乾隆点头道:“确实,不过养的都是小马,也就贵人给孩子们玩耍的地方。”
要是养的是高大的骏马,甚至是战马和千里马,送给苏家就不合适了。
只是给小孩子玩儿的小马场,养的都是小马,那就没什么。
沐瑶点点头,明白乾隆送东西肯定都想周全了,不至于送个东西还给苏家招来非议,那就叫收的人战战兢兢的,乾隆心里也不太痛快的。
“谢谢皇上,以后苏家小辈们也有个练骑术的地方,要是他们的骑术太差,别说皇上,就是我都要写信回去说一说他们,也太不应该了。”
马场都有了,小马也有,小辈们要是没勤快练习骑术,因为骑术太差,说出去就太丢人了一点。
乾隆就好笑道:“是这个理儿,咱们旗人的骑术不好,确实传出去要笑掉人大牙了。”
苏家的孩子们不知道他们的功课里面多了个骑术了,还得练习得出色才行。
苏召南也把小辈们管束起来了,他们家骤然富贵,生怕孩子们被带歪了,索性把人都约束起来,不能到处乱跑。
只关着无所事事也不行,自然是要他们去读书了。
就连要成亲的南哥儿也不例外,他年纪不算小,却也不算很大,快二十岁的孩子再读书有什么。
没见不少阿哥二十几岁的还在读书,毕竟学无止境。
正经读书做功课,自然没那么多心思在外头了。
南哥儿读书都感觉头秃,更别提是小的,也就苏鸣凤的儿子苏安能轻松跟上。
就是苏安的身体不好,也不能累着,南哥儿对他尤为照顾。
书袋帮忙提着,吃食都让人注意,绝不能冷了烫了,就差没当苏安是瓷娃娃一样对待。
至于练骑术的时候,南哥儿有意让苏安在旁边看着算了,就不要上马了。
但是苏安不同意,家里的兄弟姐妹都会骑马,只有他不会,自己心里这一关都过不去。
大不了就不策马狂奔,小心点慢慢走就是,起码他得学会才行。
南哥儿拗不过苏安,只好再三交代书童,又让两个高大的小厮跟着。
选的还是最温和的小母马,他亲自扶着苏安上马,旁边看了一会,知道苏安没什么危险,南哥儿这才去练骑术了。
刚开始上课,孩子们都叫苦不迭,有年纪很小的就不乐意去上课,毕竟要一大早起来。
还是苏召南教训小辈们,三阿哥永璋才几岁,大清早起来打拳然后去上课,下午还要上武课,晚上回去还有功课,一刻都不能停。
叫苦的几个孩子比永璋的年纪还大,还有脸叫吗?
沐瑶得知苏召南管束着小辈们学习,其实是个好事,就怕管过头,让孩子们有逆反心理了,而且年纪太小也不能逼得太紧,涝逸结合最为妥当。
最好还设立奖励机制,也让孩子们有动力。
苏召南接到沐瑶的信笺,只觉得女儿连这个都操心,很是为苏家着想了。
他看过后也觉得可行,就按照乾隆那样,每个月会给孩子一天休息,然后把沐瑶之前送过来的迷宫打开,让孩子们能玩耍。
成绩好又最努力的先玩,后边的慢一点,当然那天的甜品是管够的。
这就叫孩子们特别高兴,起码也有了盼头,不然每天每天的学习,好像没有尽头一样,他们难免有点郁闷。
给苏家抹黑的人都被抓了起来,另外乾隆派人查粮仓的事也告一段落。
江南还好,因着刚清算一回,仓库都没谁敢动。
再远一点的地方就不行了,仓库不是空的,就全是陈粮。
陈粮就算了,有的还发霉了,也不知道多少年的陈粮坏粮,特意低价换过来充门面的。
等哪天真要开仓赈灾的时候,他们也能拿出这些坏粮来凑合。
反正丢进去煮粥,百姓们咋一看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给上边也能交代,他们确实开仓赈灾了!
要不是这次粮商的事让乾隆警惕起来,让人私下到处查看粮仓,估计就会被这些地方小官给蒙骗过去了!
