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许清自不敢把实话告诉她, 嘿嘿笑着搪塞说:“离着上千里地呢,信件延误也是有的,要不怎说‘家书抵万金’?等会儿我帮你问问, 回吧回吧。”

曹柔才不信他的鬼话,“我哥的信都是走军中驿站, 怎么可能延误?他……他是不是出事了?”

“没有,怎么可能。”许清眼神发飘。

“别骗我了,我哥把我和嫂子送到京城, 就是怕出事殃及我们,他这次的差事一定很危险。”曹柔大叫, “郎主命他不惜任何代价也要保证顾先生的安全……他一定是为了保护那人死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引得路过的仆妇不住张望。

许清手忙脚乱, 又是作揖又是告饶,“我的姑奶奶诶,你可别瞎猜了,老曹在办要紧差事,我不能多透露他的去向。”

曹柔一抹眼泪,发狠道:“什么要紧差事一个月也该办完了。你不说,我就回并州问去, 我会骑马会功夫, 一人走千里也不是难事。”

这一回去准得露馅!许清头皮发麻,怪不得韩栋说她非常难缠,再问下去, 自己可就招架不住了。

“阿柔, 不要难为许总管。”曹夫人挺着肚子气喘吁吁走近, 已经很显怀了, 脸上却没几两肉, 面色蜡黄,眼睛也有些凹陷。

曹柔急忙扶住她的胳膊,“你怎么来啦?郎中让你卧床静养,要是有个万一,我们曹家可就……”

她嘴一瘪,强忍着没哭出声来。

曹夫人警告似地看她一眼,“给我闭上你的乌鸦嘴!她小孩子没经过事,稍有点风吹草动就乱了分寸,许总管别搭理她。”

许清挠挠头,尴尬地笑了两声,“嫂子安心养胎,老曹有了消息,我肯定通知你们。”

曹夫人赔笑道,“这些年来,老曹鞍前马后替郎主办差,功劳不敢谈,苦劳总是有几分的,郎主肯定不会罔顾他的安危……你说是吧?”

许清有点不敢看她的眼睛,哼哼哈哈地乱点头。

曹夫人一看他这反应,心里也猜出来七八分,苦涩地笑笑,强拉着曹柔走了。

“你干什么拦着我?”一进屋子,曹柔的眼泪就噼里啪啦往下流,“他们分明在瞒着咱们,哥哥一定出事了。”

曹夫人疲惫地闭上眼睛,“我知道,咱府里的人给我传信,你哥他没回并州,至今音信全无。而且郎主……郎主已下令杨副将暂理并州军政。”

曹柔大吃一惊,马上要找谢景明问个清楚。

“你给我回来!”曹夫人硬撑着坐起身,“郎主不说,咱们只能装不知道,若是坏了郎主的谋划,曹家才算是真的完了。”

曹柔叫道:“什么谋划?无非是怕顾娘子知道伤心!我哥立下无数战功,如今却因一个半老头子丢了命,就因为他是顾春和的爹?我不服,不服!”

“不服也得忍着,”曹夫人死死攥着她的手,满脸泪水,“为了你,为了我肚里的孩子,不能和郎主拧着干,得让他对咱们愧疚,得给曹家谋条出路。嫂子求了你,行不行?”

曹柔无法,大哭着点点头。

“别哭,不能让人听见。”曹夫人紧紧抱着曹柔,将所有的哭声堵在喉咙里。

天边阴了上来,花园子的草叶已然泛黄,在风中瑟缩地颤抖着,凭空添了一抹萧瑟的秋意。

一片黄叶从枝头落下,翩然从肩膀上划过,惊醒了兀自痴坐的顾春和。

快到中秋,父亲仍没有消息,她每次问,谢景明不是顾左而言他,就是说河东路乱哄哄的,消息递不进去,也传不出来。

一次两次她还信,时间长了,不由起了疑心。

她问过韩栋,河东路上两股辽人的争斗早平息了,归顺的五百辽人与使臣团在边境上一场乱战后,便没了踪迹。

使臣团被打得零零散散,躲进丰州王家休养生息,按说也折腾不起浪花来。

为何谢景明说河东路还在乱?

顾春和犹豫很久,决定找曹夫人打听打听,曹将军和父亲同行,或许她能知道点什么。

她准备好几样补品,独自来到西北角的小院。

曹夫人松散发髻,半躺在床上,见她来,一边说着“失礼”,一边就要从床上下来。

顾春和摁住她,“快别动,你身子不便利,躺着说话就好。前儿个听说你不大舒坦,正好我这里有阿胶、红枣几样东西,拿来给你补补身子。”

曹夫人谢了又谢,“郎中也让我多吃这两样,我还发愁没处弄去,你真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啊。”

旁边的曹柔撇撇嘴,故意推了一把桌上的补品,差点推地上。

顾春和讶然,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她们。

“她这是冲我,这孩子,刚和我吵了一架。”曹夫人忙替她遮掩,“阿柔,去小厨房看看药煎好了没有。”

曹柔不情不愿地出去了,却没走远,立在窗户边上偷听她们说话。

“姑娘来,不只是给我送东西的吧?”曹夫人笑道,“可是需要我帮忙?”

