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金明池关扑的摊位随处可见, 柴桂从摊贩那里借了个托盘,一左一右分别放了两块红黑绸布,举到顾春和面前, “顾娘子,请吧。”

顾春和吃不准柴元娘的用意, 推辞说:“我没有可以下注的东西。”

柴元娘笑道:“不过是姐妹之间闹着玩罢了,一朵珠花,一个香囊足矣, 难道还和太子他们比吗?莫说你们,就是柴家也拿不出汗血宝马。”

“顾妹妹面儿薄, 我先来。”蔡娴芷摇着团扇过来,纤纤玉指拈着一个红底喜鹊登枝的荷包, “我亲手做的,凑趣应个景儿,大家伙别嫌弃。”

却是悬在空中不放,稍稍一歪头,娴静的眉眼中带着几分娇俏,“柴大哥,我不太懂蹴鞠, 你说我押哪个好呢?”

柴桂沉吟少倾, 非常客观地给出自己的建议,“看他们刚才运球踢球的动作,太子胜算很大, 不过王爷是府上的舅老爷……”

“我听柴大哥的, 舅舅才不会因这等小事与我为难。”蔡娴芷团扇半掩面, 轻轻将香囊放在盘中。

收回手时速度有点快, 袖口不小心撩到柴桂脸上, 少女特有的幽香蓦地冲抵过来,柴桂一怔,下意识扫她一眼。

蔡娴芷似是也没想到,脸都羞红了,一双美目潋滟如秋水,悄悄回望他一眼,默不作声躲到了姐妹中间。

柴桂稳稳神,又把托盘往前一送,“顾娘子?”

顾春和无法,只得把头上的通草花摘下来,放在黑布那边。

“你押摄政王?”柴元娘眉尖微动,“是不相信我哥的眼光,还是碍着国公府的情面?”

顾春和目光坦然,“都不是,因为我不想押太子。”

柴元娘小小惊愕了下,旋即看见蔡娴芷冲她微微摇头,心知必有不方便说的原因,也不再问了。

四姑娘自然押舅舅,二姑娘不想惹怒田氏,也随着她押舅老爷。

三姑娘却选了太子。

蔡淑蔓大大咧咧笑道:“我不管亲疏远近,只想把你们的彩头都赢走!柴姐姐,你看好谁?”

“我坐庄,不下注。”柴元娘接过托盘,“人少了不好玩,哥你也来,叫丫鬟婆子们也凑个热闹。”

柴桂笑道:“我自然是选胜算最大的。”便把一块玉佩放在蔡娴芷的香囊旁。

众人各自寻地方坐下,蔡娴芷从柴桂身旁经过的时候,偷偷拽了拽他的衣袖,也不回头,借口买东西,悄悄去了旁边的林子。

柴桂跟了上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一前一后回来了,也没引起旁人注意。

一声锣响,蹴鞠正式开始。

柴桂所料不错,一开场,红队就是压倒性的优势,谢元佑一马当前,左右两边四名前卫护送,似一支利箭,嗖地飞入对方阵地。

鞠球准确无误传到太子脚下,飞脚射门,进了!

谢景明目露赞许之色,“不错。”

“承让承让。”谢元佑谦虚道,“十七叔如果有得力的帮手,或许能与我一战。”

谢景明说:“刚开始,不急。”

然而不到两刻钟,谢元佑又进了一球。

周围叫好声巴掌声震得山响。彼时蹴鞠极为流行,金明池人又多,不知何时起,已聚集起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了。

时间过半,谢元佑连得三分,脸上露出一种君子也难免的得意,“十七叔,就到这里吧,比分拉得太大,您脸上也不好看。要不让柴桂上场,我看他人高马大的,应是一员猛将。”

谢景明仍是平和的微笑,不急不躁,“我对他不了解,还是算了。”

谢元佑心头微动,“难道你了解这几个禁卫军,十七叔什么时候和他们打成一片了?”

