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明珩欲要给她穿鞋的动作顿住,沉默了片刻,“你想留下来?”
萧箜仪应了一声,“我今晚想在这里睡。”
萧明珩快速眨了两下眼睛,深吸一口气,微侧开脸,“那我去偏殿……”
他还未说完,踩在肩头的莲足忽然用力,压住了他的肩,也压住了他未说完的话。
萧明珩半跪在她面前,低着头,被她触碰到的肩膀微微发烫。
头顶传来她娇软婉转的声音:“珩哥哥,你也要留下来。”语气里噙着几分娇生惯养的骄纵,像是情人间的撒娇,也像是主子对下属的命令。
萧明珩迟迟没有给出回应。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立刻应下她的要求。
“珩哥哥,你不想吗?”萧箜仪上半身贴近他,放柔了嗓音,低喃般细声问道。
萧明珩滚了滚喉咙,说不出话。
踩在他肩头的纤纤玉足这时有了动静,像一尾灵巧的鱼儿,挑开他的衣襟,贴着锁骨跟衣裳的缝隙,柔若无骨地钻了进来。
萧明珩瞳孔收缩,胸膛起伏变得剧烈。
他气息不稳地握住她的脚踝,力道有些重,换来她一声下意识的嘤咛。
萧明珩闭了闭眼,忍得额角青筋窜跳。
他再次睁开眼睛之后,萧箜仪在少年眼中看到了翻滚的欲色,像是望不见底的深渊。
这一次,他再也没办法将自己肮脏的那面彻底隐藏。
萧明珩紧紧箍着她的脚踝,薄唇紧抿,仿佛在极力按捺着什么,凤眸深邃幽暗,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萧箜仪以为,萧明珩是最近一段时日接触到外人,才总算明白了男女之情。
这对于她而言是好事,因为这样一来,她就能更好地利用萧明珩的渴望来拿捏他。
驯养恶犬讲究张弛有度,时而要给他一点甜头,令其放松神往。时而又要催生出他的更多渴望,让他在贪欲的驱使下,任主人控制摆布。
可是,自己只不过是随意地勾了他一下,他的反应怎么这么大?倒像是恨不得立刻生吞了她似的。
萧箜仪不愿逼他太紧,也怕恶犬忍到极限扑上来,思忖片刻,决定稍稍放松手里的“绳子”。
她唇瓣抿出浅笑,柔声道:“珩哥哥,我只是想让你睡在床边陪我,可以吗?”
萧明珩快要消散的理智,又被她一句话给拉了回来。
他掩住被搓得泛红的指节,眸光复杂地看着她,嗓音压抑地应下:“好。”
翌日再去请安,萧箜仪发觉裴贵嫔的胳膊用纱布吊了起来,瞧着应是断了。
昨日,裴贵嫔就是用那条胳膊撞的齐嫔,致使猫儿受惊,惊吓到了萧箜仪。
萧箜仪心知此事是谁派人做的,平静地收回了视线。
如今萧明珩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势单力薄的七皇子,他也有自己的眼线和人手。
就连皇帝安排在落月殿的那些个眼线,都已经被萧明珩悄无声息地替换成了他自己的人。
既然是他自己的人,自然只会在皇帝面前说萧明珩安分守己,无任何不轨之心。
皇帝以为他的七儿子尽在他的掌握之下,他可以高枕无忧。殊不知,身边人早被旁人用易容术顶替,他的耳目等同于摆设。
从前萧箜仪去落月殿,还需提前让小胜子把其他人支开。往后就不必这么麻烦了,整个落月殿都坚固如铁桶,外面的人根本窥探不到里面的一丝一毫。
萧箜仪偶尔也会在落月殿留宿。
萧明珩会在她沐浴后,站在她身后帮她绞干头发,在她细腻光洁如脂的身体上涂抹带有梅花香气的雪肤膏。他也会在她疲惫的时候,帮她揉捏肩膀腿脚。
他们私下里独处的时候,萧明珩不像是皇子,反倒像是任她驱使的下人。
萧箜仪有时兴致来了想逗他,会故意勾着他往床上带,可萧明珩宁愿睡在地铺,也不肯和她共寝。他倒是不会出言拒绝,只是安静地低着头,沉默应对。
萧箜仪有时候觉得,他谨慎小心的模样,就像站在悬崖边缘似的,生怕一步向前,便会不受控制地坠落,直至万劫不复。
只是同塌而眠而已,何至于如此紧张?
