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有人贸然闯进来,之前殿内那种让人窒息的氛围被打破,萧箜仪紧绷到极致的身体微微放松,胸腔剧烈地上下起伏,大口喘着气。

皇帝不悦地向来人看去,目露微诧,“珩儿,你回京了?”

听见这个称呼,萧箜仪绷紧了背。

是珩哥哥回来了吗?

萧明珩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前方背对着自己那道纤细窈窕的身影,见她无事才稍稍放下心。他低垂下眼帘,很好地掩藏起了眼底涌现的戾意和杀气。

他拱手立在御书房中央,声音微哑,“儿臣赶回京是为了急事。”

“什么急事?”

“与邑王有关。”

仅仅是听见这个名字,就足以让皇帝心头警铃大作,脸色骤变。

当下也顾不得追究萧明珩未经通报擅自闯入御书房的过错,皇帝看了萧箜仪一眼,“明嘉,你先回去吧。”

萧箜仪顿时如蒙大赦,咽了咽干涩的喉咙,“是。”

她走下御案的台阶,顺着明黄色团龙纹栽绒毯缓缓而行。走过萧明珩身边的时候,萧箜仪对他投去一眼。

萧明珩依旧垂眸,没有看她。

可萧箜仪分明见到,他攥紧的手背青筋凸起,几乎克制不住地在轻颤。

那是他压抑忍耐了极点,才会有的反应。

萧箜仪平静地从他身边走过,绕出屏风,离开了御书房。

只是刚一迈过门槛走出去,她就脚下一软,差点脱力地跌坐在地,幸好晴溪及时伸手搀扶,这才没有在殿前失态。

此刻天色已晚,萧箜仪由晴溪搀扶着,离开了御书房的地界。

回到漪澜殿,萧箜仪吩咐不让人进来打扰,而后一层层褪下衣裙,走进了水烟袅袅的濯清池。

她的表情一片空白,像是失了魂魄一般。倚靠着温凉的白玉石壁,卸了钗环,如云如瀑的乌发散在莹白纤瘦的背后,半截青丝淹没在水池里,宛如随澹澹水波浮动的水草。

“公主,七殿下过来了。”不知过了多久,屏风后面传来晴溪的声音。

萧箜仪失焦的眼神重新凝聚,“请他进来。”

晴溪诧异:“公主,这……”

公主正在沐浴,怎可请外男进来?

萧箜仪又淡声重复了一遍,“请他进来。”

晴溪只好应“是”,转过身,撩开苎麻帘栊走了出去。

萧箜仪合拢手掌,捉住水面上漂浮的花瓣,再缓缓张开五指,手臂沉入水里。

她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这样简单的游戏,直到身后响起沉稳的,属于男子的脚步声,停在雪纱屏风后面。

顿了片刻,传来他低沉的嗓音,“箜仪。”

萧箜仪停下了玩水的动作,安静地泡在温热的水池中,“珩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日回,今天刚到。”

萧明珩在外面的事已经忙完了大半,昨日听眼线回传,说皇帝去了漪澜殿。

他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当即便抛下公务,连夜快马疾驰,总算在最后时刻赶了回来。

萧箜仪又关心地问:“圣上可有为难你?”

萧明珩高大的身影立在屏风后,映出影影绰绰的身形。

“没有。”

他说的是邑王私铸兵器一事,事关江山根基,这件事足以让皇帝震怒至极,哪还有心思在乎其他。

萧箜仪静了几息,半娇半嗔地柔声道:“珩哥哥,这般说话好生麻烦,我都听不清你说什么了。不如你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罢。”

闻言,萧明珩下意识抬起头。

透过雪纱屏风上绣的红梅枝杈,依稀能看到池中少女朦朦胧的身影。

濯清池四面围了八扇屏风,绣着不同的花鸟鱼蝶图,蒸腾的白色水雾自屏风之间的空隙飘出来,还有些水烟似是能穿透屏风,若有似无地拂过他的胸膛。

听见池水中哗啦的水声,萧明珩稳了稳心神,稍稍提高了音量,“这样能听清楚了吗?”

