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阮长生的脚程, 原本再要半天就能到镇长。但现在因为身上多背了一个人,虽说这年轻人骨架子轻,但到底也是成年人, 所以花了大半日才到。
快到镇上的时候年轻人从他身上下来, 甩起麻袋自己走。
阮长生喘着气跟在她旁边,还是问她:“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 家是哪里的了吧?可以……做朋友了吧?”
年轻人转头看他一眼, 开口道:“名叫钱钏,家就是这镇上的。”
阮长生生吞一口气:“钱串?”
这名字取得可真够形象的,她估计就是钱串转世, 这世道都敢投机倒把卖东西。
钱钏没理他, 又问:“你呢?你叫什么?来镇上干嘛呀?”
阮长生呼吸平稳了不少:“我叫阮长生, 凤眼大队的,来给裁缝铺补点货。”
“补货?”
钱钏表示对这两个字很有兴趣。
阮长生点头,“补货。”
钱钏脸上堆起笑来,“那我跟你去玩玩。”
两人这便算是交上朋友了,钱钏没再试图甩掉阮长生,和他结伴走到镇上。到镇上她也没有急着回家,而是跟着阮长生又去国营商店逛了一下。
阮长生拿着清单补货,她就在旁边看着。
她问:“你家是开裁缝铺的?”
阮长生道:“我侄女的裁缝铺, 让我来帮忙补点货。”
钱钏很是好奇,“你侄女多大啊?都能当裁缝了。”
阮长生:“年龄不大, 十五岁。”
钱钏:“这么大就能当裁缝了?可以啊,什么时候有空去见识一下。”
阮长生转头问她:“那你多大呀?”
钱钏道:“我比你侄女大三岁, 我十八了。”
阮长生笑笑, “那我比你大两岁, 我今年二十。”
谁管你多少岁,钱钏故意说:“哟,那你看起来是有点老的,像三十。”
阮长生:“……”
小兄弟是想挨揍是吧?
两人说着话在国营商店里买好东西。
阮长生不打算在镇上多留,出来走了一阵跟钱钏说:“我补好货得回去了,你要是没什么事就回家去吧,赶紧回家洗个澡洗个脸去,你看你脏的,像个女的不?我等有空了再来找你玩,你跟我说说,这些东西都是哪来的。”
说着话用眼神往她肩上的麻袋上示意。
像不像女的关你啥事?!
钱钏想一想,忽一把抓上阮长生的手腕,拉着他去到一个背人的地方。停下来后,她把麻袋放下来说:“也别有空了,我今天就分你点,要不要?”
阮长生有些意外,“分给我?”
钱钏眉眼一弯笑着看他,“当然了,要给钱。”
阮长生可不傻,知道钱钏是什么意思。她反正是卖货的,卖给谁不是卖,与其去山上奔波辛苦,不如直接卖给他,一下子就能收回很多钱。
阮长生看她片刻,“那你得给我便宜点。”
钱钏倒是爽快,“必须的。”
阮长生身上正好有阮溪给他的跑腿费,于是他在麻袋里挑挑拣拣,挑了一些他感觉上会好卖的东西,和钱钏来回压了几遍价,最后给钱把东西装进了书包里。
钱钏收到钱脸上笑意闪闪,开心地把钱卷起来收进口袋里,然后拎起麻袋对阮长生说:“好了,我要回家去了,就不留你了。”
阮长生也站起来,“你要不现在就跟我说说,你这些东西是哪来的?”
钱钏仍是说话干脆,“那可不行,你下次要还是想卖,你就来镇上找我,我再分给你。我家就在天凤小学旁边,你到那里问我名字就可以。”
阮长生:“……”
这丫头真是够奸的!
钱钏走了,阮长生也就没再继续在镇上多呆。
他拿着补齐的货,还有钱钏给他的杂货,沿着来时的路回山里。
然这一次他却没有忙着往家赶,一路上都是找有村落的地方去走,专门往有人的地方去。找到有人的地方,他就做贼一样悄摸摸地拉着人家问——
“大爷你要不要来根纸烟尝尝鲜?”
“娘娘您要不要顶针?”
“糖果要吗?”
“家里是不是有老鼠偷粮食?我这有老鼠药!”
