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顾春和惊疑不定的目光, 谢元佑咳了两声,“我和他们不是一伙的,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跟我来吧。”
顾春和站着不动。
谢元佑气笑了,“我是何人?说话一言九鼎, 还能诳你不成?”
张泽兰问:“他谁啊?”
“太子。”顾春和低低答道。
张泽兰双膝一软,险些给他跪了,娘诶, 我见着太子了,活生生的太子!哎呦, 他长得可真好看。
“殿下带没带侍卫?”顾春和低声道,“帮帮我的丫鬟。”
谢元佑摇头, “只有一个马车夫,你那丫鬟功夫很强,自己脱身没问题,你不走反倒拖累她。”
顾春和回头望望,萱草的身影已经有点打晃。
一咬牙,走!
马车静静地停在拐角处,后面歹人想要追, 无一例外被萱草挡住了。
谢元佑撩开车帘, 示意张泽兰扶顾春和上车。
张泽兰晕晕乎乎的,真是祖坟冒青烟了,她竟上了太子的马车, 赶紧掐一把大腿, 嘶, 是真的。
她真想抱着顾春和大哭一场, 你就是我的大福星!
却听顾春和喘吁吁道:“这不是您该出现的地方, 殿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车厢摇摇晃晃,马蹄敲在夯实的黄土道上,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踢嗒踢嗒声。
谢元佑沉默了半晌,说:“我不知道,只是碰巧看见你的身影,一路跟了过来。”
他是知道的,太子妃提醒他,李夫人频频召见顾老夫人,让他留意些,别再因为无关紧要的事与十七叔生间隙,把人往柴家那边推。
东宫也有自己的情报网,李氏的那些小动作瞒不过他。
其实他有点想看十七叔痛苦懊恼的表情,若是旁人倒也罢了,可一想那张凄艳无比的脸,他就舍不得了。
仔细想想,把人从十七叔手里夺过来,比毁了顾春和给十七叔的打击更大!
所以他不吝惜表演一次英雄救美。
“不对,”顾春和的声音全是质疑,“我不信,你在哪里看见我的?”
谢元佑不满意了,“没我你就被那些地痞流氓糟蹋了,还敢质疑我……就是太子妃,也不敢这样和我说话。”
旁边的张泽兰听得一头雾水,心里又怕,忙扯扯顾春和的衣角,“咋回事?你怎么敢对太子发脾气?人家可是太子,动动小指头就能摁死我们。”
顾春和只觉浑身气力正在一点点消失,暗暗把手上的戒指对准谢元佑,“请太子送我回国公府。”
“你这样子回去不怕引起十七叔误会?”谢元佑玩味地看她,“如果他对你失去兴趣,你就完了。”
说罢吩咐车夫,“去大雁楼。”
“大雁楼是什么地方?”
“客栈。”张泽兰贴着她的耳朵说,“京城最好的客栈。”
顾春和头皮发麻,那里肯定人来人往,现在她走路的力气都没了,张泽兰又不是个能反抗太子的人,如果被他当众一抱,自己才是真的完了。
“我不去,”她说,“太子,不管您打什么主意,我都不可能答应。”
谢元佑打开香炉盖子,随手丢进一块香料,慢悠悠说:“上了我的马车,没我发话,你还想下去?”
丝丝袅袅的青烟从香炉中飘出来,车厢里顿时充满一股甜得发腻的味道。
“这什么破香,甜死了。”谢元佑捂着鼻子,泼了一杯残茶进去,脸色忽然变得有些古怪,“谁把这香放车里来的?”
马车夫在外战战兢兢答道:“回殿下的话,上次您和李夫人外出,乘坐的是这辆马车,李夫人有话,不叫别人动暗格里的东西。”
谢元佑呆滞片刻,一拍脑门,坏了,这是助兴的香!
这个李氏,净给他找事。
顾春和显然也察觉到不对,惊声道:“停下,我要下车。”
谢元佑慢慢收起脸上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顾春和,我看上你了,跟我回东宫,你想要李氏死也使得。”
“不可能!”
“因为十七叔?”谢元佑伸开两条长腿,懒洋洋靠在大迎枕上,“你父亲叫顾庭云,是河东路王家的幕僚之一。”
顾春和愣住,“你知道我爹的下落?”
“王家可是我的嫡系心腹,先前北辽两个部落归顺我朝,就出自你父亲的手笔,王家送来的谍报上特意提了这个人。”
谢元佑扯开领口,舔舔发干的嘴唇,“那时我还不知道他是你父亲,李仁的事一出,我才了解你家的底信。”
“你父亲既然投靠了王家,就算我的人了,十七叔能放心他?而且顾家也是我的人,只要你愿意,我让那一家子跪下来给你们父女赔罪,探花的功名也还给你父亲。”
谢元佑歪着头看她,“这个条件不好吗,跟我不比跟他强?”
“多谢你告诉我父亲的下落。”顾春和说,“我不想跟他,也不想跟你。”
谢元佑的脸越来越红,低低骂了一句,干脆伸手去扯顾春和,“等你成了我的人,不跟也得跟。”
顾春和抬手,就要摁戒指内侧的开关时,不料张泽兰猛地向前一扑,用力抱住太子,“春和,快跑!”