萧箜仪迟迟没有应声。

萧明珩正在想着应对之法,忽然听见池边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是一阵扑水声。

来不及思考,身体便已经先一步做出了本能的反应——他急忙从屏风后面走了出去。

绕出屏风,却见少女手臂交叠趴在池边,眼眸盈笑地看他。

分明是在诈他。

但他还是轻而易举地上了当。

萧明珩知道自己应该错开视线的,可他的视线却像是黏在了她身上,半寸也不舍得挪开。

被打湿的发丝贴在身上,浓墨般的乌黑衬着霜雪般的肌肤,玲珑有致的身躯在水面下若隐若现。晶莹水珠悬在她的眉梢、鼻尖,停留在娇艳欲滴的唇瓣。

少女面颊薄薄地晕开一层浅绯,浸了水雾的杏眸干净剔透,湿/漉漉地看向他。

她撑起手,掌心托着下巴,眸中噙着天真和活泼,“珩哥哥,你能拉我上来吗?”

萧箜仪语气娇嗲,朝着他伸出手。

本以为萧明珩会不知所措地拒绝,可他原地犹豫了片刻,竟真的走上前,握住了她柔软的手指。

短暂的诧异过后,萧箜仪若无其事地由他牵引着,顺着玉阶一点点走出水面。

“哗啦”一声。

无数细小的水流蜿蜒流下,打湿了玉砖地面,溅起一大片水渍。

萧明珩扯下屏风上挂的干净宽大的棉布巾,将她莹白的身体裹住,轻轻帮她擦拭身上的水珠。

擦完身上的水,又耐心地用布巾帮她绞干头发,就像他从前做惯了的那样。

在他认真侍候她的时候,萧箜仪一直在打量他。

几个月没见,少年身量似乎高大了些,可身形依然清瘦。方才他的声音听起来也更加低沉,多了几分成熟的醇厚。

可他从头至尾都眼神平静,像是什么都没瞧见似的,全然不见任何该有的反应。

萧明珩隔着棉巾,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抱到了另一扇屏风后面的软塌上,旁边小火炉煨着茶水,案几上还摆着瓜果糕点。

刚被放下,萧箜仪就圈住萧明珩的脖子,将他往塌上带。

萧明珩毫无防备之下,被带得身体前倾,幸好及时用手撑住,才没有砸在她身上。

只是因着这样突然的动作,萧箜仪围着的棉布巾散开了些许,露出大片细腻如脂的霜肌雪肤。

他们的鼻尖距离不过半寸,气息都暧昧地交织在一起。

萧明珩目光沉静地望着身下的她,眸中复杂晦涩,情绪难辨。

萧箜仪依然抱着他的颈,先是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而后大着胆子覆上了他的唇,轻轻吸/吮。

萧明珩的唇齿被轻易顶开,灵巧柔软的鱼儿滑了进来,黏人地缠住他。

这早已不是他们第一次亲吻,但这是第一次深入彼此。

萧箜仪还记得,曾经她只是碰了下他的胸膛,都激起了他极其明显的反应。

可如今她这么不遗余力地勾引,他怎么仍然不为所动?

萧明珩的手指插/进她微潮的发间,捧着她的脸颊,终于开始很轻柔地回应她。

他的动作生疏而小心,唇息温热平静。

少年的身体渐渐下沉,和她毫无缝隙地贴在一起,可他没有丝毫动情的征兆。

萧箜仪愈发卖力地缠绕着他,像是水妖紧紧攀住岸上的人,想将他一起拉入水底共沉沦。

她的手指顺着他的胸膛向下游移,甚至想捉住他。

可在捉住他的前一刻,先被他不轻不重地捉住了手腕。

萧明珩离开了她的唇,声音温柔却透着坚定,“昭昭,够了。”

他们往来的书信中,萧箜仪曾提过,她的小名叫“昭昭”。

但这是萧明珩第一次当面这么喊她。

他知道她想试探什么。

可他现在没心情去想这些。

少年湿润的唇瓣被吻得嫣红,他的眼神深得让人看不透。

萧箜仪弯起唇,挣了挣手腕,用纯良的语气说着刺激他的话,“珩哥哥,难不成你不行么?”

她是想要激怒他的,想要看看他失去理智是什么样子。

想看看他们萧家人是不是都一副德行,都是披着人皮的禽兽。

萧明珩定定望着她,喉咙滚了滚,松开了对她手腕的桎梏。

这次没了阻碍,萧箜仪碰到了他,感受到了他的苏醒。

她像是终于验证了什么似的,笑意温柔,“珩哥哥,你也很想要我,不是吗?”