……
因为以前他常在外面混,接触的人多,对凤鸣山上每个村落多少都了解,而且很会找人看人,好像能瞧出来别人真的缺什么,于是东西卖起来极其容易。
但是他毕竟是第一次干这个,并且知道被抓到是要倒霉的,所以他一直都很小心谨慎,并不敢放开了干。但凡有点风吹草动,他立马撒腿跑人。
他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力气足打架猛跑路飞快。
他就这样一边偷偷摸摸地卖东西,一边偷偷摸摸地上山,不过才走过凤鸣山一半的村落,就把他从钱钏那里买来的东西全部都买完了。
当然他也没多拿,总共拿了一块五毛钱的货,卖完除去成本赚了七毛钱。
七毛钱可不算少的呀,能打一斤酒够吃一斤猪肉。
他在生产队辛辛苦苦干一个月的活,也不过就五六块钱,现在他就随便动动嘴巴多跑点路就赚了七毛,这钱赚得可真是轻松愉快美滋滋啊。
当然了,再美滋滋也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他连家里人都不打算说,免得家里人担心他被抓。尤其万一让他二嫂孙小慧知道的话,那不得眼红着去举报他?
阮长生到家的时候是下午,阮溪和阮翠芝这时候还在铺子里,所以他便没有回家去,而是先到了金冠村,正好金冠村比凤眼村近一些。
到了裁缝铺,他把买好的东西给阮溪。
阮溪看完没什么问题,笑着说:“谢谢五叔。”
阮长生很是乐意,也笑着道:“以后有这种好事还叫我。”
阮溪果点点头,“好的,你不嫌累就行。”
阮长生一点也不觉得累,“跑点路累什么?能比去山上挖矿累?”
他本来就是爱出去瞎跑瞎混的性子,不爱被困着,满山就没有他没去过的地方。
再说现在跑路有跑腿费,他还能拿跑腿费去钱钏那里拿货,回来的路上再顺便卖货,哪有这种舒服自在又挣钱的好事,他巴不得天天出去跑。
阮翠芝也说:“你确实不嫌累,打小就爱出去疯跑。”
三个人这样说着话,正热闹起来的时候,忽听到有人喊:“小裁缝在不在?”
阮溪立马直接应一声:“在的!”
应完和阮翠芝一起出去,便见上门的是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的妇人。他身边带着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人,看脸蛋模样,应该是她的儿子。
阮翠芝和阮溪迎了两人进屋,问是要做衣裳还是改衣裳。
齐耳发妇人眼梢和嘴角上都堆满了笑意,看着阮溪说:“我儿子在镇上得了份好工作,打算给他做两身体面的衣裳,所以来请小裁缝你这两天到家里去。”
阮溪笑着应下来,阮翠芝已经拿皮尺去给妇人的儿子量尺寸去了。
齐耳发妇人拿买好的布拿出来给阮溪看,和她商量,“我买的是咔叽布和灯草绒,打算做两身换着穿,你说做什么样式比较好看?”
阮溪看了看布料,并不多想出格的,只道:“给您做两套制服款式的怎么样?一整套的制服穿在身上特别洋气特别精神,很多城里人都这么穿。”
山里人谁见过城里人啊,齐耳发妇人目光发亮:“是吗?”
阮溪点点头,“是的,我画好图带过去给您看。”
阮溪的手艺现在山上人都知道,齐耳发妇人对她很放心,只还笑着说:“成成成,后天我请人过来帮你抬机器。我们大队离这有点远,要走三十里,我来的时候队里好些人都说,等你过去了,都要找你改改衣裳,可能你得住上个几天。”
这种事很常见了,阮溪点头,“好呢,我收拾几件衣服带着。”
说完她又多问一句:“您是哪个大队的?”
妇人道:“赤羽大队的。”
听到这个大队的名字,阮溪和阮翠芝没什么反应,只说知道了。而阮长生在旁边微微愣了一下,不过他也就是愣了一下,然后也就如常了。
他如常道还开口闲话了两句,问妇人:“你们大队的谢桃找到人家了吗?”
妇人闻言看向阮长生,忽看出他有些眼熟,半天道:“你是不是去过我们大队?你就是……就是桃子之前相亲的对象吧?姓阮的小伙子是不是?”