沐瑶感觉这次下江南尤为刺激,前后才多久功夫,比在京城的时候日子过得有意思多了。
跟高贵妃喝茶的时候她提了一嘴,高贵妃倒是笑道:“确实刺激,也不知道当地有多少小官要丢了乌纱帽,还可能丢了性命,家眷跟着受累。”
“不过这些家眷未必不知情,甚至还帮着隐瞒了。估计觉得皇上只下江南,对其他地方不是那么重视,也就能蒙混过关。”
也不想想,他们离着江南那么近都如此大胆,再远一点的呢?
乾隆也是这么觉得的,直接派人跑去更远地方查看粮仓,看看究竟有多少人如此胆大妄为,只以为山高皇帝远,就可以如此糊弄了吗!
他原本想着下江南就能带着嫔妃们游山玩水,好不惬意,哪知道如此多的糟心事!
唯一的好事,该是苏家食肆的消息比之前更多了一些。
因着四处私下查粮仓,有消息灵通又有点瓜葛的人连忙派心腹偷偷送信出去,让人赶紧弥补,把粮仓补回去。
有的压根不敢露面,只派面生的心腹去找别人送信,联络的地方不好在外头,自然而然就选了苏家食肆。
毕竟这里人来人往,客人源源不绝,掌柜和小二肯定记不住客人的脸了。
进去的又都是包间,说话更私密一些,不怕隔墙有耳。
他们哪知道食肆才是四处都有耳朵的地方,被乾隆接手后,这耳朵就更多了。
于是信笺都还没送出去,乾隆就接到消息,派人一网打尽,都不让对方有偷摸着把粮仓重新收拾的机会。
这让他的心情才勉强好了一点,幸好沐瑶和苏家老实得很,还给自己提供了这么好的消息来源,着实省了不少事。
如此好的地方,沐瑶还拱手相让,完全不要回报,乾隆心里更是舒服极了。
这边糟心事太多,好在当地粮食都采买下来,都是新粮,等清算完那些胆大妄为的官员,也能把粮仓重新填满的。
他在这边呆了一阵子就要呆不下去,就打算转道去湖州看采桑养蚕。
和敬这回也跟着来了,但是许多地方都不能跟其他阿哥一样到处去,跟在皇后身边憋坏了。
乾隆怜惜这个女儿,打算去湖州看采桑养蚕的话,带上和敬也是可以的。
千年来对采桑养蚕极为重视,皇后都要亲自举办亲蚕礼,采桑叶喂蚕,鼓励百姓们养蚕纺织。
乾隆打算明年春天,让富察皇后带领嫔妃一起祭拜蚕神,这也是大清多年来的头一遭祭拜蚕神了。
他也想让和敬亲眼去看看,身上穿的丝绸是什么做的,蚕丝是什么样子的,别是真的养成不食烟火的模样来。
和敬自然欢喜,还跑过来跟沐瑶提起此事,嘟囔道:“我总算能出去了,也不知道湖州是什么样的。”
沐瑶却担心湖州当地官员为了让乾隆看到那边采桑养蚕的盛况,会逼着当地百姓把田地都去掉,只挪了桑树过来种植,看着风风火火的,回头良田都占了,百姓吃什么呢?
总不能吃蚕丝桑叶吧?
而且等乾隆一走,当地官员当然就不管百姓怎么过活了。
他们就只能把蚕丝卖掉换钱来买粮食,但是蚕丝比往年都要多,供大过于求,价钱自然就要大幅度降低。
收蚕丝的商人肯定会趁机压价,到时候当地百姓养一大批蚕丝可能都换不到多少粮食,第二年自然不敢再养。
养蚕的人大幅度减少,一时半会恐怕没人愿意再养,湖州渐渐就没人养蚕了吧?
元气一伤,再补回来实在太难了,而且会让当地百姓心里留下阴影来。
和敬见沐瑶有点心不在焉的,顿时有点奇怪道:“纯娘娘觉得湖州的蚕丝不好看吗?”
沐瑶笑着摇头道:“当然不是,蚕丝是个好东西,就怕有人特意做出繁华的样子,回头让咱们看完,就当个甩手掌柜,那么多的蚕丝却没人能全部吃下,价钱自然就低了去,卖不上价钱,百姓就惨了。”养蚕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得极为精心才行,是个精细活了。
从早到晚得忙碌,得细细观察,免得蚕养死了。
太热不行,太冷不行,饿着不行,太饱了也不行,全都靠人力。
一窝蜂弄成大场面养蚕,看着确实让乾隆满意,觉得十分繁荣。
但是蚕忽然多了起来,桑树总要时间长的,哪里就够蚕吃了?