顾春和怎肯一个人跑?
张泽兰回头看她,眼中没有一点的害怕,全是热切的期盼,看得顾春和一怔。
“快走啊!”她声嘶力竭地喊。
这一刻,顾春和读懂了她的意思,再不犹豫,掀开车帘就跳了下去。
她重重跌在地上,可能是扭伤了脚腕,疼得她半天才爬起来。
马车已经跑得没影儿了。
正是晌午最热的时分,火辣辣的太阳挂在头顶,烤得地面都要冒烟,没有一丝的风,柳条儿无精打采耷拉着脑袋,知了尖声怪气地叫着。
顾春和呆呆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
张泽兰!
她似乎听见张泽兰兴高采烈地说:“那是太子!做不了妾,也能当个通房什么的,等以后太子做了官家,我就是后宫的嫔妃!”
“我再也不要饿肚子了,我再也不要别人欺负我了,我要做太子的人,我要所有瞧不起我的人,统统跪下给我磕头!”
“春和,你快走,把机会让给我,求求你了,要是失去这次机会,我一辈子再也接触不到这么高贵的人了,你快走,快走。”
顾春和笑了,笑着笑着又哭起来。
她不能说张泽兰做错了,她没有经历过张泽兰的苦难,没有资格指责她。
可是,张泽兰是她唯一的朋友!
下次再见面,或许两人就并不是朋友了。
为什么会这样?她想不通,也没法想,脑子乱哄哄的,有无数知了在耳边拼命叫,眼前的东西渐渐变模糊了,有了重影。
身子直直向下坠去,脚下好像有一个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就要将她吞噬。
“挺住!”有人张开胳膊,从谷底接住了她。
顾春和睁开眼睛,面前是谢景明满是汗水尘土的脸,眼睛通红,额上青筋暴得老高,已处在暴怒的边缘。
顾春和定定看着他,一瞬间惊恐与懊悔猛然爆发出来,“你怎么才来?”
她大哭起来,“我最好的朋友没了,我唯一的朋友……”
明明那是张泽兰盼望的,侍奉太子或许更有前途,为什么她会这样难过?
似乎有某种东西,正在割裂她和过去,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无可挽留。
谢景明抱住她,一言不发。
“说好了帮她找差事干,怎么反悔了。”顾春和忍不住怀疑自己,“真是我错了?都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难道我才是异类?”
谢景明打横抱起她,语气温柔,似是在哄小孩子睡觉,“什么都不用想,好好睡一觉,今天的事,我必会给你一个交代。”
他太大意了,这次非要叫那些人心惊肉跳梦魂不安,往后谁再敢对顾春和出手,就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几个脑袋。
金乌西坠,暗色的雾霭笼罩住顾家大宅,莫名阴森森暗沉沉的,叫人心中不安。
等了一天的消息,顾老夫人也没等到李夫人的话,在国公府门口盯梢的人回来说,顾春和的轿子过午就回了国公府,挺平静的,没什么异常。
怎么可能?
李夫人布置了很多人手,不止是顾春和,包括她两个老乡那里都有人监视,只要她出府,就有一张大网等着她。
即便这次不行,还有下次,顾春和不可能一辈子不出门。
本来李夫人想在顾家祖坟那里动手的,可对祖宗实在是大不敬,顾老夫人劝住了。
官道人来人往的,也不大方便。
顾春和再谨慎防范,也绝对想不到朋友家附近的摊贩早被他们收买了。
不去那个茶水摊,前面还有包子铺点心铺,顾春和看不上这些东西,她朋友可未必,还是个爱沾小便宜的,肯定要顾春和买给她。
一旦中了蒙汗药,任你有通天的本事也没辙。
明明计划得好好的,哪儿出了岔子?
摄政王是个睚眦必报的狠辣性子,要是查到自己头上……顾老夫人登时出了一身冷汗,不会的,他们没证据。
她不过是去了趟国公府,劝顾春和重回顾家而已,一切都是李夫人干的,是她派人盯着顾春和,是她找到的地痞流氓,和自己没关系。
顾老夫人呼呼喘着粗气,一晚上没睡着觉。
好几天过去了,风平浪静,没人找她的麻烦。
她终于松了口气,是呀,凡事都要讲证据,没证据你只能干瞪眼。
可她不知道,摄政王做事,有时候是不讲证据的。
顾老爷子和顾二爷被抓起来了,罪名是谋逆,官兵上门那日,顾老夫人吓得直接昏死过去。
株连九族的大罪,搁谁谁也承受不起。
顾家两位爷,要说迂腐贪财有人信,要说谋逆,还真没几个信,谁都知道他们是太子党,不出意外的话就是以后官家的嫡系人马,疯了才谋逆。
可摄政王说,“谋逆大罪,风闻即刻查案,先把人抓起来审审,若当真无罪,再把人放了也行啊。若是不闻不问,他日真出了大事,谁能负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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