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西的太阳红得像一团火, 把炽热的光华撒向大地,知了躲在树下尖声尖气地怪叫着,清净的靖远寺也开始变得烦躁不安。
“守在两院大牢那边的人是走镖的, 不是东宫的侍卫。”
萱草悄声回禀,“据他们交代, 主家的姑娘被拐子卖到这村里,好容易才找到。主家怕村民们不放人,就想把人先骗出来, 再由他们偷偷‘护送’到临县。咱们的人已经去临县抓人了。”
顾春和摇摇头,“东宫肯定在两院大牢附近布了眼线, 估计会扑个空。”
“没事儿,不还有个张泽兰?”萱草不很担心, “凭许远的刑讯手段,一定能揪出东宫的把柄。”
如果她真的不知内情呢?顾春和重重叹出口气,望着沉沉西坠的太阳,“什么时辰了?”
“还有两刻钟。”
“王爷已经得着信儿了吧。”
“姑娘就放心好了,炸堤肯定要用火药,堰塞湖周围早戒严了,而且需要的量很大, 不是那么容易带上山的。”
说话间, 一只信鸽扑棱棱落在窗外。
萱草取下鸽子腿上的小竹筒,“姑娘,王爷来信。”
顾春和展开纸条, 眉头反而皱得更紧, “他不肯撤, 我爹也不肯走, 这俩人, 都是一样的轴!”
嘴上是抱怨的语气,可她心里明白,这就跟打仗一样,大敌当前,谢景明就是定海神针,只要他在,军心就不会散,下头的官员就不会乱。
却听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几个僧人急急忙忙往外走,不多时,主持也被知客僧请了去。
顾春和心觉有异,带着萱草悄悄来到庙门前。
外面已聚集了几十个乡民,肩上扁担挑挑子,手里大包小包,抱孩子背老娘的,鸡啊鸭啊赶着牛的,闹闹哄哄,就像逃难。
别说知客僧,就连主持也懵了。
“大法师,求您行行好,要发大水啦,快让我们进去避避吧。”
“就是就是,我们平时可没少捐香火钱,你们可不能见死不救。”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嚷嚷着,夹杂着孩子的哭闹声、公鸡打鸣儿声、鸭子的嘎嘎声……把清净的佛门净地搅得菜市场似的。
吵得主持的脑壳嗡嗡乱响,好容易才逮住个空隙道:“老衲听说堰塞湖的险情已然控制住了,哪里又来的大水?”
“嗐,甭提了。”一个老者唉声叹气说,“根本没控制住,摄政王要炸堤泄洪!这不咱们一听说,就赶紧往高处跑,唉,老百姓的命太贱啦。”
竟成了王爷要炸堤?
顾春和一惊,旋即反应过来,定是太子暗中散布谣言,让谢景明替他背黑锅,反正死无对证,想分辩都不能。
太子不但要杀了谢景明,还要抹掉他所有的功劳和荣誉,把“奸佞”的罪名烙在他身上。
简直可恶至极!
顾春和再不能平静了,心里有把火在烧,烧得浑身血液都沸腾了。
她快步上前,盯着第一个出声的老者问道:“谁告诉你摄政王要炸堤的?”
结果老者比她还惊讶,“大家都这么说。”
“大家?大家是谁,你从谁嘴里听见的?官府有告示吗?”
一连串的发问,逼得那老者一时答不上来,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看见人跑就问了一句,哎呀,街上都乱了,不信你自己下去看。”
顾春和立刻提醒他们:“如此说来,根本就没有衙门的通告,定是有人以讹传讹,故意制造恐慌。”
“如果是真的呢?人命关天,我们可冒不起这风险。”有个妇人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呀!”
萱草拉了顾春和一下,悄悄说:“姑娘别问了,谣言根本无法查证,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顾春和强压着怒气和委屈,倔强地对那些人说:“王爷不会炸堤,他一直想尽办法排除险情,泄洪渠马上就要修好了,他怎么可能炸堤,让所有人的努力功亏一篑?”
但她的声音很快被淹没了,这些人已成惊弓之鸟,此刻只想着赶紧找个容身之处,根本没心情听她说话。
还有人阴阳怪气道:“姑娘说得好听,还不是一样躲进来了?呵,比我们还快一步呢。”
顾春和一怔,“不,不是你说的那样……”
“甭和她废话!”有个汉子推着自家婆娘往里冲,“进去占个屋子,等后头人追上来,还不知道能不能装下。”
顾春和被人流冲得跌跌撞撞。
萱草急忙把她拉到一旁,“和他们解释不清,姑娘,还是赶紧禀报王爷,尽快辟谣,不然谣言越传越邪乎,引起民众骚乱就麻烦了。”
顾春和思量一阵,很快做了决定,“留下两个侍卫看守张泽兰,一人去滦州城,剩下的人跟我下山。”
“下山?”
“对!王爷现在最紧要的事情是揪出炸堤的人,肯定无暇顾及这头,我要下山,替他安抚老百姓的情绪,决不能让太子的奸计得逞。”
萱草讶然了,“看他们这样子,官吏地保都拦不住,你能有什么办法?”
“总要试试看才知道。”顾春和缓缓吸了口气,“想个法子让他们安静一些,我有话说。”
“好办。”萱草随手抄起道旁的大石头,咚一声砸在石阶上,地面颤抖,碎石四散,当即吓得那些人个个噤若寒蝉。
顾春和上前几步,“王爷炸堤,这种谣言也能信?实话告诉你们,王爷方才还让我去滦州城帮忙,若他要炸堤,怎么会让我去呢?”
