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萧箜仪跟梅贵妃一起去坤宁宫请安,却并没有看到萧明睿。
萧明睿和萧明朗是如今最有可能被立为太子的人选,两人素来不和,萧明睿也很少会来宫里拜见皇后,经常借口有事推脱。所以他不出现,并未引起其他人的在意。
跟平时一样,萧箜仪一结束就起身准备回漪澜殿,结果刚走过宫檐下的拐角,就被一道湖绿色身影挡住。
萧箜仪还惦记着昨夜那包栗子,察觉有人挡路,她才收敛思绪,抬眸看过去。
“四公主?”
来人正是四公主萧云芊,也是三皇子四皇子的同胞妹妹。
萧云芊只带了贴身的宫女,盛气凌人地拦在她面前,挑剔地上下打量了一番萧箜仪,冷笑着讥讽道:“明嘉妹妹还真是好手段。”
来者不善。
萧箜仪紧了紧手里的帕子,神色却镇定从容,杏眸盈盈浅笑,“四姐姐这话什么意思?明嘉听不明白。”
“你不明白?”萧云芊冷哼一声,紧盯着她,“呵,谁能想到人人称赞的明嘉公主,所有的温和纯善都是装出来的,私底下跟亲生母亲和弟弟的关系都十分差劲。若是被旁人揭下你这层‘面纱’,明嘉妹妹还能这么淡然以对吗?”
萧箜仪丝毫不恼,好脾气地道:“不知四姐姐是从哪听来的风言风语?”
“空穴不来风。我说的话是真是假,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萧云芊在萧箜仪身边安插了眼线,这些消息都是眼线回禀给她的,不会有假。
“四姐姐若是还有话要说,不妨跟明嘉一道去漪澜殿坐坐,在这儿站着还怪冷的。”萧箜仪轻飘飘地将话题揭过,没有选择跟她争论。
争一时口舌之快有什么用呢。
就算萧云芊的人亲耳听到了她说那句话,又有什么证据?
只有竹香一个人的口供可不够,起码还得再拉一个人下水。但当时在场的其他宫女太监都要在萧箜仪手底下讨生活,谁会选择帮萧云芊这个外人,反咬自己的主子一口?
萧箜仪心里很清楚,萧云芊根本就不能拿她怎么样。
萧云芊最看不惯她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装的好像对什么都不在乎,私底下却水性杨花,勾搭这个还要勾搭那个。偏偏那些男人都跟傻了一般,怎么都看不清她的本性。
“我警告你,别再打我皇兄的主意,最好离他远远的。不然我一定会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的真面目。”萧云芊走近半步,用只有萧箜仪能听见的音量威胁:“还有当初芙蕖宫的那件事。”
萧箜仪瞳孔收缩,神色淡了下来。
萧云芊主仆二人走后,萧箜仪在原地站了片刻,随后若无其事地走下石阶,穿过覆雪的宫道。
萧明睿在秦华门等了大半个上午,也没等到萧箜仪的人影。
他不耐烦地在原地转了几圈,在石槛附近踏出凌乱的脚印,雪和泥混在一起。
长随禄青的身影出现在宫道尽头,小跑着上前,喘着气回禀:“殿下,坤宁宫那边早就散了,明嘉公主也早就回去了。”
萧明睿眉心拧紧,语气透着烦躁,“她怎么没过来?”
禄青身子哆嗦了下,低着头小心回话:“许是,许是雪大,明嘉公主不便前来。”
“没用的东西。”萧明睿抬腿踹了他一下,笼着周身的低气压,离开了此处。
走到阮贵妃的宫殿,正好碰见从另一个方向过来的萧云芊。
看见亲妹妹,萧明睿也没给什么好脸色,脚步未停地从她身边走过。
萧云芊犹豫了片刻,还是克服对兄长的惧怕,加快脚步跟了上去,“三皇兄,我,我有事跟你说。”
萧明睿连看都没看她一眼,满不在乎地问道:“什么事?”
“是关于明嘉的。”
此话一出,成功拉住了萧明睿前行的身影。
他终于肯施舍给她半点眼风,凉凉掀唇,“说。”
“三皇兄,你千万不要被萧箜仪的伪装蒙蔽了,其实她私底下恶毒至极,甚至还诅咒她的亲弟弟去死。”
萧明睿神情看不出喜怒,转了转拇指碧绿的扳指,慢条斯理地问:“哦?你如何得知?”
“我,我就是知道,”萧云芊自然不敢把安插眼线的事说出来,含糊带过,“她还趁你不在宫里的时候,勾搭四皇兄和五皇兄。我亲眼看到过,她拉着五皇兄躲到角落里,不知道在干什么。”
她的话语换来了萧明睿的一声嗤笑。
他眼里浮动着讽意,“既然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那你还来跟我说作甚?”
萧云芊一向害怕自己这个皇兄,四皇兄虽然沉湎美色行事荒唐,但对她还不错,反而是有雄才大略的三皇兄莫名让她觉得恐惧。
她忍着惧意,为自己辩解,“可是她如果不心虚,何必把五皇兄拉到门后?有什么事不能光明正大地说吗?”
萧明睿没有继续和她浪费时间的打算,冷冷瞥了她一眼,留下一句:“管好你自己。”便径直迈步离开。
禄青见他脸色不好看,走出去一段路,小心翼翼地猜测道:“殿下,您说会不会是四公主跟明嘉公主说了什么,所以明嘉公主才没来赴约?”
