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竹帘遮住日光, 窗前是一束百合,屋里光线昏昏明明,暗香悠悠荡荡。

风吹竹帘, 百合的影子变得缥缈四散。

“柴娘子?”谢景明挑眉看她。

“坐。”柴元娘若无其事说,抬手将一杯茶放在他手边,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刚冲好的。”

谢景明没有碰茶杯,低头去看桌上的棋局。

恰好见他垂眸的侧影, 柴元娘心里突然生出一种不可思议的不安定,很陌生的情绪, 也是不该有的情绪。

柴元娘本能地抗拒,强行抚平那丝涟漪, 让内心重归一潭静水。

谢景明拈起一枚黑子,手指摩擦了一会儿,放入棋盘中,“如此便解了这盘困局。”

“我已经想到了,偏你手快,扰了我的兴致。”柴元娘叹气,挪开棋盘, “你做出决定了?”

“你们柴家狮子大开口, 整个巴蜀、江渝,甚至汉中、巫峡都想要,几乎划走半个大周朝, 我不可能答应。”

“上京之前祖父说了, 这些地方还是归大周管辖, 柴家不过想做个世代镇守南大门的异姓王而已, 依旧对官家俯首称臣, 王爷不必忌惮。”

“我只给江渝。”

“恕元娘不能做主,需请示家主才能回复你。”

“联姻一事也不可。”

柴元娘轻轻笑了一声,“原来摄政王也是一位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情种啊。”

谢景明不理会她的挖苦,“合作的方式很多,不只有联姻一种。”

“可联姻是最稳妥、最不易破裂的一种。”柴元娘目光凌厉,显得有些咄咄逼人,“莫非王爷不放心柴家,不打算和柴家合作,既如此,又何必请柴家人上京?”

谢景明冷声道:“难道柴家提什么条件我都应允,才叫有诚意?呵,如果你们只想找个傀儡,一开始就不应该上京。”

柴元娘丝毫不惧,直直迎着他的目光望过去,“那我也说清楚,柴家的首要条件就是联姻,如果王爷认为我不配为妻,柴家嫡枝还有十九位姑娘,你尽可换个人。”

谢景明笑了笑,那笑不带任何感情,刺得柴元娘眼神微眯。

“如果柴家家主也是这样认为的,不会只派一个柴桂护送你进京。柴娘子,你还是先和家中长辈商量商量,再来回复我的好。”

柴元娘脸色一变,“据我所知,王爷的优势在于边防军力,太子优势在于朝臣,本朝重文轻武,废立储君,从来都没有武将能置喙的余地。”

不待谢景明说话,她接着道:“北辽使臣团已经过了边境,双方一旦达成和谈契书,朝廷第一个就要削减边防军。削减军费开支,更是保证京师的安全。”

大周朝军制遵循“强干弱枝”的配置,兵力最强的是禁卫军,拱卫京师,震慑地方军,让有小心思的人敢想不敢动。

其次就是边防军!

他们常年与北辽、西夏这些游牧骑兵作战,装备虽然比禁卫军差了一大截,但战斗力非同小可,尤其是摄政王麾下的安西铁骑,便是与西夏的重骑兵对上都不落下风。

年前奔袭北辽王庭,一举打散了王部主力,逼得北辽不得不与大周和谈的,就是安西铁骑!

拥兵自重者,永远都是上位者的心头大患。

柴元娘相信谢景明一定比她更清楚这点!

官家倚重他,不会对他下手,但太子继位,绝对不会对他手软,不把他的嫡系人马全部铲除,谢元佑的皇位根本坐不稳。

谢景明不会束手就毙,然而太子是正统,先天就占着大义,除非失心疯搞个逼宫出来,否则官家没有理由废太子。

师出无名,谢景明想起兵造反也没那么容易,单一个“乱臣贼子”的名头,就能让天下人群起而诛之。

只有和柴家联手才能把这盘死局盘活。

一南一北同时起兵,两面夹击,打京师一个措手不及,还没等朝廷的讨伐契书下发到州府手里头,战争已经结束,他们想不承认谢景明这位官家都不行。

所以柴元娘并不慌,反而笑道:“王爷一向冷静自持,莫不是乍然来到这烟花繁盛的地方,一时把持不住了?”

谢景明看看她,慢悠悠道:“对,把持不住了。”

柴元娘的笑凝在脸上。

“元娘,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门帘一挑,柴桂笑着进来,一脸讶然,“呦,什么风儿把王爷吹来了!”

谢景明一点头算打招呼,继续说:“请柴娘子把我的话转告柴老爷子,成不成没关系,买卖不成仁义在,得空我还找他老人家下棋。”

“我刚回来你就要走?”柴桂大大咧咧地说,“我妹子这里可有好酒,百年的女儿红!坐下坐下,叫她下厨做几个下酒菜,今晚上咱俩不醉不归。”

“这是国公府的内宅,不是外男喝酒的地方,喝醉了更不像话。你来的时间也不短了,省省那些偷鸡摸狗的勾当,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的。”谢景明微微一笑,起身走了。

柴桂的脸蓦地阴沉如锅底。

他方才一直躲在暗处偷听,原以为谢景明知道也不会戳破,哪知这么不给面子!

