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蔡伯玉一听明天舅舅要来,急得满屋子团团转。

“准是和母亲商量我去军营的事,”他说,“我出去躲一天,等他走了我再回来,如果母亲问我,就说……就说,哎呀,就说什么好啊!”

“不想去就和母亲说一声好了,犯得着吓得这样?”蔡雅菲很不理解哥哥的举动。

蔡伯玉直摇头,“你还不知道母亲?如果我不听她的,她能从早骂到晚,词儿还不带重样的!”

一直装作逗鸟的蔡静蓁差点没笑出声来,略压压嘴角,回身道:“二哥哥别急,父亲明天应是去金明池会友,听说很有几位名士,你求父亲带你去开开眼界,如何?”

“好主意!”蔡伯玉兴奋得满脸通红,对蔡静蓁一揖,“二妹妹,你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叫我怎么谢你才好。”

蔡静蓁侧过身没受他的礼,“只求你别说出去,我可不想在母亲那里落埋怨。”

蔡伯玉赔罪似地笑笑,转身走了,临出门还被门槛绊了一脚,引得丫鬟婆子们一阵惊呼。

“二姐姐真了不起,连母亲都不知道父亲的行程,偏你怪清楚的。”蔡雅菲瞥她一眼,昂着头也走了。

蔡静蓁不以为意,跟着她的丫鬟却忍不了,回去的路上不停碎碎念,“四姑娘也忒不讲理了,好好的话,到她嘴里就变了味儿,姑娘再别管他们的事,让他们自己闹腾去好了。”

“小孩子脾气而已,她倒是没什么坏心眼,就是喜欢争个长短,得理不饶人,无理搅三分,生怕别人看轻了自己,真真儿和母亲一脉相承。”

蔡静蓁遥遥望了一眼鹤寿堂的方向,叹息说:“话说回来,二哥哥也确实该在正经事上下功夫了,这么大的人还跟个孩子一样。去军营……祖母也好,父亲也好,想想都不可能答应。”

棉絮似的白云从碧空中悠悠飘过,正午的阳光从高高的云端倏然而下,将鹤寿堂的地面照得白亮亮的。

老夫人脸色不大好看,“她是真不懂事,还是故意给我添堵?把玉哥儿送进摄政王军中,这不就是告诉大家,英国公府支持摄政王么?真亏她想得出来,简直是把国公府放在火上烤!”

蔡攸陪着笑脸,“田氏愚钝,绝想不到大位争斗上去,就是替自己挣个脸面罢了。况且那孩子整日在内宅厮混也不是个办法,是该到外面磨练磨练。”

“你倒护着她!”老夫人白他一眼,“这么说你也同意?”

“不不,儿子是拿不定主意,才来请示母亲。怎么说我和谢景明也绕不过郎舅关系,不走动是不可能的。”

老夫人更生气了,“谁说要和他断绝关系?明里暗里告诉你多少遍,我们家是纯臣,要与皇子王爷们保持距离,怎么就听不进去呢?”

蔡攸见母亲动了怒,忙垂首立在一旁,不敢说话。

老夫人深深叹了口气,闭目思忖一会儿,说:“绝不能把玉哥儿送到军中,把玉哥儿挪到外书房的院子住,你亲自盯着他。至于摄政王……无论他说什么,既不要答应,也不要推脱,总之先拖着。”

蔡攸边听边点头,见没有别的吩咐,便辞了出来。

母亲所说固然有理,也是百年来英国公府安身立命的根本,但国公府的圣眷是每况愈下,一代不如一代。照此下去,降等袭爵是难免的,三五代之后,蔡家的爵位没了也说不定。

因为不站队,往往也意味着你不够忠诚,官家自然看你淡淡的。

在朝堂上混,什么都比不过站队重要,想要往上爬,想要荣宠不衰,就必须站队,还必须站对。

本来没什么好选的,就太子一人,结果官家谁的劝谏也不听,愣是给谢景明封了摄政王,太子监国的旨意下发后,立马把摄政王召回京。

朝中的局势顿时变得微妙。

谢景明常年在外征战,很少回京,他对此人的了解也仅是“冷静自持,骁勇善战”,外加一个“凶残”。这些片面的说辞显然不足判断一个人,于是他悄悄问了边防军的旧友。

那人思索良久,告诉他这么一句话:但凡谢景明想要的,就一定会抢到手。

就是这句话,让蔡攸犹豫了。

谢景明从未表现出对大位的渴望,但谁也不敢肯定他不想当皇帝,自己总不能傻不愣登去问他:诶,小舅子,皇位你要不啦?

官家是越老越喜欢玩帝王心术这套,谁知道真是龙体不虞,还是躲在后头看戏!可怜他们一帮朝臣,

再一想田氏油盐不进的泼辣劲儿,蔡攸愁得头发都快薅秃了,本来就堪忧的发际线更是雪上加霜。

真是人到中年三大愁,悍妻弱子和秃头,唉!