萧明睿心里一琢磨,还真有这个可能。
原本好好的跟箜儿见面的机会,就这么被萧云芊给搅和了,萧明睿心里自然不痛快。
他冷声道了句:“真不愧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一样的蠢笨自大,令人生厌。”
听了这话,禄青神色略有些异样,但很快就恢复如常,牢牢地闭紧了嘴巴。
都过了用午膳的时间,萧箜仪才回到漪澜殿。
她身上落了厚厚一层雪,浸湿了斗篷,冰凉的雪水渗透里面的衣服,衫裙都贴在了肌肤上,冰冷黏腻。
回到寝阁,沐浴更衣过后,萧箜仪吩咐不让任何人打扰,在内室待了一下午。
夜里,萧箜仪猛然从噩梦中惊醒,惊坐起身,出了一身的冷汗。
眼前漆黑一片,胸腔里心跳得飞快,像是随时都会蹦出喉咙。
她用力深呼吸了好几下,等心悸的感觉慢慢过去,才又重新睡下。
第二日清晨,萧箜仪没能按时起来。
晴溪进来叫她,这才发现她发烧了,赶忙让人去请陈太医过来。
陈文瑜把过脉后,说萧箜仪是被噩梦魇住了,白日又着了寒凉,惊怒之下才会病倒。
所幸不是什么大问题,陈太医开了服药,亲自煎好给萧箜仪喂下,没多久她就退了烧。
这场病来得快去得也快,才睡了大半个白天,萧箜仪就好得差不多了。
入夜后,萧明珩照常来了漪澜殿。
他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才被请进去。
掀起珠帘纱幔,便看到心心念念的人儿虚弱地躺在床上,苍白的双颊晕起两团红晕,乌眸濛濛迷离。见他过来,萧箜仪眨了下眼睛,眸光微亮,“你来了。”
就连声音都比平时沙哑一些。
萧明珩唇线微抿,迈步走上前,“你怎么了?”
“没怎么,”萧箜仪若无其事地弯了弯唇,想让他放心,可是因为气息太过虚弱,反倒更显得楚楚可怜,惹人怜惜,“就是被吓到了。”
萧明珩问:“谁干的?”
萧箜仪欲言又止,垂下眼帘,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萧明珩半跪在床前,漆黑专注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明嘉,告诉我。”
听见这个称呼,萧箜仪像是这才猜到他的真实身份,抬起头,情不自禁地瞪大了双眸,诧异道:“难道你是……七哥哥?”
萧明珩颔首,“是我。”
萧箜仪咬着下唇,眸中蓄起湿润的水光,极力忍着才没有哭出来。
忽然,她从锦被中向前一扑,抱住了他的脖颈。
猝不及防之下,萧明珩被馥郁的梅花香气扑了个满怀。
他身躯微僵,短暂的怔神后,手臂轻颤地回抱住她。
“七哥哥,我昨天晚上做了好可怕的噩梦,吓死我了。”萧箜仪伏在他肩头,说话时的气息喷拂在颈窝,娇软的嗓音委屈极了,又透着浓浓的依赖。像是终于见到了可以依靠之人,不必再强撑着了。
萧明珩半跪在地上,揽着她的后背,“怎么会做噩梦?”
“我、我白日里被人吓到了。”美人抓着他后背的衣服,嗓音染上了细碎的哭腔,想要哭泣又极力忍着的模样。
萧明珩手指缓缓插/进她乌黑的发间,唇息浅淡,嗓音很轻,“是谁?”
若是萧箜仪此刻转头,便会看到少年眼尾泛起赤色,眸底戾意翻滚,全然没了平时的单纯无害。
萧箜仪吸了吸鼻子,啜泣般说道:“是四姐姐。她昨日拦住我,说了许多威胁的话,我晚上就做了噩梦。”说罢,她细瘦的肩膀微颤,轻声说着:“可我不敢找四姐姐的麻烦,她是三皇兄的妹妹,母妃还是皇贵妃。我不敢跟她争。”
萧箜仪用指背擦了擦眼角,从萧明珩怀里抬起头,故作坦然地抿出浅淡的笑意,“我现在已经不害怕了,我没事了,七哥哥。真的。”
只是她哭得泛红的挺翘鼻尖,还有浸着晶莹泪光的水眸,都暴露了她满腔的委屈和难过。
萧明珩望着她,“我帮你报仇。”
萧箜仪心底雀跃,面上却分毫不显,反而做出关切担忧的模样,轻轻握住他温热干燥的大掌,“可是,这样会不会让你陷入危险?七哥哥,我不希望你受伤。”
她手腕上戴着的佛珠垂落,恰好压在萧明珩的掌心边缘,硌出滚烫的温度。
他仰视着她,徐徐抬起另一只手,粗砺的指腹擦过她娇嫩的面颊,认真地替她拂去脸上的泪。
萧箜仪眸光微晃,却没有躲开。
对付一个四公主,对于萧明珩来说不算什么难事。
只是这样一来,势必会让三皇子注意到他。
萧明睿不是那么好对付的,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让他多年的计划满盘皆输。
但他别无选择。
萧明珩装作看不出萧箜仪刻意的引导和试探,回握住她的手,顺从她的心意,低声说道:“我不会有事。”
这便是应下了,要帮她出气。
萧箜仪心底如释重负,向他展颜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