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慢慢地消化着徐不周的那番话。
大一开学的职业规划课, 夏天每一节课都认真倾听。
职业规划老师告诉他们,大学就是一个不断探索自我的阶段和过程,因为高中时期大家都被繁重的课业压着, 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渴望什么,更深刻地无法认知自我。
到了大学, 他们就要在充裕的自由安排的时间里, 不断探寻,找到自己的热爱和信仰。
所以徐不周也终于在学生会的工作中, 找到了他自己的热爱吗?
也许是吧。
他还是会去航院深造,但不会成为飞行员了。
未来, 他会成为优秀的地勤指挥官,也许…还会成为领导和高层。
这样也好, 只要徐不周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夏天会尊重他。
这么多年, 全世界都在变, 但夏天感觉自己似乎从来没变过。
就像被时光遗漏在了世界的某一处角落, 偏安一隅。
这个角落, 永远是盛夏的雨季, 淅淅沥沥。
……
十一月金秋的校园开放日, 早提前了一个多月, 许丝染组建的话剧社就开始排演话剧《日出》。
社长许丝染为了圆她的演员梦,自然成为了女一号陈白露。
作为整个班级唯一的三个女生之一,苏芮也被她拉过来扮演寡妇富太太——顾八奶奶。
听说顾八奶奶还要包养面首小鲜肉, 夏天看看一贯正经的学霸苏芮那张难看的脸,差点笑翻了过去。
却没想到, 她也不能幸免, 即便对演出一窍不通, 也被许丝染强行拉来充数。
许丝染跟她说没关系,她演的是戏份很少很少的配角——“小东西”,不需要演技,台词都没几句。
夏天真是信了她的邪,开始了排练才发现,小东西才不是配角,她根本就是从始至终贯穿全剧的重要线索。
小东西是个被旧社会压榨的可怜小孩,特别苦,所以要演出苦情的感觉,还有不少哭戏。
夏天是真的要哭了。
但没办法,她既然答应了许丝染,自然也要好好演,努力背台词,为了能够哭得出来,还特意在手指头上抹了蒜汁儿,以便在擦眼泪的时候,真的有眼泪流出来。
许丝染是老早就提前去申请了飞院最气势恢宏的千人大礼堂,校园开放日的时候,就在这气派的大礼堂里演出,观众也多,场面也壮阔。
自然,千人大礼堂的高规格舞台,还能升降,有这么好的条件,演员们自然排练得更加卖力了。
就连之前一直没怎么用心的表演门外汉——夏天,都去把曹禺先生的《日出》北京人艺版话剧搜出来,仔仔细细地揣摩了一番。
许丝染真的很适合陈白露,陈白露婀娜又风情,还特性感,特慵懒。许丝染无论是身材还是颜值,还是身上那一股子风情的劲儿,都几乎把剧本里的陈白露给演活了。
且她真的有几分表演的功底,不仅自己演的好,还能够指导其他的演员,比如说门外汉夏天。
“夏天,你不要这么浮夸好不好。”
“你要哭啊,不是嚎。”
夏天穿着灰仆仆的补丁民国装,扎着土里土气的大辫子,看着舞台上光鲜亮丽的旗袍女许丝染:“我都被金八给卖掉进窑子了,我肯定伤心啊!我看北京人艺里面的小东西,就是这样哭的。”
“你不能简单地模仿别的话剧,我们得演出自己的风格来,听我的,不准大哭大闹,用你的眼神…去打动观众。”
“好嘛…”夏天蹙起了八字眉,努力做出感伤的样子。
就在他们排练之际,几个学生会的同学走了进来,指挥道:“来,把舞台清空一下,我们要开始排练了。”
夏天认得那些人,都是学生会干事,其中还有副主席刘韬他们,都是徐不周手底下的得力干将。
“你们管事儿的人是谁。”刘韬颐指气使地问道,“管事的出来说话。”
许丝染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站出来说道:“我是社长,有事吗?”
“学生会征用了千人礼堂,开放日要表演院里的舞台剧《天空利刃》,你们去别处排练吧。”
“什么呀?”许丝染摸不着头脑,“我们已经跟团委申请了礼堂,开放日也要表演话剧《日出》啊。”
刘韬神情已经极度不耐烦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天空利刃》是院里的节目,届时会有不少校领导来看,你们的什么破话剧,能比吗?”
“你说谁是破话剧!”舞台上的同学们纷纷鸣不平了,“太看不起人了吧!”
“我们是经过团委审批,申请了千人大礼堂,申请文件都在这儿呢!怎么就不能演了?”
副主席刘韬冷笑道:“任何社团都越不过学生会去,尤其是你们这种小社团,学生会承办的是院里要求的主旋律节目,你们自己说,你们这舞台该不该让出来。”
“反正我们有文件!”许丝染态度很强硬,“你让团委的老师来跟我说话,团委说让,我们才让。”
“别忘了,社团在校园开放日的任何活动,都要经过学生会审核。”刘韬见他们不依不饶,直接拿出了杀手锏,“你们再不清场,你们的什么破话剧,就别想在校园开放日演出了!”