便有人狐疑地打量她,“你又是谁?”
顾春和脸色不由一红,冲萱草微微抬了抬下巴。
萱草立刻会意,大声说道:“她是摄政王没过门的王妃!你们去打听打听,谁不知道王爷把未婚妻看得眼珠子似的,王爷舍得谁死,也舍不得顾娘子少一根头发丝。”
说罢,把王府的令牌一亮,“看清楚喽,莫说我没有提醒你们,恶意散布谣言,是要问罪的。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堵人庙门口生事。”
人们小声议论着,但没有人愿意挪动脚步。
顾春和缓缓走下石阶,人们不由自主向两旁分开,他们望过来的眼神,充满戒备、怀疑、审视,还有一点点的艳羡。
纷纷杂杂的目光落在身上,任凭谁也不会好受。
看着一张张形色各异的面孔,顾春和心中的酸涩越来越重,声音也有了浓重的鼻音。
“诸位乡亲,自打王爷来到这里,赈济的粮食可曾少发一粒?可曾强迫你们劳役?他带着边防军,日夜不停开渠泄洪,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为的就是保住你们所有人的命!这样的王爷,怎么会暗地里炸堤泄洪?”
顾春和深深叹息一声,“大家不愿意回家,我也不能勉强你们。现在我就下山,去滦州县城,请大家睁大眼睛好好看着,王爷到底会不会炸堤。”
说罢,她带着萱草和王府的侍卫,头也不回踏上下山的路。
见她如此坚决,便有人动摇了,“要不……咱们也回去?走得太急了,家里好多东西都没收拾,门锁好没锁好的,要是让人顺走两件,可亏大发了。”
旁边的人点头附和,“跟着她,既然是王妃,那她呆的地方肯定最安全。”
一传十,十传百,于是乎,等顾春和回到镇子时,身后已经遥遥跟着一群人了。
时间已过酉时,滦州城方向没有任何异常。
顾春和轻轻吁口气,提着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
她直接找到镇上主事的通判,还不错,这人没挪窝。
简单把事情说了一遍,顾春和请他出去安抚下百姓,“街面上人心惶惶的,到处都是拖家带口逃难的人,太容易出乱子了。”
通判不认得她,但一眼认出了她戴着的手链——因这条手链,石员外几乎掏空了家底儿,才算平息了摄政王的怒火。
再看萱草手中的王府令牌,还有旁边站着的护卫,一个个充满剽悍之气,和摄政王的亲兵明显是一个路子!
将来这位就算不是六宫之主,也是圣眷优渥的宠妃!
通判是个人精,立马带着手下的官吏,毕恭毕敬跟着顾春和来到衙门口。
顾春和对跟过来的老百姓说:“大伙瞧瞧,办差的一个都没有跑,你们还不信?我看啊,你们就是瞎折腾,不要听风就是雨的,快回家去吧。”
那些人看了,先前的担心疑虑已是去了大半,是啊,当官的都不跑,说明肯定没问题啊!
通判腆着脸微笑,心道炸堤流言传得满天飞,我们也想跑啊,可王爷不动,哪个敢动?
却见顾春和命人送上纸笔,言语温和说道:“你们几个不为谣言所动,实乃尽忠职守的好官,等我见了王爷,一定会把你们的事迹告诉他。
枕边风的厉害谁不知道?
他们顿时兴奋得满脸通红,互相交换下热烈的目光,争先恐后地报出自家名号,有心急的,不等书吏动笔,自己就先拿笔写上了。
顾春和仔细收好名单,因笑道:“镇上有些很不好的流言……”
“姑娘放心,下官定会查个水落石出!”通判满脸愤然,“王爷一心为公,两袖清风,竟有脏心烂肺的给王爷泼脏水,是可忍,孰不可忍!”
“有劳大人了。”顾春和低头福了福身子。
通判忙不迭还礼,正琢磨着如何让自家夫人和她搭上关系,却听她说要去滦州城,当即惊得下巴快掉地上了。
王爷炸堤绝对是子虚乌有之事,然而堰塞湖溃堤的风险一直都在,不然王爷也不会疏散周边的民众了。
这个时候她竟要去滦州,为了辟谣么?通判目光复杂地看了顾春和一眼,少了几分谄媚,多了几分钦佩。
顾春和一行逆着人群的方向不疾不徐走着,街面上依旧有人呼朋唤友慌着往外跑,但驻足观望的人越来越多。
慌乱的情绪容易传染给他人,同样的,冷静也是。
“顾娘子!”有人热情地和她打招呼,他们是滦州地动的幸存者。
“干什么去啊?”顾春和笑着问。
那几人一提手里的大包小包,乐得合不拢嘴,“今儿可让我捡着便宜了,也不知道那些人抽哪门子风,大铺子小铺子统统大甩卖,就跟不要钱似的,还没几个人买,哈哈,瞧这么多东西,还不到一贯钱呢!”
说着,硬是把一包果子塞到她手里。
笑声扩散开来,于是停下脚步的人越来越多,不知不觉中,人们似乎没那么恐慌了,街面上“炸堤”的声音也逐渐听不到了。
因拿着王府令牌,顾春和等人很顺利进了滦州城,此时西天变得灰暗,黄昏携着凉风飒然而至,还未看见堰塞湖的影子,远远就听到了轰隆隆的水声。
就像从天而降的瀑布,声音大得不正常。
作者有话说:
【小喇叭开始广播啦:最近有个很重要的考试,更新不稳定(隔日更或者三天更),21号左右恢复日更】
感谢在2022-06-07 00:33:23~2022-06-09 22:21: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石器时代72444 3瓶;真酒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