不够的话,蚕不就饿死了,官府会包这部分损失,开什么玩笑呢!
到头来还是养蚕人承受损失,官府只要个门面好看就算了。
等乾隆一走,官府啥都不管,养蚕人顾不来,最后损失惨重,自然来年就无法养了。
毕竟都没钱了,哪里还有钱继续去养蚕呢!
沐瑶手背一暖,就见和敬眼巴巴看过来。
她想得太入神,竟然把可爱的和敬给忽略掉了,沐瑶怪内疚的,就让素茹跟小厨房说一声,多送两盘点心过来。
和敬乖乖坐下道:“纯娘娘不必忙,要是有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不打扰了。“
沐瑶哪里舍得和敬刚来就走,搂着她道:“是我不好,刚才想事情太入神了一点。”
和敬就仰着小脸问道:“纯娘娘有什么苦恼,可以跟我说的!”
沐瑶笑了笑,就斟酌着道:“就是有人想讨好我,就招呼我去一家酒楼,特意布置得特别好看,还上了最好的菜品。最后等我走了,对方也直接走人不给饭钱。你说我是不是不去这个地方,这事就不会发生了?”
和敬小脸上全是疑惑道:“那人要讨好纯娘娘,招呼娘娘去最好的酒楼用饭是理所当然的事。然而对方只顾着招待却不给饭钱,那是对方的错,跟娘娘又有什么关系呢,娘娘根本不必自责,还说不该去这种话,得去才对。”
“纯娘娘想啊,这人讨好别人,这么做肯定不是第一回了。这次要是抓住了对方的把柄,下回对方就不敢了,或者其他人也不敢这样做,不是更好吗?”
沐瑶恍然大悟,是啊,她只想着怎么阻拦乾隆过去,其实该让乾隆过去才是对的。
让他亲眼看看,当地官员为了讨好乾隆,特意浪费了多少蚕,让多少养蚕人因此损失惨重。
这样的场面只是看着不错,回头却是后患无穷!
只要把这种风气彻底打掉,以后才不会继续出现这样的事来!
沐瑶仿佛记得乾隆就是喜欢这样的大场面,越是年纪大了越是喜欢。
等到了后边,奢靡风气越发厉害,乾隆都习惯了,这时候才有人提出来,那时候就太晚了。
对乾隆来说,他都习惯几十年的事,忽然才有人跟自己说这样是不对的。
就那个年纪而言,让乾隆改正实在太难了,只能恼羞成怒,不去解决问题,而是去解决提出问题的人,事情就算是摆平了。
好在他如今还年轻,还意气风发想着纠正官场风气的时候。
只要抑制住第一回,地方官员们有所收敛,后边就不会愈演愈烈了!
沐瑶顿时笑了起来,搂着和敬低头亲了她的小脸颊一口:“还是格格聪明,一下子就提醒我了。倒是格格年纪小小的,已经能想得如此周全,实在聪慧极了。”被她夸得颇为不好意思,还被亲了一口,和敬脸红红道:“这是我跟着额娘学的,额娘偶尔会带我去阁楼那边,多看看就知道了。”
沐瑶确实知道这个宫里的阁楼,就在后花园里。
从楼下经过根本看不到二楼有没人在,但是在二楼就能清楚看见底下的人。
偶尔有太监宫女在底下说话,二楼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看来把教养嬷嬷换掉,让皇后亲自来教导和敬,就很清楚光说是没什么用,还不如让和敬亲眼所见,亲耳听,提示一番,让她自个思考才能印象深刻,倒是个不错的办法了。
“原来如此,皇后娘娘这办法是极好的。自己亲眼看着听着,才能判断出来。不过也不能太相信眼睛和耳朵了,因为看见和听到的未必都是真的,得仔细斟酌才行。”
和敬连连点头道:“对,额娘也是这么说的,纯娘娘跟额娘想到一处去了。”
沐瑶连忙摆手道:“我哪里及得上皇后娘娘,格格多跟着皇后娘娘学起来才是。看,这不就帮我解了烦忧?”
和敬笑眯眯道:“能帮上纯娘娘就好。”
她吃过点心,喝了一碗椰汁西米露,这才欢欢喜喜回去了。
乾隆正巧过来,见沐瑶笑眯眯的样子就好笑道:“和敬过来玩儿,你就这么高兴了?”
