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这日,萧箜仪在路上遇到了皇帝身边的康公公,“奴才见过明嘉公主。”

她紧了紧心神,强自镇定地问道:“不知公公来找本宫所为何事?”

“皇上派奴才过来请公主殿下过去一趟。”

“可有说是什么事?”萧箜仪连忙问。

“奴才不敢探问皇上的事。”

萧箜仪有些迟疑,不知道要不要派人去支会萧明珩一声。

可转而又想到,皇帝如今身体亏虚,现下又是青天白日,他再怎么荒唐也不至于在这个时候……

想通这一点,萧箜仪心下坦然了许多,“劳烦公公带路。”

“劳烦不敢当。公主请。”

康公公领着萧箜仪去了太极宫。

进去以后才知道,原来皇帝叫她过来,是想让她抚琴。

“宁儿还在世的时候,每次朕缠绵病榻,都是她在跟前伺候。有她为朕抚琴解闷,朕的身体便好得快了。”皇帝指了指放在屏风前面的矮几,那里已经摆好了一架上好的琴。

得知只是抚琴,萧箜仪心头的担忧散去了些。

她敛袖坐在琴桌后,调了调琴音,也不问皇帝想听什么,便随意地拨起了曲子。

期间,有内侍端着药碗进来,放在不远处的红木桌案上。

皇帝咳了两声,“过来帮朕喂药。”

琴音“铮”的一下,戛然而止。

萧箜仪按捺着厌恶,徐徐起身,一步步朝着桌案走去。

她颤抖着手端起了药碗,却在走向床边的中途,忽然被曳地的裙摆给绊了一下,浓黑的汤药不慎洒在了手臂上。

“怎么这么不小心?康福,赶紧带公主下去更衣。”

“是。”

康公公忙不迭上前,恭恭敬敬地请萧箜仪去后面偏殿更衣。

殿内只有萧箜仪一人,她撩起衣袖,将泛红的手臂泡在冷水中。

更衣的时候,她偷偷闻了衣服上的药汁,发现里面加了一种很罕见的慢性毒。

这种毒初时不会对人的身体造成太大伤害,只会令其精神萎靡,身体亏虚。可随着时日渐久,慢慢加大药量,便能一点点挖空人的身体,神不知鬼不觉地害人性命。

中毒之人死前会慢慢变成不会说话,不能动弹的活死人,可以说是痛不欲生,所以这个毒药在前朝便被列为了禁药。萧箜仪也是偶然在陈文瑜的札记上看到,才通过特殊的气味辨别了出来。

就在这时,窗棂方向传来了细微的响动。

萧箜仪顿时警惕道:“谁?”

“是我。”

听出是萧明珩,萧箜仪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下来。

萧明珩一得到消息,便立刻抛下公务,匆匆自宫外赶来,翻窗而入。他身上仍穿着黑色蟒纹袍,神色难掩紧张,“昭昭,你没事吧?”

萧箜仪摇了摇头,“我没事。他让我给他喂药,我假装把药洒在身上,蒙混过去了。”

皇帝须在固定的时辰吃药,如今药洒了,她磨磨蹭蹭地在这里更衣,肯定得换其他人给他喂药。

她算是勉强躲过了一劫。

萧明珩打开冰鉴,帮她换了盆冰水。瞧见她的袖子快要垂落到铜盆中,便往上拉了拉,轻轻握住她的胳膊固定住衣袖。

萧箜仪时不时看向门外的方向,生怕有人在这个时候进来,“珩哥哥,你跑来找我,会不会被人看到?”

纵然他武艺高强,可这么多御前侍卫也不是摆设,当下还是大白天,说不定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人发现。

未经允许擅闯太极宫,若真被人发现了,他怕是会被冠上谋反的罪名,难逃一死。

萧明珩却半点不在意自己的安危,他脑子里现在只有两件事,一是她的烫伤严不严重,二是如何替她报仇。

“我没事。”萧明珩下颌紧绷,低头盯着她的伤口,“胳膊还疼不疼?”

萧箜仪随意瞥了一眼,被烫红的地方颜色已经淡去许多了,只是她肤色白,所以还是格外显眼。

她如实答:“不怎么疼了。”

萧明珩又帮她把袖子往上卷了卷,之后便垂首陷入沉默,许久都没了动静。

萧箜仪觉得有些奇怪,试探地叫了他一声,“珩哥哥?”

萧明珩手掌不由得紧攥成拳,嗓音低沉,透着几分压抑的痛楚和愧疚,“昭昭,你再等我一段时日。”

他在尽自己所能地加快进度。

只要再给他一些时日,他定能……

到了那时,就再也没有人能让她受委屈了。

萧箜仪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句话,乌润的瞳仁微微颤动。

她倚靠着他的肩膀,轻轻“嗯”了一声,“好。我等你。”

萧明珩一手扶着她的袖子,另一只手从身后绕过来轻拥住她的肩,眸中情绪浮浮沉沉。

“明嘉公主,您换好衣裳了吗?”门外传来宫女的问话。

萧箜仪心里一个激灵,对着门外说道:“快了。”

她看向萧明珩,连忙推了推他的胳膊,用气声说道:“你快走,别被人抓到了。”

“嗯。你放心出去,我都安排好了。”萧明珩看了眼她的手臂,见已经彻底消了红,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下。