顾春和赧然一笑,“瞒不过你的眼睛,我爹已经好久没有消息了,他是和曹将军一起去的关西,不知您这里有没有收到他们的消息?”

曹夫人深深吸了口气,勉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嗨,我当什么事呢!从并州到关西路途遥远,你爹又是朝廷钦犯,他们肯定不敢走官道,肯定要多花些时日才能到。”

看她毫不担心的样子,顾春和提起的心稍稍放下了,“是我多虑了,有曹将军在,肯定没事。”

“你尽管放宽心,我家那口子,别的不说,运道是顶顶的好。”曹夫人笑起来,眼角隐约有泪花在闪,“一准儿把顾先生平平安安送到关西大营,没事的啊,别多想。”

窗外,曹柔的嘴唇咬得发白。

她无法想象,嫂子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安慰顾春和。

每天晚上都躲在被窝里哭,第二天起来还要装没事人一样,明明自己痛苦得要死,却强颜欢笑哄顾春和开心。

她真想冲进去,告诉顾春和,你爹死了,还把我哥也害死了!

可她不能,那会把嫂子气晕过去的。

曹柔忍了又忍,攥着拳头悄悄走出了院门。

因见曹夫人精神头不算很好,顾春和略坐一会儿就告辞了,不想刚出了院门,迎面碰上了曹柔。

她板着脸,眼睛鼻子红红的,似是刚哭过一场,眼神冰冷,带着明晃晃的恶意。

顾春和被她的眼神看得心底发寒,又不知哪里得罪了这位,不着痕迹往旁边让了一步,“曹姑娘有事?”

曹柔冷哼道:“有时候我真的很好奇,你如何有那样的厚脸皮,拿着别人的东西做人情?”

顾春和脸色微变,“别人?你不妨把话说明白些。”

“别装糊涂了,要不是郎主抬举你,你哪来的阿胶红枣?我嫂子不计较,我可不稀罕,我们效忠的是郎主,不是你顾家!”

顾春和的耳边“嗡”一响,气得脑子一片空白,半晌才回过神来,“哪个叫你效忠我家了?不过两样东西竟引出你这番话……不对,你话里有话,到底想说什么?”

曹柔冷笑,眼泪却不由落下,“我想说什么?我又敢说什么?只怪我曹家运道不好,赶上你爹那个迂腐的倔老头,他只把太子当成正统,明明和李家有仇,还投奔同为太子嫡系的王家。”

“枉费我哥好容易让他看清王家的真面目,走就好了呀,竟然舍不得那五百辽人,简直荒唐!落得今天这地步,纯是你爹自己作的。”

顾春和越听越心惊,“我爹怎么了?他现在在哪里?”

“我怎么知道?大概喂鱼了。”曹柔怨恨地瞥她一眼,“我哥生死未卜,全赖你爹所赐。照我说,当时我哥就不该听郎主的命令,就让你爹在王家呆着,哼,离间计反间计,白白搭了我们好几个人手。”

顾春和像是被人重重撞击了下,身子一歪,顺着院墙软软地往下坠。

她浑身都在颤抖,心脏一阵阵抽搐,疼得她几乎喘不上气,某个角落好像裂开了,疼得她想喊,却一声也发不出来。

只能下意识地捶着胸口,似乎这样能让她觉得好受些,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找回一丝清明。

她脑子乱糟糟的,一瞬间千头万绪涌上来,待要细想,却找不到半点线索。

爹爹到底怎么样了,离间计反间计又是指什么?

曹柔已经走了,顾春和没有回头找她——再问也不会问出来什么来。

她慢慢站起来,机械地挪动着步子,向谢景明的院子走去。

天阴得重了,闷雷一声接着一声,安然正指挥一干丫鬟婆子收拾廊下的花草,见她悠悠荡荡游魂似地走来,不禁吓了一跳。

“怎么了这是?”安然忙扶着她进屋。

“王爷呢?”顾春和突然抓住她的胳膊,眼睛直愣愣瞧着她,“我要见他,现在,马上!”

这样子明显不对劲,安然不敢耽误,立即派人请郎主归家。

很快,谢景明回来了,一进屋,他就直觉不太妙。

顾春和张张嘴,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带着哭腔问:“我爹是不是出了意外?”

“你又在胡思乱想,”谢景明温和地笑笑,挥挥手让伺候的人下去,轻轻抚着她的肩头,“过几天我让许清去趟河东,亲自探探消息。”

“我要听实话。”

“我说的就是实话。”

顾春和霍地甩开他的手,惨然一笑,“谢景明,你起个誓吧,若你有一句虚言,我顾春和……就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