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蔡娴芷借口祖母年纪大生不得气, 身边必须有人照应着,不顾阻拦,提脚绕到正厅格栅门后。

鹤寿堂已是弩拔剑张。

田氏嗓门又洪又亮, “顾春和八百年不出一回门,一出门就碰上李仁, 怎么可能那么巧?那李仁我也打听了,来京城五六个月,从没烧过香拜过佛, 为什么偏偏那天在大佛寺?”

她啪啪地用手背打着手心,“你是管家的人, 跟车的婆子是府里安排的,什么时辰走也提前告诉府里了, 到底怎么回事,还用我说吗?”

吕氏噌地站起来,“你说我故意害顾春和?阖府的人都知道,看她不顺眼的人是你不是我!要泄露也是你干的,既除了勾搭你儿子的心头大患,也不脏你的手,可惜被你弟弟搅和了。哼, 恶人先告状, 想把脏水泼到我身上来,告诉你,门儿都没有!”

“你问心无愧, 为什么不准我查?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除非你心里有鬼。”

“说了多少遍了, 不是不查, 这时候查, 摆明是和东宫对着干,东宫若真怪罪下来……”

“有我顶着!”田氏一抬下巴,“你怕东宫,我可不怕,吕家是太子党,你哥哥淮南漕司转运使的差事就是太子安排的,漕运上的粮草银钱,一半进了你吕家,一半进了东宫,我什么不知道!”

吕氏大怒,“放屁,你想夺中馈直接说,不着四六胡搅蛮缠,我敬你是大嫂,别给脸不要脸。”

“都给我闭嘴!”老夫人疲惫地揉揉眉心,“吵,吵,使劲吵,等我哪天蹬了腿,你们上我坟头上接着吵。”

俩人不说话了,乌眼鸡一样瞪着对方。

老夫人深深叹口气,最近这几个月,她叹气的次数都抵过以前十年的了!

她是偏向吕氏的做法,不查,国公府顶多被笑话两句管束不严,一旦查出来和李家有关,要不要发落,怎么发落,都是事儿!还不如装聋作哑,等风头过去再慢慢地查。

田氏不喜顾春和,看她倒霉还来不及呢,可没那好心替她主持公道。事出反常,必定有妖。

一是想夺中馈,二是谢景明借此警告东宫——今儿一早,田氏就跑去找兰妈妈了,嘀嘀咕咕大半天才出来。

唉,当初就不应该答应让谢景明住进来!

后悔也来不及啦,国公府和太子妃还有几分交情,可以请她从中斡旋。要是此刻不依田氏,听听她刚才说的话,漕运啊银钱啊,只怕东宫的报复还没来,她就把天捅出个窟窿。

老夫人有气无力吩咐:“查吧,田氏你亲自查,只查此事,不许借题发挥,不要闹得阖府不得安宁。”

田氏从鼻孔发出笑声,走之前睃了吕氏一眼,得意的微笑忍不住地浮上眉梢。

眼见此事已定,格栅门后的蔡娴芷也想偷偷溜走,不妨老夫人叫她:“大丫头,出来吧。”

蔡娴芷讪讪走出来,“祖母,您早知道了?”

“你一进来我就知道。”老夫人没好气说,“你打小就喜欢偷听大人说话,在家就算了,往后在婆家也这样?”

蔡娴芷蹭着老夫人的肩膀撒娇,“我不嫁人,我要一辈子守着祖母。”

“净说孩子话,”老夫人从小屉拿出一封信,“柴家的来信,他们准备提亲了。”

蔡娴芷慢慢坐正身子,目光有点茫然,“他们终于想起我了。”

渝中柴家,祖上和太宗一南一北同时起事,因不忍百姓继续遭受战乱之苦,柴家主动退让,将天下让于谢家。

谢家感动柴家的大义,便立柴氏女为后。从此有了个不成文的约定,大周朝的皇后都要出自柴家。

另一种说法,谁娶了柴氏女,谁就有可能是下任的皇帝。

柴家很是有过一段灿烂辉煌的日子,可到了先帝那里,变了!

元后故去,身后无子,柴家想再送一人进宫,结果路上染病,没了。后来又送一个,到了京城,水土不服,又没了。

接着柴家卷进科场舞弊案,先帝震怒,下旨褫夺柴家的爵位,顺带脚收回了兵权。

柴家醒过味来,老老实实呆在渝中,再不打后位的主意。

但毕竟是盘踞渝中百年的望族,底子在那里摆着,和各大世家盘根错节,门生故旧遍布朝野,不过一时的蛰伏而已,没人敢小瞧柴家。

因柴氏女都是按皇后的标准培养,倒成了各家争相追捧的求娶对象。

蔡娴芷的母亲,就出自柴家的旁支,临终前怕继室用亲事为难女儿,匆匆把她定给了娘家侄子。

姑舅亲,辈辈亲,本想着再怎样女儿也不会在外祖家受气,结果十八年过去,那边一直没来提亲。

老夫人问过几次,每次都是不了了之,蔡娴芷的亲事就这样被耽搁了。本打算找个理由退亲,柴家突然旧事重提,准备进京提亲!