他坐下后喝了一口茶水,忽然道:“这两天朕见你时常皱眉头,怎么今儿就想开了?”
没料到乾隆居然看出来了,沐瑶连忙道:“是我之前想着皇上要去湖州的话,那边采桑养蚕的人肯定多,却没想像中那么多的。等皇上过去,湖州知府要让皇上看得舒服痛快,指不定会让人装作养蚕人,又或者勒令养蚕的人增加数量,看着养蚕业极为兴盛。”
这话让乾隆微微皱眉,又奇怪道:“你刚才说养蚕人不会太多,这是为何?”
沐瑶就道:“这不是简单的一件事,就说蚕种十分精贵,不能晒太阳,不能养得太密,只吃新鲜的桑叶,老了是不行的。另外还容易得病,若是得蚕茧后不尽快薄丝,很快就化蛾了,破茧就只能做绵,价钱起码要砍半。”
“然而大多人家都是一家一户养蚕,很多自己是不会缫丝,只能出钱请人过来。会缫丝的人并不多,每家每户去,蚕种很容易等不及就破茧了,养蚕人就损失惨重。”
“另外他们自个种桑树的也不是很多,这些就得出钱去买桑树叶,还得每天采摘新鲜的桑叶过来才行,毕竟放两天不新鲜,蚕种可能不吃,吃了也容易得病,娇贵得很。”
乾隆这么一听就有些明白了,养蚕人首先得有个大院子,能够宽敞养蚕,另外就要诸多需要花钱的地方。
不管是请缫丝还是让人采新鲜桑叶送来,投入都不小,一般人家可能承受不起,所以养的人就不多了。
这么一想,乾隆有些明白沐瑶隐晦中想说的,就挑眉道:“你的意思是,当地官员为了让养蚕人看着多一点,叫朕瞧着舒服,会让人假扮养蚕人,或者逼着他们在原本养蚕的数目上多一倍甚至更多?”
沐瑶笑着点头道:“皇上英明,不必我多说就能明白了。”
乾隆无奈道:“你这说得够明白的了,就是为了这点事,你倒是苦恼了两天?”
他显然不太明白这点小事有什么好苦恼的,沐瑶就道:“原本这确实不算什么事,就是当地官员让养蚕人忽然养那么多,肯定养不过来,必然损失惨重。回头明年这些人都没钱了,自然就不会养蚕了。当地官员肯定不会出这些养蚕人的损失,到头来平白叫皇上背锅了。”
明明是当地官员出的馊主意,到头来却说是因为乾隆要过去视察才造成的,乾隆这不就比窦娥还冤了吗?
乾隆蹙起眉头,只觉得沐瑶说的在理。
要跟河道两岸表演那样,多花费点银钱表现得好好看看,夹道欢迎就罢了,要影响了明年甚至后边几年养蚕的数目,那确实是个麻烦。
养蚕少了,丝绸必然就少,物以稀为贵,价格就要上去了。
沐瑶又道:“而且不说别的,会缫丝的人太少,平白让不少好好的蚕种等着等着就破茧,实在是浪费了。若是能培养多一些缫丝的人才来,那是再好不过了。”
“我听二哥曾经说过,洋人最是喜欢丝绸,漂洋过来采买的极多。咱们自个用不完的,还能高价卖出去。若是就此浪费了,就跟银钱都扔海里去,看着让人怪心疼的。”
这话听得乾隆又是一笑:“你啊操心得就是多,不过确实如此,洋人千里迢迢坐船过来求丝绸。若是咱们这边都不够,居然没有多余卖的,着实没脸。”
他认为地大物博,国家强盛,好东西多到能卖出去,忽然有一天来买的人买不到东西了,感觉怪丢脸的。
沐瑶都想翻白眼了,这是丢脸的问题吗?
这是浪费钱的问题,没必要跟钱过不去,还能赚洋人的钱不是更好吗?
不过好歹沐瑶算是说服了乾隆,他转头打算让人请缫丝的老师傅们开学堂,就教缫丝。
当然很多师傅只把手艺教给家里人,不愿意外传,乾隆就出极大的价钱,又愿意给贡生的名额。
老师傅们多是为了子孙辈,既能得钱,还有缫丝先生的美誉,又能给子孙留几个贡生的名额,自然没有不应的。
学堂办起来,想进去的人就不要更多了。
毕竟当地最苦恼的也是这个,会缫丝实在太少了,恨不能把半大孩子都送进去学一学。
请的几个师傅只需要手巧之人,哪知道送进来的全是半大小子。
不说手巧,一个个都没多少耐性,坐都坐不住,怎么学?
