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溪把借来的书当成宝贝一样收起来,仔细放到樟木箱子里。
虽然眼下这几年,这些书在大部分人眼里是上厕所都嫌硬的垃圾废纸。但在高考恢复以后,这些就是很多人在废品回收站抢破头都不一定能抢到的东西。
放好书本盖上樟木箱子,阮溪坐下来又对阮洁说:“我把老师也找好了,只教我和你两个人。每天我们约定一个时间一起学习,你不要跟别人说。”
阮洁好奇,“谁啊?”
阮溪小声道:“凌爻。”
阮洁脱口而出:“吊脚楼的那个呆子?”
阮溪抬手拍她一下,“你这是怎么说话呢?”
阮洁下意识缩一下肩膀,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不是故意的,村里人都说这么说,高海洋他们老是去欺负他,但不管是骂他还是打他,他从来都不吱声,也不知道跑,就站着任高海洋他们打,大家都以为他脑子有问题,是个傻子。”
阮溪轻轻吸口气:“他就是长相又奶又嫩看着乖,不喜欢惹是生非,怕惹麻烦所以被人欺负了也不吱声,可不是傻子,人家聪明着呢,是个小天才。”
阮洁眨眨眼,“是吗?”
阮溪点头,“是的。”
阮洁没想明白,“那为什么不能跟别人说呀?”
阮溪看着她,“因为他妈妈不让他跟我们村里的人多有来往,更不让他多管别人的闲事,就怕惹是非惹麻烦。他妈妈知道了怕要不高兴,所以这件事,就我们知道就行了。”
这话阮洁能听懂,她又冲阮溪点头,“好的,我记住了。”
穿越这么长时间过来,大大小小发生了不少事情,阮溪算是彻底适应了现在的生活。从高压力快节奏的现代生活中解脱出来,习惯了慢悠悠的乡下日子。
在这里,没有什么娱乐设备,通信交通都不发达,每天困在这一方小天地里,只用想温饱这点事,所以感觉时间过得很慢,看着太阳慢慢升起,再慢慢落下去。
晚上睡得早,早上听到鸡鸣便起,呼吸的都是山间最清新的空气。
她每天都会在差不多的时候出现在山道上,步伐轻盈地去找老裁缝学手艺,今天自然仍然是如此。到老裁缝家坐下来踩缝纫机,踩出直线,波浪线,圆圈线。
下午太阳西斜到半空的时候回家,又会好巧不巧碰上凌爻。
今天在山坡上看到凌爻,阮溪隔了段距离就冲他挥手喊了一句:“崽崽!”
凌爻听到声音看向她,站起身往她面前迎过来,脸上堆满笑意。
他好像只要看到她就很开心,因为过于贫苦苦涩的生活中难得有这点盛满心房的欢喜,所以他甚至都不去藏一下,全部都挂在嘴角眼梢上。
迎到阮溪面前,他开口问:“你找到书了吗?”
阮溪点点头,“找到了,一到五年级的语文和数学,初中和高中的课本暂时找不到,不过我们暂时也用不到,就先学小学知识好了,先把基础给打好。”
凌爻应声,“明天开始吗?”
阮溪放松筋骨松口气,去到石头上坐下来,“明天还不行啊,明天我要跟我师父去人家家里帮人做衣裳,可能要去个两天这样子。”
凌爻在她旁边坐下来,“那就等你回来再说吧。”
阮溪放松身体往后仰,直接躺在石头上,眯眼看着半空着西坠的太阳,忽然说了句:“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山外面去看一看。”
原身记忆中的生活场景非常有限,除了凤鸣山凤眼村,最远也就是到过镇上。因为她三姑嫁在镇上,之前去她三姑家玩过那么几天。
而阮溪这话在凌爻心里勾起的情绪更多。
他低头用小刀刻了刻自己手心里略显圆润的木头,没有说话。
阮溪侧过头看他,看一会后从石头上坐起来。她现在从心底里拿凌爻当是掏心窝子的自己人,便不再多避讳,直接开口问他:“你想家吗?”
这要是在别人面前,凌爻半句话都不会接,他不敢说自己会想以前的家,不敢说自己在这里活得很累很苦,更不敢说每天都想飞出大山,离开这里,所以才雕小飞机。
但他此刻捏着小刀刻了片刻木头,闷声应了一声:“嗯。”
应完心里绷了几年的线似乎不自觉松了一些,心里甚至产生了一些不切实际的想象,他停下手里的动作,转头看向阮溪说:“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
但说到这他又停住了,因为他心里更加清楚,没有什么以后,更没有什么机会。
阮溪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但她并没有目露哀愁,而是放松着语气,像在说很轻松的事情,补齐他的话说:“如果以后有机会,我去你家看看。”
许是被阮溪感染的,凌爻忽也觉得没什么可哀哀戚戚的了。
他嘴角翘起来,冲阮溪点头,“嗯。”
他自己觉得这是空话,阮溪却知道,他迟早有一天是要回到他该回的地方的。他本来就不属于这座大山,以后也不会留在这里,他有他自己的天地。
不说这个了,阮溪看向凌爻手里的圆木头,换了话题问他:“这是什么啊?”
