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顾春和也听到了和亲的风声, 并没放心上,“王爷不见得会同意,肯定会劝官家拒绝。”

“我看也是, 郎主瞧不上拿女子换太平的手段,韩大人上折子, 纯属为了恶心老相国,出出心里那口恶气。”兰妈妈捂着嘴咳了两声。

一入冬,她的咳喘越发严重, 吹不得风,受不得凉, 成日窝在屋子里,实在没多大趣味。

还好有顾春和每天过来陪她说说话。

“妈妈, 还记得我先前说的杜姨么?她从那地方出来了,我想瞧瞧她去。”

“这是好事,该去。”兰妈妈笑眯眯说,“给花魁赎身可不容易,光有钱不行,还得有个能压住人的名头,想必那人既富且贵, 老鸨不敢得罪他, 才放走这棵摇钱树。”

杜倩奴没和顾春和提过那人的来历,人家不想说,她也就没问。

正说着话, 田氏来了。

她遇到个棘手的事, 想讨兰妈妈的主意。

“给二姑娘看好了人家, 门第不算高, 五品官的嫡幼子, 虽不能继承家业,贵在人踏实,国公爷和老夫人都觉得好,二姑娘自己也愿意。”

顾春和不禁纳闷,这不是挺好,国公夫人犯什么难啊?忽想到一人,“是不是因为大姑娘?”

“可不是嘛!”田氏一拍大腿,长吁短叹道,“老夫人说,没有长姐待字闺中,妹妹先出嫁的道理,让我给大姑娘找婆家,还要比照二姑娘找。”

这的确有点难为人,蔡娴芷早过了适婚年龄,京城和她年纪相当的,不是已经有婚约了,就是家世不般配。

兰妈妈却问:“她早被送到庄子上了,好好的,老夫人怎么想起她来了?”

“冬月初一是她十九岁的生辰,不知谁在老夫人面前提了一嘴,到底是亲手养大的孩子,心一软,就派人把她接回来了。回来她就抱着她娘的牌位哭,弄得国公爷也不好说什么,只让我用心操办她的亲事。”

田氏愤愤不已,“我操办个屁!就她那个德行,我找谁啊,谁要她啊?早知道就不把她关庄子,趁早找个人家胡乱嫁了,省得今天又给我添乱。”

兰妈妈沉吟一阵,忽问顾春和,“你觉得怎样办才好?”

“我?”顾春和一怔,事涉国公府,她不太想发表自己的看法。

兰妈妈鼓励似地对她笑笑,“都不是外人,说说看,说对说错的又有什么打紧。”

田氏的目光也望了过来。

顾春和犹豫一阵,说道:“夫人是继母,素来和大姑娘关系不睦,她嫁好了不会领你的情,嫁得不好,第一个就怨你。费力不讨好的事,还不如别管。”

这番话简直说到田氏心里了,她上上下下瞅着顾春和,不由一阵感慨,当初低眉顺眼,见了自己头都不敢抬的小可怜,如今也与她平起平坐,还能替她拿主意了。

真是莫欺少年穷,要不是自己见机快,早早转了风向,恐怕都登不了王府的门喽。

不期然,想起算计顾春和嫁给廖家的事,田氏顿时心里发虚,看顾春和的眼神不由带了点讨好,“还是你看的明白,我回去就装病,她的亲事爱谁管谁管。”

兰妈妈笑出声来,“用不着装病,你就大大方方和老夫人说,你不认得高门大户的主母,怕耽误大姑娘的前程,还是请老夫人亲自挑选孙女婿。”

田氏闻言连连点头,“我听妈妈的,这就回去和老夫人说。”

拿定主意,她便和来时一样风风火火地走了。

顾春和望着晃动不已的门帘,徒然生出一种怪异感,却说不上哪里不对。

兰妈妈了然,“为这点子小事她特地跑一趟,你是不是很奇怪?”

顾春和不好意思地笑笑,“是有点奇怪,大夫人做事一向随心所欲,从前不掌家的时候,对老夫人也只是面上敬着,阳奉阴违的事没少干。如今成了真正的当家夫人,反倒瞻前顾后起来,不太像她的作风。”

“有长进了。”兰妈妈哈哈一乐,“咱们这位大姑姐,狐假虎威可有一套了,今天来这一趟,回去就能说是王府的意思,老夫人再生气,也怨不到她头上。”

顾春和恍然大悟,“总觉得有点替人背黑锅的意思。”

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兰妈妈拍拍她的手,“无妨的,就是要叫他们知道,一旦得罪王府,就休想有好日子过。你也要拿出相应的气魄来,这做人呐,还是要有点脾气,你前几天教训那姓郑的,就做得很不错,郎主也夸你来着。”

顾春和赧然一笑,心里甜滋滋的。

冬月二十这天,顾春和准备好几样表礼,按杜倩奴给的地址寻到一处宅院。

大门挂着红灯笼红绸布,一派喜庆。

门房一听说来者姓顾,忙开门往里让,“顾娘子里面请,我们夫人一早就等着您了。”

这是一座三进宅院,绿栏红柱,粉墙青瓦,一切都是簇新的,庭院中间还种着几棵老梅,枝干苍老虬劲,别有一番韵味。

杜倩奴笑吟吟站在廊下,老远就伸出手迎她,“冷不冷?劳你大冷天跑一趟,快进屋暖和暖和。”

屋里火盆熊熊,却是没有半点呛人的炭火气,顾春和扫了一眼,应是最好的银霜炭。

杜倩奴的穿戴自不必多说,看房间内的陈设,无一不精,无一不巧,也不知价值几何。

“看我这屋子还过得去?”