师傅们就问当地怎么没有小丫头送来学习,大多人家都说怕女儿学了嫁出去,就白学了,学好了就送给别人家去了,着实可惜,还不如让小子们学的。
这话传到沐瑶耳边,她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还忍不住跟高贵妃吐槽了起来:“怎的,姑娘嫁人了就不是自家人了?给夫家缫丝,就不能给娘家缫丝了?
高贵妃深以为然,点头附和道:“就是,难不成女儿要回去帮娘家缫丝,夫家还不让了?这样的夫家嫁过去做什么,倒不如一开始就相看个好人家了,两边小家都能顾上不是很好吗?而且夫家要是有妹妹的话,让嫂子手把手教导,不也挺好的?”
以后有了女儿,这也是一门手艺了,谁不乐意了?
再是担心,不如让女儿立为女户让她找婿上门不就好了?
多的是办法,只看长辈们愿不愿意了。沐瑶点头道:“正是如此,他们只想着女儿学了,自家就吃亏了,简直不可理喻。看着吧,原本皇上一片好心,到头来当地没几个学成的,那就怪不到皇上头上去了。”
她算了算手上的银钱,都想在当地开个只收小姑娘的缫丝学堂,请的是女师傅来,回头帮着她们一个个立为女户算了。
回头开个缫丝的作坊,别家想要缫丝,就出钱去作坊请姑娘们,去一趟就给一份钱,姑娘们还能攒起来,以后招个靠谱女婿。
不过家里人未必愿意,也不会送小姑娘们出来,就不知道当地有没有慈幼院,把孤女们集中在一起也是个营生。
以后姑娘们能自力更生,缫丝这门手艺绝不会轻易没落的。
学了这门手艺这足够受惠一辈子了,还被人敬重,不比去做苦力或者卖身当丫鬟要好多了吗?
思及此,沐瑶都有点坐不住了,恨不能立刻开这样作坊来。
高贵妃听得有趣,也是乐不可支道:“看你平日是个慢性子,倒是忽然变成急性子了。这事怎么都要跟皇上商议一番,另外派人去办,总不能叫你亲自去办吧?”
而且这么个作坊开起来,要没点势力在背后盯着,只怕小姑娘们也是永无宁日的。
当地人都打算让家里半大小子去学,另外多了个专门收小丫头的缫丝学堂,他们能乐意吗?
这些姑娘们学会后,不就是家里小子的竞争对手了?
而且这些姑娘跟小子们不一样,她们什么都没有,必然拼命学会。
半大小子学不会也没什么,家里有人,不愁吃不愁穿,以后再做别的营生也是可以的。
但是这些姑娘就未必了,学会了就能有个手艺养活自己,学不会根本就没有别的后路,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拼命学会,还要学得很好。
大伙家里的小子都学得一般般,全是学渣,突然杀出一群努力的学霸们,他们能支持才怪,背后指不定要动手脚,得让乾隆人盯着才最为妥当。
沐瑶点点头,想着是派人去请乾隆过来,还是去书房那边打扰他。
她犹豫了一会,乾隆就过来了,皱着眉头不是很高兴的模样,坐下后就道:“被你说中了,当地官员果真大肆采买周围的蚕种过来,路上死了不少,然后就逼着养蚕人高价买回去,不买就不给卖蚕丝的买卖文书。”
这简直是要了养蚕人的命,没有这个买卖文书根本就不能做蚕丝的生意了,卖不出去,不就砸手里了吗?
养蚕人十分无奈,也只能出钱买下这些半死不活的蚕种。
最惨的是这些蚕种有些已经病了,混在一起,一筐的其他蚕种也得染病死去。
哪怕小心隔开,还是会不留神混了那么一两个,于是一两筐的蚕种都死了,损失惨烈。
蚕种变多了,也只能多花钱买桑叶,叫养蚕人叫苦不迭。
乾隆当时听沐瑶这么一说,就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派人私下去打听,还真是这样。
“朕直接把湖州知府办了,他底下人也抓了。另外派新官员过去接手,省得把当地养蚕弄得乌烟瘴气的。”
沐瑶赶紧给他把杯子里的茶水斟满,抬头就见乾隆似笑非笑看了过来:“你这般积极,是要求朕做什么?”