“就在刚才,我们一直在并肩作战。”谢景明说,“准备开始吧。”

谢景明调换了阵型,两人分散在最前的两侧,三人在中间靠后的位置,他和另外两人守在球门前。

边路主进攻,中路防守并与对方前锋直接对抗,后方三人死盯太子一个。

接下来仍是红队压着黑队打,场上的人集中在黑队球门前混战,黑队几乎越不过中场。

但场上悄然发生了变化,两刻钟过去,红队一球未得,局势陷入胶着状态。

几乎所有人的注意都集中在场上这十几个人身上,时而发出激烈的欢呼,时而一阵失望的叹息,人群一片喧嚣沸腾。

尤其蔡雅菲,拼命给舅舅鼓劲儿,嗓子都快喊哑了。

顾春和紧紧盯着场上,屏住呼吸,怀里的衣服都抱出了褶子,全然忘了所有的羞涩。

唯有柴元娘,若有所思注视着两方人马,忽而一笑,她已预料到结果了!

她悄声与哥哥说:“你赌输了。”

柴桂同样以极低的声音答道:“你看人的眼光,为兄是极佩服的,只是这个人太孤傲,而且他的心不在你身上,绝非良配。”

柴元娘轻笑,“良配?若想找个一心一意待我的青年才俊,我何必千里迢迢上京?哥哥,川渝太小了。”

“不管你想要什么,哥哥都会帮你。”柴桂瞥一眼顾春和,眸色微冷,将方才从蔡娴芷口中打听到的传闻,一字不落告诉妹妹。

柴元娘眉头暗挑,摄政王为了她和东宫对上了?

她不信,“夸大其词,谢景明是什么人物,不会为一个女子失去理智,他出手,无非是觉得时机到了。顾娘子正好给他提供一个借口而已。”

柴桂思忖一阵,也觉妹妹说得有理,但谢景明始终不给回信,这不是好兆头。

太子毕竟是正统,没有柴家相助,他自己可夺不走这个天下。如果没有官家就好了,他和太子肯定会打起来,或许柴家能捡个便宜。

忽听妹妹说:“喏,转机来了。”

场上,本应镇守后场的红方三个人,见战场始终在对方门前,顿时按捺不住了,也悄咪咪跑过去打球。

谁不想在太子面前露脸呢

谢景明突然猛向前冲,谢元佑以为他要强行突破,立时带人包抄他,然而谢景明飞起一脚,鞠球越过重围,被黑方边锋接住。

后场没人防守!

那边锋撒丫子就跑,速度极快,上半场憋的火气登时爆发,几乎是顷刻就到了球门前。

谢元佑急了,然而后撤已来不及,眼睁睁看鞠球一发即中。

负责守卫后场的三人吓白了脸。

“没事,我们还领先两个球。”谢元佑强忍着没发火,“各司其职,各就其位,再来!”

似是受到这一球的鼓舞,谢景明一队士气高涨,人人都兴奋起来了。

“我说话算话,”谢景明笑道,“若赢了这场,汗血宝马一定会赏给你们。你们只管按我说的做,蹴鞠从来不是只靠一人就能赢的!”

黑方又进一球。

谢元佑真有点急了,他被盯得死死的,无论其他人怎么给他传球,他怎么突破,鞠球要么被截断,要么就踢空,就是死活不进球。

他不是蠢人,立刻下令,“不要都传给我,有机会你们就直接射门。”

话虽如此,那几人常年陪他蹴鞠,都养成了习惯,有球就传给他,他们去缠住对方人手,好让太子殿下大展身手。

而习惯,不是一时半会能改掉的。

一时间踢得别别扭扭,好几次都被截断球路,拼命回防,一个个累得快要虚脱!

而谢景明,总是挡住他们一波又一波的进宫,继而准确无误把鞠球传到最合适人的脚下,很快,红方被反超。

谢元佑没有射门机会,就想把球传给别人,可他突然发现,他根本不了解他们几个的特点!

以往所有的关注点都在他身上,他从来没有好好瞧过别人。

他一下子就泄了气。

结果可想而知,谢元佑输了。

相较于鼎沸的人群,谢景明只是笑容更大了点,他拍拍谢元佑的肩膀,“输了不怕,就怕不汲取教训,知道你输在哪里了吗?”

“我对他们缺乏了解,也没有及时调整战术。”谢元佑由衷赞道,“十七叔不愧是大周第一名将,不到半个时辰就摸透他们蹴鞠的特点,排兵布阵上也的确有一手。”

谢景明摇头,“你看到的只是表皮。”

谢元佑真的很好奇,“十七叔认为原因是什么?”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给你再好的帮手,依旧成不了事。”谢景明要笑不笑地斜睨他一眼,扬长而去。

气得谢元佑原地直跺脚,“十七叔!”

早晚我要叫你好瞧,哼!