他对他的自制力就这么没有信心么?
日子这么平淡地过下去,很快就到了年节。
按照宫里的规矩,要先办一场广邀重臣的宫宴,待宴厅散去,宫里的妃嫔子女才会聚在一起办家宴。
萧箜仪一整个白日都没见到萧明珩,直到入夜后的晚宴,才终于见到他露面。
萧明珩和萧明朗是同时步入殿中的。萧明朗穿一身温润青衣,萧明珩则是穿的玄色暗纹锦衣,腰束玉带,清瘦身形挺拔如竹。
许多人都是头一次见到这位最近风头正盛的七皇子,还以为他自生自灭了那么多年,会畏缩上不得台面,没想到竟如此风华卓然,气度不凡,气势完全不输一旁嫡出的五皇子。
还有这容貌……虽说萧氏皇族都生得俊美,但还没有一个像他这般惊艳的。
面对众人或惊艳或好奇的目光,萧明珩目不斜视,跟萧明朗一同道了贺,便走到一边落座。只是在他坐下的瞬间,余光从萧箜仪坐的位置扫过。
一顿饭的功夫还没到,宴会上发生了一件让所有人出乎意料的事——边境急报,北疆来犯,北城守卫节节败退,求朝廷派兵增援。
朝臣的脸色都变了几遭,谢家众人的反应最为明显。
谢小将军目露惊愕,跟家人对视一眼,紧张地看向了秦家的方向,不知在看谁。
北疆近几年兵强马壮,朝中无人敢去迎战,更何况如今是滴水成冰的隆冬,作战极为辛苦,又是众家欢聚的除夕……
歌舞升平的宴厅霎时静寂了下来,乐师停止奏乐,场上静得落针可闻。
在这样的安静中,有人起身的动静就格外明显。
萧箜仪的视线顺着望过去,见一位壮年男人自席后走了出来,撩袍跪地,主动请缨,“臣,谢凛,愿领兵御敌。”
不知是不是战场上留下的旧疾,男人跪下的时候,腿脚有些别扭。
一身红衣的谢小将军攥紧了拳,用力盯着这一幕。
他身旁的老者脸上同样没了笑意,苍老浑浊的眼里尽是苦涩,无奈地拍了拍孙子的肩,轻叹了声。
皇帝顿时解了忧色,欣慰地道:“好,谢将军忠肝义胆,朕敬你一杯,预祝你顺利击退外敌,早日凯旋。”
这一茬就此揭过,热闹喧嚣的宴会继续。
萧箜仪却没了庆贺新年的心思,心里沉甸甸的。
宴厅满座皆是文武重臣,食俸禄,享荣华,可真到了盛安朝需要他们的时候,一个个都坐在原地,岿然不动。
如今得知有人替他们承担,除了为数不多的忠良之臣心思沉重以外,剩下的人竟还能觥筹交错,溜须拍马,畅快地欢笑。
就连最上首坐着的皇帝,也丝毫不关心自己的子民,只顾饮酒享乐。
真可谓是君臣尽欢。
萧箜仪在这里坐不下去,没多久就借口出去透气,起身离开。
看到她出去,萧明珩也放下酒盏,悄无声息地离席。
今夜宫里最热闹的就是宴厅,宫里的贵人都去参加国宴,大部分宫女太监也都去了宴会那边伺候,其他人则趁机偷闲。
跟灯火辉煌的宴厅比起来,其他地方像是陷入了沉睡,连宫道两旁的石灯都没有点亮,只有一道道宫门阙楼下方悬挂的灯笼发出微弱的光芒。
萧箜仪脚下刚拐过弯,身后的人就已经追了上来,走在她身侧。
“珩哥哥,你也出来了。”
“嗯。”
两人并排走在静悄悄的宫道上,萧箜仪心里想着事情,许久都没有开口。
方才在宴厅中,她特意观察过,皇帝说要派人领兵支援边境的时候,萧明朗躲开了视线,但萧明珩……差一点就要站起来领命。
可是他站出来,并不是一件好事。
其一,皇帝生性多疑,从来不许自己的儿子碰兵权,就连曾经最受宠的萧明睿,手底下也只有散兵,没有真正的兵权在握。萧明珩若是此时站出来,定然会惹得皇帝猜忌。
其二,萧明珩从未有过带兵打仗的经验,若贸然请缨,实属鲁莽之举。
这些事情萧箜仪都能想明白,萧明珩自然也明白,所以他起了念头,最后又被理智压下。
但他心里有过挣扎,便已经胜出了萧明朗不知多少。
于是萧箜仪对他说:“珩哥哥,我这里有一些贵重的金银首饰,还有一些田产铺子,你能帮我拿出宫变卖么?”