顾春和忙道:“何止过得去,我看比王府都好,看来那人对你的确上心。”

“真难为他筹到那么一大笔钱,千金之数,不到半个月就妥当了。”杜倩奴脸上蒙上一层浅浅的红晕,“还正儿八经地办了喜事,里里外外都唤我‘夫人’,吃穿用度比我从前还要好。”

“他没有负我,春和,他和你父亲一样,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有情有义,重诺轻利,我能遇上他,简直三生有幸。”

“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母亲,做梦都想有一个人能带我走,如今可算等来了。明年我再给他生个一儿半女,诶,我终于也有家了。”

杜倩奴流露出的那种幸福而满足的表情,深深感染了顾春和,直到离开那座宅院很远了,顾春和脸上还是笑着的。

咔嚓,车厢突然剧烈晃动了下,停住了。

便听外头一阵粗鲁的叫骂,说话的人不知是喝醉了酒,还是口齿不清,结结巴巴的,强调含混生硬。

萱草护着顾春和,高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有人跑马,撞上啦。”车夫回答,“还是几个蛮子……诶诶,你怎么打人?”

“老子想打就打,你,赔马!”那人粗声粗气说,“我们是尊贵的大周客人。”

萱草隔窗往外看了一眼,回身说:“看打扮是北辽人,好家伙,十来个!姑娘,让我下去揍他们一顿。”

京城里的北辽人,肯定是北辽使臣没跑了。

两方正在和谈,顾春和不想给谢景明惹不必要的麻烦,“看看咱们的人有没有受伤,没有受伤就让他们先过去。如果他们成心找不自在,就报官好了,没的在京城还要受北辽气的道理。”

萱草应声而去,然而争吵声越来越大,还有哗哗抖刀片的声音。

今天出来,只带了四个侍卫,有过上次的教训,顾春和生恐萱草吃亏,忙掀开车帘,吩咐车夫道:“别和他们纠缠,赶紧报官,叫官兵!”

她一露脸,登时吸引了那些辽人的目光。

“好美!”一个满脸络腮胡,黑塔般的辽人连连惊叹,“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比王庭所有女人都要美,狡猾的大周人,这次没有骗我。”

顾春和眉头紧蹙,刷地放下了车帘。

车夫用马鞭指着那人怒骂:“再看把你眼睛挖出来,不过一群丧家之犬,还敢肖想我家主人!”

黑塔大汉不怒反笑,“我决定了,就让你家主人和亲,你们是哪家的?”

萱草看傻子似地看他,“我们是摄政王府的。”

“摄政王府……”黑塔大汉的脸慢慢变得更黑了,竟肉眼可见地抖了两抖,“谢、谢景明?”

萱草点头,指指马车上悬着的车铃,“看见上面的徽章没有?一看你就不上战场,真是,没打过仗,还没见过摄政王的帅旗吗?”

黑塔大汉吞口唾沫,立刻换上笑脸,深深一鞠,让开道路,“误会,请尊贵的王府夫人先走。”

车夫轻蔑地冷哼一声,待要扬鞭,却听顾春和说道:“等等,我有话问他。”

她踩着脚凳徐徐下了马车,扫了那人一眼,“你认得我,早就在这里等着我了,对不对?”

黑塔大汉这回不敢看她了,脑袋摇得拨浪鼓一般,矢口否认。

顾春和笑了下,“狡猾的大周人,这次没有骗你……既然你不肯说,那我只好请王爷来,他总有法子让你开口。”

那人哇哇大叫,“不能这样,我是来和谈的北辽王子,我是大周皇帝的客人,谁破坏和谈,谁就是罪人。”

顾春和吓唬他,“和谈?那是个什么东西?成不成的和我也没关系,反正我让王爷发兵打北辽,他肯定会听我的。”

“你……”黑塔王子瞠目,半晌垂头丧气地掏出一张画像,“有人给我的,可恨,他没说你是谢景明的女人,只说你是京城最美的花魁。你出来的那个宅院,就是花魁住的地方,到底哪儿不对?”

顾春和接过画像,上面的人正是自己,画得惟妙惟肖,鲜活得仿佛要从画上走下来。

“谁给你的?”

黑塔王子哼哼唧唧,“我不认识,真的不认识,就一次逛花楼吃酒,旁边的人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