此言一出,所有同学都怂了,包括许丝染。
的确,官大一级压死人。
他们的话剧排练好之后,最终还要由学生会成员进行审核,审核通过了才能正式演出。
话剧社同学们讪讪地搬着桌椅板凳,满脸颓丧地下台。
“清场清场。”
刘韬颐指气使地指挥着同学们,自己也抓起一根演出道具的条凳,扔下了舞台,“什么破玩意儿。”
夏天本来不想多说什么,跟着许丝染下台,但看到刘韬直接在台上扔东西的举动,她心里的火气“蹭”地一下蹿了上来——
“你给我捡起来!”
刘韬平日里被捧惯了,听到这般不客气的叱责声,雷霆大怒地转过身,和夏天对上眼神。
夏天不甘示弱地望着他:“你有什么资格扔我们的东西,捡起来!”
压了一肚子火的话剧社成员,一个个顿时也炸了肺,不甘心地大骂道——
“刘副主席,好大的官威啊!”
“你太了不起了吧,还扔凳子!”
“弄坏了要你们赔!”
刘韬气得脸都胀红了:“信不信,我让你们的节目过不了审!”
夏天不卑不亢地沉声道:“节目没有违反任何规定,你有什么资格卡我们的审核,如果你敢卡,我们就去院里举报。”
“就是!”许丝染揽住了夏天的肩膀,气势汹汹道,“我们去举报你!学生会也不能为所欲为吧!”
“我想压就压,你们…”
刘韬话音未落,忽然身边的女孩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在他耳边道,“别说了,那是主席女朋友。”
他愣住了,压根没人出来,这个穿着灰扑扑补丁衣服、扎着土里土气大辫子,脸上还摸了黑煤灰的女孩,居然是徐不周的女朋友夏天。
他仔细地打量着她,好像…好像还真是啊。
完蛋了。
谁不知道徐不周是个宠妻狂魔,对他女朋友简直言听计从。
就因为女朋友不开心,连学生会的聚会都能推则推了,酒吧也是再不涉足。
许丝染似乎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轻哼了一声:“别以为就你们有后台,我们也有啊,还不快把椅子给我们捡回来。”
夏天拉扯着她,不想带出徐不周。
但她这会儿也是一肚子火气,直言不讳道:“你去问问徐不周,看他有没有这个胆子、卡他女朋友的话剧节目!”
刘韬冷冷地笑着,将条凳捡了起来,规规矩矩地递给了话剧社同学:“都是误会嘛,夏天,对不起啊,我没认出你。”
夏天没理他,对许丝染道:“我们另外找地方吧。”
许丝染接了条凳,鄙夷地轻哼了一声,离开了千人礼堂。
……
接下来的好几天,话剧社的排练几乎都跟游击战似的,接二连三换地方,都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排练场合,更因为开放日渐近,申请不到其他礼堂了。
其他礼堂被其他社团占用,除了教室,他们根本找不到更好的场合。
但是教室那么小,谁愿意在教室里看话剧啊,而且观众位也太少了吧!
许丝染都气哭了,坐在教学楼前的长阶梯上,看着夕阳垂落,满心伤感。
她抹着眼泪,哭哭啼啼道:“我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演员,呜呜呜,但是我爸妈把我送来了飞院,当什么飞行员。”
“你不是说自己看了国庆阅兵典礼,想当女飞行兵吗?”陪坐在边上的夏天,不留情拆穿了她的话。
许丝染瞪了她一眼:“不许打断我。”
“好好好。”她轻拍着她的肩膀,“不哭不哭。”
“反正我就是很喜欢演戏,我想当演员,《日出》是我唯一的机会,我特别想演好陈白露,我觉得陈白露就是另一个面的我。”
苏芮听到这话就笑了:“原来另一面的你,是个作风不良、傍大富豪的交际花呀!”
“哼!你才不懂呢,陈白露有她的悲剧性,她在日出的时候香消玉殒,很凄惨的!”
许丝染哭得更厉害了:“现在全完了!完全了!我们排练了这么久,演不成了,呜呜呜。”
“没关系。”夏天安慰道,“我们在教室里也可以演。”
“教室才多大点儿地方啊!根本没几个位置容纳观众。”
“你到底是想演陈白露,还是想被观众看呢,如果只是想演,即便没有观众,也没关系呀。”
“我都想!呜呜呜!”许丝染撒着娇,闹着小脾气,“都想都想!”
苏芮叹了口气:“女人,事若求全何所乐,看开些吧。”
“凭什么嘛!明明是我们先申请的千人礼堂,现在闹的…其他礼堂也被占了,学生会真的太过分了!”
“人家学生会承办的是院里的主旋律节目,咱们惹不起。”
夏天听着她俩你一言、我一语的,心里也很不是滋味,纠结了很久,终于道:“这样吧,我去和徐不周聊聊,看有没有解决办法。”
此言一出,许丝染立刻变了脸、破涕为笑,一把搂住了她:“就等你这句话呢,我的夏天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