这时候烦恼的不止蔡攸一个人,顾春和也躲在屋子里发愁。

因老夫人亲口吩咐,下人们干活分外麻利,晌午刚过,衣料就送到了顾春和这里。

那真是顶好顶好的丝绸,托在手里像是一片云,展开来看像是一汪水,清风拂过,上面的蝴蝶仿佛活了,抖动着翅膀,绕着一朵朵盛开的花在飞。

这样的料子,穿在身上还不知道有多好看。

顾春和却高兴不起来。

国公府接了李夫人的请帖,反之国公府摆宴,李夫人肯定也会过来捧场。那她就不可避免与李夫人碰上。万一她在国公府的消息传到李仁耳朵里,那就麻烦了,得想法子避开。

苦主倒要躲著作恶的。

顾春和苦笑着叹息一声,父亲曾说,和当权的没道理可讲,除非你比他更有权势,他才愿意坐下来和你讲道理。

那时她小,不懂这句话什么意思,现在明白了,只觉得一种深深的悲哀。

小龙团茶的事一出,她已把两位夫人连带管事媳妇统统得罪了,更要小心行事。装病肯定不行,她没钱贿赂郎中,反而会引起别人的疑心。现在也出了孝期,要是硬说不去,难免被当成拿乔,闲话只会多不会少。

闷在屋子里琢磨半天,总算让她想出来一个不太高明的法子。

父亲的本家也在京城,但关系十分恶劣,在她出生前就断了关系。按父亲的话说,“那就是一窝子狼,权当陌生人罢了。”

顾家在汴京也算有头有脸的人家,国公府应该也下请帖了,如果认出来不免尴尬,平白扫了大家的兴致。

国公夫人拼着一口气要压二夫人一头,绝不会让亲手操办的花会出漏子,没准会应了她。

顾春和悄悄打听了一圈,明日世子不在,正好给国公夫人请安去!

第二天的天气好得出奇,天空被清水洗过一样,没有一丝云彩,触目所及,是一片纯粹到极致的蓝。

让人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乃至于听田氏翻来覆去地说婆婆偏心,骂妯娌难缠,谢景明居然没有烦!这耐心让他自己都惊讶。

“好说歹说,就不是不让我儿子去你那里,真是气死我了。”田氏恨恨道,“还把他给挪出去,摆明了是不让我们母子亲近。说什么不可长于妇人之手,他蔡攸不是他娘养的?我呸!”

那一声“呸”,声如洪钟,响若雷霆,简直是震天动地,气势非凡,活生生的“一个唾沫一个钉”。

谢景明虚虚掩住嘴角,待那抹笑意消失了,淡淡道:“玉哥儿看着太弱了,猛地去了军营恐怕受不住,缓缓也好,老夫人的顾虑十分有道理。”

“你也忒好性儿了,慈不带兵,义不养财,你这样可不行,叫人算计了也不知道。”

谢景明微微挑了挑眉,仔细看了田氏一眼,她一本正经,这话的确出自她的本意。

这位姐姐,有点意思。

于是他也应景附和道:“没错,我也觉得我性子太好了。”

“还有更让人生气的!就我们家来的那个什么远方表姑娘,长得狐狸精似的,一天到晚就知道缠着玉哥儿,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货色,一个外室女,也配得上我儿子?做妾我都不要!”

又是一声气势恢宏的“呸”。

谢景明低头笑了下。

“你笑什么!”田氏有点不满,“我都快愁死了,玉哥儿一天去她那里八趟,比给我请安还勤快,有了好东西也是先给那狐媚子送过去,那个殷勤,还没娶媳妇呢,就先把娘忘了。”

谢景明说:“老夫人最重门风,怎么会收留外室女?”

“嗨,这话说来可就长了。那狐媚子的娘姓陆,是老夫人的远方表亲,听说还在国公府住过一阵子。她和顾家大郎青梅竹马,本来亲事都定了,就等着春闱后完婚,结果结果陆家犯了事,男丁抄斩,女眷罚没教司坊。”

田氏“啪”地一拍手,“如果要脸,就该自裁!可陆氏愣是厚着脸皮活下来了,还世家女呢,真不嫌丢人。”

谢景明倒是不以为然,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活着才有翻盘的机会。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就静静听着田氏说话。

“顾家大郎也是个蠢的,偏放不下陆氏,不知花了多少银子,欠了多少人情,才把陆氏从那腌臜地儿捞出来。却也因陆氏和家里彻底闹翻,被顾老爷逐出家门不说,还一纸诉状告到开封府,以忤逆大罪除去了他的功名。”

田氏说起别人家的事来,那是眉飞色舞,声情并茂。谢景明支着脑袋,竟也听进去了。

“他不到二十就点了探花啊,你说傻不傻,为了个女人自毁前程,如今可好,陆氏死了,他贫困潦倒不知所踪,我看纯粹是自找的。”

田氏撇撇嘴,眼神十分不屑,“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俩根本算不得成亲,那姓顾的狐媚子不是外室女又是什么?还在府里摆表姑娘的排场,又嫌茶不好,又伸手要衣服首饰,也不照照镜子看自己配不配!”

谢景明漫不经心说:“这有什么犯愁的,给她找个差不多的人家嫁了,玉哥儿那胆子还干不出强抢□□的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