“太张狂!”他狠狠一拍桌子,“元娘,这门亲事不要也罢,跟我回渝中,凭他和太子斗个鱼死网破,到时候这天下还是咱们柴家的。”

柴元娘道:“买根簪子还要讲讲价呢,何况天下?一个漫天要价,一个就地还钱,很正常。说实话,柴家提出的条件我也觉得苛刻,怨不得他心里不痛快。”

“那你打算怎么办?”

“等。”

“等?”

柴元娘的目光变得深远,“等,等到时局混乱,等到他和太子的矛盾再也掩盖不住,等到朝臣们不得不站队的时候,他必定会求助柴家。”

柴桂明白过来,“朝臣们枝枝蔓蔓互相勾连,大多和太子利益一致,先前青苗钱一案,别看谢景明表面上赢了太子一局,可他把大半朝廷的官员都得罪了。”

“他太骄傲,骄傲到不肯放下身段笼络朝臣,官场和沙场不一样,没有朋友,只有利害。”柴元娘长长嘘出口气,语气莫名变得惆怅。

柴桂心疼妹妹,“一看他对你冷冷淡淡的,我就来气!行,听你的,等,等那小子混不下去了哭着喊着求柴家联姻。”

夏季多雨,这日一早便天低云暗,不多时蒙蒙细雨雾一般空中飘摇,清凉沁人,落在脸上身上,好不舒服。

顾春和没有打伞,就这样走在雨中,等到了临水阁,也不过微微打湿了头发。

“瞧这阵脚又均匀又细密,做的可真好!颜色也正和我心意。”兰妈妈笑眯眯试了试抹额,“宽窄正好,大小也差不离,顾娘子这手活儿可真不赖。”

“您喜欢就好。”顾春和抿着嘴笑,真心实意的夸奖总能让人开心不已。

兰妈妈将抹额仔细收起来,“等天冷就能戴啦,我还从来没这么盼着冬天快点到呢。”

“先前你托我的事有眉目了,你爹在王家当幕僚,据说混得风生水起,也是奇怪,你爹怎么不给你来个信儿?”

和太子说的一样!

顾春和总算是踏实了,高兴得眉开眼笑,“或许写了还在路上,民信不比官信,走不了驿站只能靠顺道的人捎,肯定要慢一些。还是托您老快,之前和王爷说了两三次,一直没着落,想来是太忙忘了。”

兰妈妈微怔,她这次托的是以前的老姐妹,没走军中的路子,怎么可能比郎主快?

再说了,郎主忘了谁的事也忘不了顾娘子的事。

兰妈妈眼皮跳跳,忽然有一种要糟的预感。

顾春和立时就要走,“我给爹爹写信去!”

兰妈妈叫住她,“就在这里写好了,一应东西都是现成的,写好了我叫许清走军中快信,比驿站还快。也省得你来回来去的跑。”

说话的功夫,谢景明一脚踏进来,脸上带着掩不住的笑意,“春和,找到你父亲的下处了。”

“我已经知道啦,兰妈妈帮我打听的。”顾春和从案前抬头甜甜一笑,“正打算给他写信。”

谢景明显得很意外的样子,踱到她身后,拿过一锭徽墨慢慢磨着。

顾春和歪着头看他,笔尖迟迟不落在纸上,意思很明确:别看我写信!

谢景明失笑,随便从书架上取了本书,坐在窗前有一页没一页地翻着。

过了会儿,他突然开口:“把遇袭的事告诉你父亲,只说太子‘恰好’救了你,旁的一概不提。”

顾春和住了笔,“我不想叫父亲担心我,不过我会提醒他尽快离开王家。”

谢景明暗喜,随手把书一扔,“他现在是王家炙手可热的座上宾,你不说明白,他如何肯听你的?”

顾春和琢磨一阵,还是摇头,“爹爹性子烈,我怕他一时控制不住怨怼太子,犯了王家的忌讳反而不好脱身,等见面再说也不迟。”

信写好了,顾春和满怀期待地交给他,“大概多久能寄到?”

“往常十天就能到,不过北辽使臣借道河东路,沿途都戒严了,多久能到我也说不好。”

小姑娘的眼中的光亮一下子变得黯淡。

谢景明错开她的目光,安慰两句,拿着信出了门。

许清也拿着封信等他,“郎主,顾老爷给顾娘子的信,让门子截下来了。”

谢景明收好,又把顾春和信给他,“发河东路,吩咐老曹,煽动北辽使臣报复顾庭云,逼他和王家反目,等事情结束,再把信交给顾庭云。”

再等等,再等几天,等小姑娘改变主意想留在自己身边,再让他们父女见面。

他又着重交代许清一句,“务必、务必保证顾庭云的安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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