萧明珩攥紧了拳,却无法否认,“是。”

萧箜仪依然笑着,徐徐扯开了盖在身上的布巾。

年轻而曼妙的身体躺在他身下,未着寸缕。

萧明珩却只盯着她的眼睛。

萧箜仪在他面前展开双臂,闭上了眼睛,声音很轻地说道:“我给你。”

她厌倦了战战兢兢的生活。

也厌倦了在这高高的宫墙里头,被当作脔宠觊觎,被当成工具利用。

她想要逃出去,可压在身上的皇权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她又能逃到何处?甚至最可笑的是,一直以来,她用于笼络人心的筹码,也只有她自己的身体。

如果注定了她这辈子只能沦为萧家人的玩物,还不如把自己交给他。

萧明珩的眼眶渐渐红了,神情流露出像上次那样的痛苦。

只是那次是因为嫉妒和不甘,这一次,却是因为愧疚和心疼。

他脱下自己的外衣,迅速将她整个人裹了进去,帮她系起腰间的束带。

萧明珩用力将她抱进怀里,哽咽地低喃着,“昭昭,对不起。”

“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

萧箜仪紧闭着眼,搭在锦被上的指尖微微一颤。

萧明珩的声音沙哑得好似被粗砺的砂纸磨过,“我承认我想要你,但我……我没想伤害你。”

他身体里流淌着萧氏一族肮脏的血,所以他和父兄一样,重欲,好斗,不择手段。

但他跟他们不一样的是,他永远不会伤害萧箜仪,也永远不会强迫她。

“昭昭,我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了。”萧明珩闭了闭眼,更用力地抱紧她。

有滚烫湿润的液体顺着流进了萧箜仪的颈间。

他依恋地轻蹭她的侧脸,一字一句,低沉而坚决的声音钻入耳中,“我会让他付出代价的。”

付出生命的代价。

萧箜仪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床上的了,后来萧明珩似乎抱着她说了很多话,但她经过一场大难的身体疲惫至极,连他的话都听不清楚,慢慢地就在他怀里昏睡了过去。

她睡得沉,又做起了那个梦。

梦里,她看到十三岁的自己抱着只白色的猫儿,从芙蕖宫门前走过。

少女好奇地扒在门口,怀里的猫调皮地从她怀中跳出去,跑进了荒芜的宫殿。

她提起裙摆,笑着追了进去。

任凭萧箜仪在身后怎么阻拦,都没有成功拉住她。

再往后,便是一场混乱而恐怖的噩梦。

浓郁到令人作呕的酒气扑鼻而来,她疯狂地挣扎,叫喊,喊母妃,喊爹爹。可没有一个人进来救她。

少女用力咬在他的胳膊上,却换来他一声兴味的低笑,她无助地流着眼泪,凭借本能胡乱挣扎。

庆幸在她最为绝望的关头,终于有人听见了呼救。

漆黑的宫殿里,萧箜仪什么都看不见,只感觉那个人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身体沉沉地倒了下去,摔在地上。

有一只冰凉的手拉住她的手腕,将她从床上拉起来,带着她往刚被破开的窗户跑去。

萧箜仪整个脑子都疼得发木,眼泪模糊了视线,任由那个人牵着往前跑。

再后来,少年撑着窗跳了出去,在窗外接住她,带她逃出了芙蕖宫……

醒来的时候,萧箜仪的心仍然跳得飞快,过了许久才平静下来。

这个梦她已经做过许多遍,可无论如何都看不清少年的模样,只记得他的怀抱很冷,透着干净的让人安心的雪意。

后来萧箜仪曾偷偷寻找过那个救她出去的哥哥,可当时天色太暗,她又一直在哭,什么都没看清。宫里头侍卫太监多得数都数不清,在这其中找人如同大海捞针,所以一直都没有找到。

萧箜仪便只能搁浅了这个心思,不再强求找到他。

只是今日下床的时候,她忽然想起来,那日她在坤宁宫,被齐嫔新养的猫儿吓到,慌乱间跑出去,撞进了萧明珩怀里。

那时他的怀抱莫名让她觉得熟悉,还有他凑近她耳边,那声温柔的安抚:“别怕。”

难不成……当初救她的人是萧明珩吗?

萧箜仪此前便觉得奇怪,为何自己仅仅是对他施舍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好处,他便愿意如此死心塌地地帮她。

不过没有证据之前,还是不要妄下猜测为好。

萧箜仪收敛了思绪,叫宫女进来伺候。

梳洗更衣罢,待屋里只剩下晴溪一个人,萧箜仪方才开口问道:“昨夜,他什么时候走的?”

晴溪摇了摇头,“奴婢并没有看到七殿下离开。”

因着公主也会去落月殿留宿,晴溪还以为他们早就……所以并未慎重对待此事。

萧箜仪眸光微动,没再继续说下去。

等晴溪离开后,她掀开床帐,这时才注意到,她身旁的位置也有睡过的痕迹。

所以……萧明珩抱着她睡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