临走前,他轻轻抱了下她,绕到屏风后面,悄然无声地从窗子翻了出去。

萧箜仪站在窗下凝神听了一会儿,没听见外面传来异样的动静,确认萧明珩已经安然无恙地逃离,才整了整衣襟,拉开门走了出去。

走出偏殿,跟着宫婢往主殿走的时候,萧箜仪心里还在想,刚才萧明珩说的已经安排好了是什么意思。

还没来得及进主殿,远远地就看到一位大人手执笏板等在太极宫门口,似是有事要禀报。

康公公进去通禀,很快小跑着出来,请那位大人进去。

待官员进去,康公公对萧箜仪赔礼说道:“皇上还有公务要处理,公主今日就先回去吧。”

原来萧明珩在这里提前安排了人。

萧箜仪点点头,没有丝毫留恋地离开了此处。

用过晚膳,穹顶仿佛笼上一层朦胧的暗雾,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萧箜仪在后殿花园散步,忽见天边火势大起,嘈嘈声喧杂。

她派了个太监去打探消息,“去那边看看,发生了何事。”

“是。”

小太监领命而去。

萧箜仪遥望向被熊熊火势烧红的半边天,眼睫微颤。

那里似乎是芙蕖宫的方向。

她正等着下人传消息回来,身后传来衣袂翻飞的声音。

萧箜仪转回身,刚好看到萧明珩出现在身后。

黑衣少年几乎要融在浓墨般的夜色中,身姿挺拔地立在她身后,定定望着她,“芙蕖宫走水了。”

萧箜仪眼眸微微瞪大,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竟然真的是芙蕖宫。

废弃的宫殿走水是常事,这一次是巧合,还是……

萧箜仪下意识打量萧明珩身上的夜行衣。

萧明珩好似没察觉到她的视线似的,向前迈出一步,朝她伸出手,“昭昭,可要过去看看?”

犹豫片刻,萧箜仪将手放到了他温热的手心,被他合手握住。

腰间搭上一条精瘦有力的手臂,萧箜仪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带上了半空。

突如其来的腾空,让她下意识抱紧了萧明珩的脖子,身体紧贴他的胸膛。

萧明珩用轻功带着她,看不出半分吃力,几个轻巧如飞燕的起落,便带她离开了漪澜殿,离起火的地方越来越近。

萧箜仪起初在他怀里不敢抬头,后来胆子慢慢大起来,鼓起勇气往下面看去。

原来皇宫有那么多宫殿楼阁,挤挤挨挨地排布在一起,灯火璀璨如昼。

平日里这个时辰本该准备安寝,可因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宫里的人都被叫醒,逃窜的逃窜,救火的救火,比外面的市集还要喧嚷热闹。

萧明珩带着她停在不远处的宫殿屋檐上,踩着瓦片蹲下,借助前面翘起的屋脊挡住身形。

离得近了,下面嘈杂叫喊声更加清晰入耳。

“不好了!着火了,着火了,快救火!”

“快取水来!赶紧去井里打水!”

举着火把的宫人来来回回地忙碌,将一桶桶的凉水泼向正在燃烧的宫殿。

芙蕖宫是先皇后生前最喜欢的宫殿,皇帝与敬宁皇后伉俪情深,常常来此处哀悼怀念发妻。

这里看似无人问津,实则是皇宫里最重要的几个地方之一,哪里出事这里都不能出事,不然皇帝还不知道要如何暴怒,所以这些宫人才会如此惶惶不安。

可火势滔天如海,纵然一桶又一桶的水浇上去,也宛如杯水车薪,难以扑灭来势汹汹的烈火。

萧箜仪的眼眸被火光照亮,清晰地倒映出下面的一切。

芙蕖宫年老失修的牌匾,发出噼啪的声音,终于承受不住重量从中间碎裂成两半,重重地坠了下去,很快就被蔓延的火舌吞噬。

萧箜仪被萧明珩护在怀里,寒风都被他挡在身后。她眼睁睁看着囚困了自己无数个夜晚的噩梦之地,在这场大火中化为灰烬。

萧箜仪怔怔望着这一幕看了许久。

夜色渐深,下方的兵荒马乱还未停下,她侧首看向萧明珩。

身侧的少年比她高出许多,从前单薄的脊背,不知从何时起也渐渐拥有了能撑起一切的力量。他悄无声息地潜伏在黑暗中,仿佛丛林中蓄势待发的野兽。

“珩哥哥。”萧箜仪无意识地喊出了声。

正在警戒四周的萧明珩收回视线,低头看向怀里的她。

这会儿,他忽然又不像是凶狠的野兽了,反倒像是收起了利爪,温驯而顺从的犬类。

萧箜仪看到被他拉下去的黑色面巾,指尖捏住面巾上缘,轻轻提了上去。

年轻俊秀的容貌被藏在面巾下,只露出一双漆黑狭长的凤眸,正专注地望着她。

“珩哥哥,三年前在芙蕖宫,是你救了我。”萧箜仪声音轻柔,像是随时都会散在风里。

她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萧明珩目光灼灼,望进她水波潋滟的眼底。他喉咙上下滚了滚,嗓音有些哑,“是我。”

少年的轮廓跟记忆中那个模糊的影子渐渐重合。

夜风拂过,萧箜仪闭上眼,微仰起下巴,隔着面巾轻轻吻上了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