当时和谢桃接触,阮长生确实去过两次赤羽大队。因为两个村子离得远,谢桃又是女孩子,若是想多接触多了解,自然就是他往赤羽大队那边跑。
他无所谓说:“算不上对象,八字没一撇的事。”
妇人看着阮长生说:“怎么?你也还没找到对象?桃子后来又看了两个,都没有看上。她怕不是还惦记你呢,等着你这边找不到对象,让了步再去找她。”
阮翠芝量好尺寸过来,疑惑着问了句:“让什么步?”
不是说因为两人性格不合适,所以吹了的嘛?
听到阮翠芝问这个,阮长生忽然意识到什么,忙打岔道:“没什么没什么。”
他刚才准是脑子抽了,听这个妇人说自己是赤羽大队的,下意识就开口闲话了那么一句。说到这里他才反应,这话不能当着他三姐的面说!
于是他打完岔想把妇人送走,结果妇人被勾起了说闲话的欲望,不说完她心里不舒服,愣是扒开他看着阮翠芝说了句:“谢家因为他三姐的事,有意见呢。”
阮长生急得要去捂妇人的嘴,结果被她儿子一把拉开了。
那妇人接着就说:“谢家的意思是,他要是把他三姐送回婆家,这亲事就顺顺利利地做。要是不把他三姐送回婆家去,那就没得做。”
听完话,阮翠芝脸色一暗,看向阮长生。
阮长生咬牙闭眼想抽自己嘴巴子。
阮溪之前也不知道这个事情,现在听完也愣了愣。她转头看向阮长生,看他的表情模样就知道,这事是他和阮志高刘杏花故意瞒着的,没让阮翠芝知道。
阮翠芝看着阮长生问:“真有这个事?”
阮长生深吸一口气,开口道:“三姐,你别听她胡说,没有的事。”
妇人闻言眼睛微微瞪起,“三姐?”
说着看向阮翠芝,“你就是他那个三姐?”
然后又问阮溪:“那小裁缝你呢?”
阮溪道:“我是他侄女。”
妇人听完低眉僵愣片刻,好像是在捋什么。
好半天她好像捋顺了,抬起头又看着阮溪说:“山上人都管你叫小裁缝,不是附近大队的,谁知道你是谁家的女娃子呀!原来你是凤眼大队阮家的?那你这三姑,现在跟着你在这里,是和你一起当裁缝?”
阮溪点点头,“我三姑手艺也很好,铺子里接的活都是我和她一起做的。”
听着这话,妇人又低眉思考片刻,然后她忙转身去装起自己的布料,塞好了拉上儿子赶忙就往外走,嘴上说:“小裁缝,我这就先走了,后天我请人来接你到家里去。”
阮溪送都没来得及往外送,只好看着她背影道:“您慢走。”
而妇人拉着她儿子急匆匆这么一走,屋子里只还剩下阮翠芝阮溪和阮长生三个人。
阮翠芝看着阮长生,问他:“为什么早不跟我说?”
阮长生又恢复了无所谓的样子,“不愿意就拉倒,有什么好说的。”
这都大半年下来了,阮长生也没再去看对象,阮翠芝只看着他又问:“那你是不是因为喜欢这个姓谢的姑娘,所以才不肯再去相亲?”
阮长生直接笑出来,“这都哪跟哪呀,我跟她不过就接触过几回,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我就是觉得相亲没什么意思,跟做买卖似的,所以打算自己找。”
阮翠芝还是问:“真不喜欢吗?”
阮长生语气肯定道:“真没有到那个份上,三姐你也别多想,她当时提出这个要求我就不可能再跟她有什么,哪怕后来他家愿意让步,我也不会娶她的。还没嫁给我呢,就想让我把我亲姐姐赶走,那结婚后事情岂不是更多?”
阮翠芝看着他深深吸口气,忽转身坐到板凳上不说话了。
阮长生看得出她在自责,忙过去给她捶背道:“三姐你千万别多想,你没有任何问题,全是他们家的问题。你信我,我一定带个比她好的姑娘回来给你当弟媳。”
阮翠芝转过头看看他。
阮溪也过来说:“三姑,我相信五叔他可以的。”
阮翠芝慢慢松了口气,点点头道:“嗯!我弟弟一表人才风流倜傥,肯定能的!”
另一边,齐耳发妇人带着儿子急赶了三十里的山路到家,到家第一件事不是回家,而是直奔谢家门上。到了要口水喝,坐下就跟谢母说:“唉哟,你家桃子亏大发啦!”
谢母没听明白,只问:“好端端的,这话从哪里说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