“舅舅!”蔡雅菲蹦跳着迎上来,“她们都不看好你,只要我觉得你能赢,我舅舅天下无敌。”

谢景明笑笑,瞅见一托盘的簪花、香囊、帕子之物,挑眉道:“这是彩头?”

“对,都是我赢的。”蔡雅菲捧过托盘,抬起下巴睃了众人一圈,显出得意洋洋的神色。

谁都知道不是这样,但谁也不会没眼色的扫兴。

“既如此,也该有我的份儿,舅舅挑一个,你不会介意吧?”

蔡雅菲小鸡啄米般点头。

谢景明视线流转,拿起一朵通草花,“就是她了。”

那是顾春和头上的花!

饶是柴元娘再冷静,心里也起了阵阵波动,她不信谢景明是无意之举,他什么意思,要暗示给谁看?

柴元娘忍不住打量着他,看得出他有些疲惫,是啊,刚从大营回来,来不及休息就跑到金明池,接着就是一场高强度的赛事,铁打的人也禁不住!

眼神却很明亮,似乎有春光映在他的眼睛里,纵然满脸的汗尘,也挡不住他脸上那种说不出的生动。

这片春光,便是站在最后的顾春和。

那人抱着他的衣服,脸蛋儿微红,嘴角使劲儿抿着,眼中的神色更奇妙,说不清是恼,还是羞。

柴元娘收回目光,莫名有些心情不好。

烈烈红日西坠,霞光将金明池染得斑驳陆离,点点波光铺展开来,就像一幅巨大的画。

顾春和依旧走在人群最后,谢景明依旧在旁边不紧不慢跟着她,身上的半臂罩衣皱皱巴巴,头上玉冠旁的通草花灼然生华。

“摘下来。”顾春和小声说,“大家都在看你。”

“我何尝在意过别人的目光?”谢景明低头看她,“除非你求求我。”

顾春和咬牙,吞吞吐吐道:“求、求……你快摘了吧,刚才她们看我的眼神都不对了。”

谢景明这才把花摘了下来,手指捻着细细的花枝,状若无意问道:“你觉得我刚才踢得如何?”

“非常好!头一次看这么激烈的蹴鞠,我刚才紧张得都快不敢看了。”

谢景明嘴角翘起来,她没有任何犹豫,显见是真心话。

“夏天到了,你住的后罩房是西照,潮湿闷热,想不想换个地方住?”

“不了,左右住不了几天就要走,没必要来回折腾。”

谢景明手停顿了下,眼神变得晦涩不明,她是没明白自己的暗示,还是根本对自己不在意?

“你父亲还没消息,短时间你走不了。”他说,“就算你跟他去了丰州,那地方也不安宁。王家是太子嫡系,自是以太子马首是瞻,如果太子铁了心维护李家,王家也不好与他对着干。”

顾春和脸色变了,这么说,爹爹所做的努力全白费了?

太子妃有王家撑腰,又是嫡妻,想发作李夫人早就发作了,却一直隐忍不发,保不齐就是太子死命护着,太子妃也没办法。

如果一开始努力的方向就是错的,那她和父亲分离的这一年,所受的这些苦,又算什么?

却觉哪个地方隐隐不对。

谢景明凝神注视她的表情,正要再循循善诱,让她放弃离开的念头,不妨她问:“你怎么知道我爹想去王家?”

谢景明的心扑通一跳,要糟!

“我只跟你说过,父亲投靠丰州旧友刘温,没提过王家,你怎么知道的?”

顾春和那一对火似的目光,竟让他觉得脸皮有点烫。

幸好天光黯淡,遮掩了他脸上的尬然,“这种事,略想想就能明白,你父亲大老远跑到那个鬼地方,不为王家,还能为谁?”

“我可是大周朝的摄政王,要是连这点揣摩人心的功夫都没有,早死了千百遍了。”

她不再追问了,谢景明轻轻吁出口气。

西面空阔的天空,和茫茫水面相连处孕着一片昏黄,暮色如细细的尘埃一样沉淀下去,大地颜色深沉,可越向上,颜色越澄净。

遥远的天际还带着一抹蓝,微明似散,令人捉摸不定,就像身边这个人。

“那你……也揣摩过我的心思吗?你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吗?”

顾春和将所有的羞耻和惶恐压在心里,鼓足勇气,问出了这句话。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下午三点左右更新,最近家里事情多,我争取固定这个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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