闻言,沐瑶抿唇一笑:“这都让皇上看出来了,我就是想办个缫丝学堂,以后再开个作坊。”
这不算盈利的买卖,算是公益事业,她就不怕做起来了。
乾隆笑道:“一看你这殷勤样子,朕哪里猜不出来?正好苏家老三不是空闲了,这事交给他去办吧?记得他就在附近,叫过来给你帮忙。”
沐瑶一愣,她还真不知道苏岐凤跑到附近来了,不由奇怪。
不过自己转念一想,苏岐凤之前在外地开拓新的加盟店,开得风风火火的。
忽然之间食肆被苏家卖给乾隆了,于是苏岐凤就失业了吧?
沐瑶摸了摸鼻子,对苏岐凤有点愧疚和同情:“那好吧,这事就交给三哥去忙,省得他闲下来了。”
还别说,苏岐凤就是个社交牛人,让他在当地很快就能打成一片吧!
“就是三哥这个小身板,要是遇到胡缠蛮搅的人,只怕他要摆不平的,还得皇上多费心派人护住他才是。”
跟开拓加盟店不一样,当地人未必愿意开个女子作坊,苏岐凤要被当地人围着打,就他和身边几个小厮可扛不住。
乾隆就笑着点头道:“放心吧,朕会派人护着他的。”
沐瑶虽说是担心自家三哥,让乾隆派人,不就把他的眼睛放在苏岐凤身边吗?
不过沐瑶是大大方方邀请乾隆放耳目进去,反正苏岐凤肯定不会做坏事,就怕他胡来,做得不够妥当,正好有乾隆的人盯着就不会有差错了,有了就能立刻给他纠正回去!
她对自己倒是信任得很,乾隆看着沐瑶微微一笑。
苏岐凤忽然丢了差事,正无所事事,打算回家,在路上就收到沐瑶的信笺,让他过去帮忙开女子作坊,于是屁颠屁颠跑去湖州了。
开作坊他以为简单,选好个适合的地方,再请几个女师傅就足够了。
后来苏岐凤才发现,沐瑶这个坑挖得有点大,让他一时打了个措手不及。
一是女师傅不好请,很多都嫁人了,或者家里人不同意她出来当先生,外传技术。
二是小姑娘不好送去学堂,哪怕是慈幼院的人,有的怕苏岐凤是骗子,把小姑娘骗出去!有的则是伸手要钱,以为苏岐凤其实是要买丫鬟了,自然不可能不收钱就把人送出去,回头跑了怎么办?
苏岐凤简直焦头烂额,还要被当地人追着跑,一个个不同意他开作坊,选好的地方根本就定不下来。
沐瑶从乾隆这边得知苏岐凤的惨状,不厚道地笑了起来。
乾隆见她笑得欢喜,无奈道:“你三哥的差事办得如此艰难,你倒是笑得出来。”
“让三哥知道办事没那么容易,毕竟他之前太容易了一点,心里只怕都开始骄傲,以为这事轻轻松松就能办成,什么准备都没有才会如此了。”
确实就跟沐瑶说的那样,苏岐凤以为这事简单,真的连打听都没做,直接就过去选地方,于是险些被人打出来。
沐瑶就道:“让三哥吃点苦头也挺好的,不然总以为什么事都容易,骄傲起来就会轻敌甚至犯错了。”
她还以为需要好一段时间,苏岐凤才能摆平当地人,哪知道这个三哥果真是个社牛,愣是找了个有意思的切入点。
之前当地请的缫丝师傅当中,有一对老夫妻,膝下没有子女。
不少旁支人家倒是想过继孩子过来,然后学他们的技术,可惜二老看来看去没看中,主要都没有才能也不够努力,甚至就没有耐心学,只想继承他们多年来的家业和名声而已。
所以这次一请,两人就一起过来了。
但是只让半大小子进学堂,早就让二老不满了。
后来苏岐凤四处打听后就特地上门请两人去新的作坊,言明都是苦命的孩子,让她们能学一门技术,不管好坏,起码以后能养活自己。
女子在这世道就是艰难,能有一门手艺不但能活得好一些,起码也不必去为奴为婢,甚至沦落风尘了。
二老自然没有不应的,专门去慈幼院看过,发现都是手巧的小姑娘,一口气选了十几个。
当然苏岐凤挑的是风气好的慈幼院,二老亲自过去,院长知道并不是骗人,确实能让姑娘们学个手艺,自然没有不愿意的。
其他慈幼院一看,原来不是采买丫鬟,却是学缫丝技术,还是个厉害的师傅,也愿意送小姑娘们过来了,就是必须每天都要回去住,往后学成了,还得给他们慈幼院交钱,偿还这些年在院内的花费才行。
这话就让苏岐凤有意见了,慈幼院都是当地官府给补贴的,另外孩子们大一点都给慈幼院做杂活,再大一点就开始做点女红往外卖,半大小子也出去卖力气,到码头搬东西之类的,赚的钱都让慈幼院拿走了。
那么多年孩子们赚的钱足够他们花费了,慈幼院一张嘴说孩子们需要多少,狮子张大口,岂不是半辈子都要给慈幼院打工了吗?