凌爻把手里的木头举起来,让她看看,“是猪。”
阮溪“噗”笑一下——可不就是一头猪嘛,她叫他雕的猪。
凌爻说:“等我雕好,再去山上找点材料做颜料,把它染成粉色的。”
阮溪点点还没成形的猪鼻子,“所以它就叫,粉红猪猪。”
因为这趟出门去给人家做衣裳,大概率要在人家过一夜,所以临走之前,阮溪在家收拾了一身换洗衣裳和洗漱用品,并和刘杏花打了招呼。
刘杏花送她出门,嘱咐她:“要照顾好自己。”
阮溪笑,“我不仅能照顾好自己,还能照顾好我师父那老头。”
刘杏花抬手拍她一下,“都是师父了,还叫老头。”
阮溪不和她多皮,利索地在她脑门上亲一下,背著书包便走了。
刘杏花的老伙伴赵奶奶过来找她,刚好目睹了这一幕,于是笑一脸褶子出声打趣她:“我看小溪应是糖精转世,看把你甜得哟,老脸都要笑开花了。”
刘杏花笑意满脸地瞪赵奶奶一眼,“你才开花呢!”
赵奶奶不跟她闹,又问她:“小溪这又是去老裁缝家学手艺呀?”
刘杏花道:“这回不止是去老裁缝家,还要跟着老裁缝去人家里做衣裳呢。”
赵奶奶听到这话眼睛一亮,“哟,老裁缝之前可没带过谁出门做衣裳吧?他这是真认准了小溪呀,说不定小溪这次出去哦,还能给你带点工钱回来。”
刘杏花觉得有面子,心里忍不住欢喜,笑着说:“在我们小溪之前,确实没带别人出门做过衣裳。你也不想想,他之前也没正经承认过谁是自己的徒弟呀。”
赵奶奶目露赞叹,“小溪这是像她爸,是个有出息的。你家老大啊,那是真的有大出息,我们凤鸣山这地界上,也就出了他这一个真经当干部的。”
刘杏花越发觉得脸上有光,笑容堆了一脸,嘴上却说:“唉哟,有出息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天南地北的不着家,多少年看不见人影。”
这是老少都明白的事,赵奶奶道:“那没办法,部队里就是忙……”
……
阮溪背著书包到老裁缝家,刚倒碗水喝了两口,就有四个壮汉子敲门进来了。
因为老裁缝现在年纪大,行动不便,所以每每谁家要请他做衣裳,都得请四个壮汉子过来。其中两个汉子抬机器拿熨斗,剩下的两个汉子抬老裁缝。
阮溪放下喝水的碗,便见其中两个汉子抬了轿椅放到了老裁缝面前。
老裁缝去到轿椅上坐下来,手里还捏着个木头烟杆子。
这轿椅从造型上看是老物件,就是一个圈椅,侧面安装了轿杠。这东西阮溪觉得自己见过的,想来想去想起来了,宫斗剧上看到过,皇帝坐过差不多的玩意。
坐着轿椅看着漫山风景再抽一把烟锅子,这可真像皇帝般的生活。
阮溪身上背着两个黄书包,一个装自己的东西,另一个则装需要用到的一些零碎工具。她跟在老裁缝旁边,好奇问他:“师父,您坐的这个椅子是哪里来的呀?”
老裁缝砸吧一口烟锅子,悠闲说:“原是地主老财家的东西,后来闹革命就都收归了大队。这两年我这腿脚不行了,队里就送来给我用了。”
阮溪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因为没有手表,阮溪也不知道从老裁缝家出发后具体走了多久。总之到了那个格子衫妇人家的时候,还没到晌午,太阳挂在东边半空。
在这时代,在这凤鸣山上,谁家请裁缝都可以算是件大事情。
老裁缝的轿椅刚刚到村子上,就吸引了一帮小孩过来看。小孩们也都认识老裁缝,没大没小地过来打招呼:“老裁缝,你这回又去谁家做衣裳哦?”
老裁缝不爱搭理,坐在轿椅上直接扔一句:“你们给老子爬远点!”
于是小孩又过来问阮溪:“你是哪个嘛?你跟老裁缝过来做啥子哦?”
阮溪走了那么久的山路挺累的,喘口气道:“你们家里人没教你们怎么跟长辈说话么?老裁缝是你们能叫的吗?”
小孩当即给阮溪翻个大大的白眼,“关你球事?”
阮溪直接祭出大招,“阮长生你们认识不?那是我亲五叔。”
小孩脸上的表情渐收渐无,然后转头撒腿就跑了,一窝蜂地来一窝蜂地去。
不一会之后,那带头的小孩忽又跑过来,跟在阮溪旁边说:“我知道了,你就是老裁缝收的那个徒弟,你是小裁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