“好事多磨,你有个好归宿,我到了地下,见着你娘也有话说。”

“您起码活一百二十岁!”蔡娴芷轻轻给老夫人捏着肩膀,“我看他们不是特地提亲,是送柴大姑娘进京,顺便相看我。祖母,柴家在京城没有宅子,会住咱家吗?”

老夫人神色慢慢凝重,好好的,柴家怎么想起送嫡长女进京?说来说去也是亲家,如果柴大姑娘来,她还真不好意思把人往外赶。

随即苦笑,英国公府先有个摄政王,再来个柴氏女,这下可热闹喽!

后罩房低矮,太阳晒了半日,院子里还是一洼洼的浅水。

春燕提着裙角,小心绕过水坑,“姑娘,今天的饭要晚点了,大夫人挨个审问下人,大厨房都没心思干活了。”

一晚上没睡好,顾春和看着有点萎靡,“用小炉子煮点粥吧,我也没胃口吃别的。”

春燕拿出红泥小路,边生火边碎碎念,“终于有人为姑娘做主了,非拿一两人作筏子,叫他们知道厉害才行。就算您不是国公府的姑娘,也是国公府的客,哪有这么欺负人的!”

顾春和望着竹山的方向,一片郁郁葱葱,重重叠叠,临水阁掩映在苍翠欲滴的竹海中,隐隐露出飞翘的檐角。

不知那人此刻在竹林中漫步,还是在梨花下舞剑,他是摄政王,公务也会很多的吧,兰妈妈都说了,他很忙……

不要去打扰他。

顾春和忽觉一痛,还没分清是哪里不舒服,旋而愣住了,她疯了,竟然在想摄政王!

她使劲拍拍脸,一抬头,撞到春燕疑惑的目光。

“有蚊子。”顾春和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

有吗?她刚用艾草熏过屋子。春燕左看右看,连个小飞虫都没有。

表姑娘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田氏管家不太灵光,审问却很有一手,当然也少不了兰妈妈的运筹帷幄,于是转天晌午,就把人给揪出来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这人和李家、东宫没有任何关系,是沈姑妈的人!

田氏绘声绘色道:“是这么回事,那人是大厨房的,她两姨姐妹是大姑奶奶的陪房,得了人家五百贯,让她时时刻刻盯着顾春和。”

“那天她听见春燕要素油做的点心,想着供佛才用素点心,准是顾春和要出门!她和原来管厨房的吴家的交好,一打听,什么都知道了。”

她别有用意斜睨吕氏一眼,“我就查到这里,再往后,唉,算啦,好歹给大家留点面子。”

吴嫂是何妈妈的女儿,何妈妈又是吕氏的心腹,兜兜绕绕,还是把吕氏扯了进去。

吕氏冷笑,“吴家的又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往常咱们出门,也不会藏着瞒着的。别说管事妈妈,你去二门、车马处,随便揪一个人来问,主子哪日出门不都是提早吩咐下去的?若他说不出来,那才是失职。”

田氏一顿,转而问老夫人,“牵涉到沈家,媳妇儿得讨您一个示下。”

老夫人也疑惑不解,如果是沈家出幺蛾子,那出现在大佛寺的应该是廖大爷,为什么冒出来个李仁?

但无论如何,已出嫁的姑奶奶竟敢出卖娘家,这事她无法容忍。

沈姑妈硬着头皮回了娘家。

“这里就咱们娘俩,说说,怎么回事?”老夫人语气不咸不淡,半阖着眼,看也不看她一眼。

沈姑妈心头一颤,她知道,这次母亲真的生气了。

“母亲,我错了!”沈姑妈扑通一声双膝跪倒,抱着老夫人的腿大哭,“廖家想要顾春和的行踪,我才……您孙女就这一个心愿,我得让她走得安心哪!”

老夫人笑了声,“你怎么不把整个国公府都赔给你闺女?还有谁是你的人,别等我一个个查出来。”

“就这一个,再没有了。”

“是廖家怂恿李仁抢顾春和的?”

“我不知道。”沈姑妈答道,“我就把出门的日子告诉姑爷了,他要干什么我也不清楚。”

老夫人气得一把推开她,“糊涂虫,好歹也是全尊玉贵养出来的,怎么要才干没才干,要心眼没心眼?被人拿捏得死死的,还觉得自己挺荣幸,都四十多的人了,一点都不长进!”

沈姑妈被骂抬不起头来,心里就跟吃了黄连似的,可一句话不敢分辩。

等老母亲骂够了,气消得大半,她才哭丧着脸说:“我真没想到摄政王也掺进一脚,都是那个狐媚子生事,要是她不来国公府,什么事都没有。”

老夫人阴沉着脸,“事到如今说这些有什么用?往后没我的话,不准你再回国公府。”

“母亲……”沈姑妈身子一歪,整个人都懵了。

老夫人移开目光,“见了摄政王,只管往廖家身上推,他家有权有势,比沈家能抗。”

“可您外孙女还在廖家呢。”

“别嫌我说话难听,”老夫人幽幽道,“你活得长,还是她活得长?”

沈姑妈神情恍惚,挪着发麻的腿迈出鹤寿堂的院门。

阳光灿烂,日影下走来一个人。

“替我给廖家大爷问个好,”谢景明笑着说。

作者有话说:

二更~,三更要明天中午左右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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