慈幼院还拿官府补贴却养不活孩子,钱都去哪里了?
苏岐凤一气之下就去报官,觉得这个慈幼院的院长私吞补贴。
湖州知府刚换,得知是苏家三少爷来报官,连忙就接下了。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这慈幼院还私下偷偷卖孩子。
长得好看点的就卖去当丫鬟,年纪再大一点,更出挑的可能就卖去更不好的地方。
幸好发现得早,这个慈幼院才开没多久,第一批刚送出去,因为湖州突然换了知府,还没来得及卖掉,及时救了回来。
这里边除了小姑娘,小子也卖,卖去当小厮当矿工。
几个半大小子和小姑娘们一起被关在地窖里面,护着其他妹妹们,身上却被打得有些伤。
二老过去看了看,发现这几个半大小子的手艺居然不错,还给妹妹们补过衣服。
毕竟慈幼院这样的地方没什么新衣服,只能旧衣服缝缝补补又三年来穿。
小姑娘们年纪都特别小也不会针线,这些半大小子们就帮忙补起来。
虽然不算特别好看,针脚却细密,显然很有耐心。
二老就大手一挥把这几个小子和小姑娘都收下了,苏岐凤却担心沐瑶之前只想要女子缫丝学堂,忽然变成男女学堂了,以为她要不高兴,还写信过来详细说了最近发生的事。
沐瑶看得无奈,连忙回信,先把苏岐凤夸了一顿,要不是他四处打听,知道这对老师傅夫妻的手艺极好,人品也是好的,也不会那么快把先生请好了。
另外那家慈幼院被官府一锅端了,索性学堂就暂时安置在那边,场地是现成的,孩子们都不用跑来跑去,不必担心中途会不会走丢了。
苏岐凤看得嘴角弯了起来,再瞧着后边,立刻跟忐忑的两位老师傅说道:“放心,娘娘自然是赞成的,还说两位师傅有教无类,是极好的先生。娘娘准备在旁边买下一个小院子,让两位先生能够安心住下,还请不要推辞。“
毕竟让两位先生住在慈幼院里,怎么都过意不去。
但是客栈又远,每天花费不少,要租个小房间住下就太委屈了一点。
老师傅年纪大,觉也少,容易惊醒,人来人往吵得也睡不好。
正好沐瑶又不缺钱,直接让人买下旁边的小院子,收拾干净整齐,让二老住下是再适合不过了,去慈幼院上课也方便不会劳累。
二人正犹豫,苏岐凤二话不说就带他们去隔壁小院子看了。
看过后,两位老师傅都特别满意。
因为这个院子确实不是特别大,这就不会让他们惶恐不安,只觉得沐瑶破费了。
可以说院子正合适两位老人家住,另外也不请下人,只让慈幼院的孩子轮流帮忙做点杂务就好了。
毕竟孩子们不出束脩,手里头又没有多少银钱,帮忙干活是再适合不过。
哪怕是特别小的孩子,帮忙擦擦桌子椅子还是可以的。
苏岐凤就知道妹妹是个妥帖人,自然会让两位师傅满意,果真如此,心里美滋滋的又十分骄傲了。
因为他直接报官的事,暴露了是苏家人的身份,当地人就不敢闹了。
各开各的缫丝学堂,井水不犯河水了。
高贵妃倒是疑惑道:“我还以为你看不惯那些当地人只送半大小子去学堂,听闻还闹得学堂乌烟瘴气了起来,把几个老师傅气了个倒仰,不就浪费了,不如关门把几个好师傅送去你那个学堂不就好了?”