“为何?”
“战火将起,我身在后宫,没有什么能做的。就想着把值钱的东西卖一卖,能给将士们添几件棉衣也好。”萧箜仪目光温和地看向他,“珩哥哥,你能帮我吗?”
不是像平时那样,刻意做出来的勾引媚态,而是干干净净的温柔。
她也并非是想大张旗鼓地宣扬自己做了什么,以期博得好名声,只是想略尽绵薄之力,图个心安。
萧明珩莫名想起了她戴在手腕上的佛珠。
他不需要犹豫,便直接答应,“好。我帮你把银子都购置成棉衣粮草,送往前线。”
萧明珩暗处有不少势力,不乏日进斗金的酒楼。如今战火在即,他自然也愿意慷慨解囊,并着她的心意一起送往北地。
萧箜仪正在盘算着,自己有多少资物可以变卖,萧明珩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她。
“这是什么?”
青瓦宫墙下,萧明珩定定望着她,“苏大人给你的信。”
他最近一段时间都在六部轮换,曾跟苏蔺泽有过短暂的接触,替他带了封家信进宫。
萧箜仪晶莹的眸光闪动,怔了一瞬,却没有第一时间伸手去接,犹疑道:“是给我的,还是给……”梅贵妃的?
“给你的。你自己的。”
萧箜仪这才小心翼翼地伸过手,将薄薄的信纸接进手中,以手心覆盖着,轻贴在胸口。
她闭上眼,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
过了许久,萧箜仪才重新睁开眼睛。她没有立刻打开这封信,妥当地将其收了起来。
疏薄皎洁的月下,萧明珩看到她乌睫泛起了湿润。
他抿了抿唇,压下胸臆中滚烫的情愫。
萧箜仪很快便藏好了情绪,仿佛刚才那一瞬间流露出的脆弱只是萧明珩的错觉。
她微侧过头,轻声问道:“珩哥哥,待过了年,你是不是就要离京了?”
萧明珩不能只待在京城里,总要去各州府实地考察一番,才更能得到锻炼,也有助于他日后手握更多的权势。
“嗯。”萧明珩颔首。
想到过完年自己就及笄了,到时候没有萧明珩在身边,还不知要面临怎样的凶险……萧箜仪眸光微暗,若无其事地弯了弯唇,“珩哥哥出门在外,定要万事小心。”
少女身穿层叠的华丽宫装,站在朱红宫墙下,身旁是开得正好的一株红梅,灼灼其华。
“你在宫里也要小心。若遇到事情,便派人去落月殿知会一声。”
“好。”
他们走在空无一人的宫道上,青石板路平坦干净,墙角还堆积着未化的积雪。
快要回到漪澜殿的时候,萧明珩忽然抓住了她的手。
萧箜仪似乎在想事情,反应比平时慢了半拍,缓缓转过头,眼里还噙着疑惑。
萧明珩高大的身影立在她面前,神情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目光专注,“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他牵着她的手,素来冰冷的掌心此刻却温度滚烫。
萧箜仪微微愣住。
少年幽邃的眸子像是能望进她心底最深处,能轻而易举探寻到她掩藏尘封的秘密。
想到即将面临的分别,萧明珩握着她的手越来越紧,嗓音沉沉,“箜仪,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帮你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