沐瑶笑吟吟道:“那是慧娘消息灵通,知道那些半大小子在学堂怎么闹腾。别看小子不大,心眼多着呢,回去在长辈面前表现得仿佛乖乖听课一样。要把学堂关了,他们不敢闹,心里指不定怎么埋怨,这些小子可能还送去我那边的学堂闹腾,反倒不美了。”
如今有个地方给他们闹着去,反正学不到技术又跟她有什么关系,别赖上自己就好。
只可惜那几个老师傅,也不知道会不会给气出个好歹来。
当地整顿一番,又开了学堂,船队才慢吞吞到了湖州当地,乾隆带着嫔妃下去四周看了看,勉强算可以。
换了个当地官员,自然不敢胡来,原本怎么样就是怎么样,丝毫不敢弄什么花哨东西来引人注目,免得乌纱帽还没捂热就要丢了。
乾隆看着稀稀拉拉的几户人家养蚕,就跟沐瑶说得差不多,看一眼就算了,还去了学堂看了。
先去的之前的学堂,他悄悄去的,没有大张旗鼓,去到发现学堂乱糟糟的,不由皱眉。
转头乾隆就去了慈幼院,也是沐瑶选的新学堂,里边倒是不错,一个个孩子都认真听讲,不像那边吵闹得不像话。
当地官员陪同着呢,几个乡绅也跟着,看着就开始头疼。
里边还有乡绅家的孩子,回家说得挺好,课堂上压根就不听,又在乾隆面前丢脸了,他们脸颊都躁得慌。
等乾隆一走,他们回去就用藤条把孩子打一顿,然后索性把学堂关了。
都不是好好学的,何必开着呢!
他们也不敢送去沐瑶那边的学堂,不好好学还闹得别人不能学,得罪那位苏娘娘就不好了。
湖州的事告一段落,船队就直接往杭州去了。
上有苏杭,自然不能错过的。
乾隆还起了兴致,也可能上次角色扮演让他感觉很新奇。
上回他扮了富商挺有意思的,这次就扮做举人老爷,让李玉装作随从,带着蒙上面纱的沐瑶在外边溜达了起来。
杭州是乾隆最喜欢的地方,这里极为繁华,当地官员治理得不错,没那么多糟心事,他终于能好好游玩起来了。
沐瑶原本想要女扮男装的,无奈穿着男装后总看着不对劲,还不如换回女装了。
来杭州必然要到西湖一游,自然不能错过。
两人慢悠悠走在湖边,远处的亭子人山人海。
乾隆有些好奇,让跟着的小豆子过去一问,后者很快回来禀报道:“老爷,前边在比试画技,看看谁画的西湖是最好的。”
闻言,乾隆自然过去一看。
却见几个年轻男子手里拿着的也不是毛笔,而是沐瑶熟悉的油彩笔。
看来这几个人学的是西洋画技,而不是水墨画了。
中间那个画得尤为从容,其他几个人明显技巧不足,瞧着就跟这人有了很大的差距。
沐瑶想着,中间这位学西洋画的年轻男子估计要夺得头筹了。
果真停笔后,前面几个老先生看了一圈,果然对着中间这个年轻男子微微点头,觉得确实这幅画是最好的,色彩明媚,线条柔和,最是体现了西湖的美。
这人得知自己可能要得到头筹,就笑道:“我就说西洋画当中,我说第二,没人能说第一,无人能够超越!”
沐瑶挑眉,这人的画技还凑合,口气倒是不小!
她转头看了乾隆一眼,见他笑着点头,就开口道:“这么厉害?那咱们来比试比试这西洋画?”
年轻男子还以为是谁反驳自己,扭头发现是个蒙着面纱的女子,梳着妇人发髻,想必已经嫁人了,身边恐怕就是她的夫君,不由皱眉道:“一个女子罢了,也敢叫嚣跟我比试?”
沐瑶不怒反笑道:“你这胆子挺小的,连跟个女子的比试都不敢应了?”
他听得大怒,挥手就道:“来吧,你作画一幅,让在座的评评理,看究竟谁的画作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