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二日,大雪纷飞,萧箜仪坐在马车中,跟五皇子萧明朗一道出宫赏雪。

“嫣儿临时有事,便没跟我们一同过来。”萧明朗说谎时,神情明显有些不自在,眼神闪躲不敢看向对面的少女。

萧箜仪明知他说的是假话,却还是故作遗憾地温声道:“真可惜,那只能下次再跟云嫣姐姐一道出来玩了。”

虽值寒冬,但百姓们还得为生计奔波,朱雀街上依旧人来人往,摊贩热闹。

萧明朗提前在酒楼订了雅间,跟萧箜仪面对面坐在窗边。

屋里熏笼烧得旺,还有炭火盆和小泥炉,腿上也盖了厚厚的大氅,倒是不会觉得寒冷。

在这样的天气,坐在楼上观大雪落在冰封的湖面,自有一番妙处。

“对了,昨日你落下了手炉在云嫣这里。”萧明朗让下人把她的手炉还了过来。

萧箜仪今日带了新的,便让晴溪替她收下。

萧明朗给自己和她倒了两盏热茶,状似随意地提及:“箜仪,你可是想见苏大人了?”

萧箜仪的生父苏蔺泽是水部郎中,任职于工部下辖的水部一司,专掌园林和水利工程的政令。

闻言,萧箜仪的眼波微动,看向对面的俊朗男子,“五哥哥怎么突然问这个?”

“昨日你一听父皇过来,便匆匆起身告辞,所以我才有此猜测。”萧明朗大掌搭在膝上,犹疑地说道:“我打听过了,苏大人今日休沐,你若是想家,待会儿我可以陪你去一趟苏府。”

萧箜仪并非圣上亲生,这一点人尽皆知,她回家看看生父,无人能置喙什么。

可萧箜仪转眸看向轩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沉默良久,最后只轻声道了句:“我明白五哥哥的心意,但……”

她欲言又止,没将拒绝的话明说出来。

萧明朗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识趣地转移了话题,“听说这家酒楼的鱼脍一绝,待会儿我们可以尝尝,也不枉难得出宫一趟。”

“好。”

回皇宫的路上,他们跟一队人马擦肩而过。

那队人马是从北面进京而来的,马蹄溅起飞雪泥泞无数。

走在最前面的男人勒马停下,眯起鹰眸,回望向刚才过去的车驾,“是宫里的马车?”

身旁的长随回头看了眼,“似乎是的。”

马车四角挂了宫里的檐铃,瞧着应该是贵人出宫。

萧明睿回想起刚才与马车擦肩而过时,车帷刚好掀起,从中飘来的若有若无的梅花香,勾了勾唇,调转马头追了上去。

马车毫无征兆地停下,萧明朗蹙起眉:“发生了何事?”

外头的马车夫回话:“回主子的话,是……”

后面“三皇子”这几个字还没出口,车窗的帘帐便被人从外面掀起,寒风裹挟着碎雪灌进来。

寒风顺着颈项钻入衣襟,萧箜仪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下意识抬头看过去,对上一双熟悉含笑的鹰眸,心里不自觉跳了下。

三皇兄居然在今日回来了。

萧明睿视线在马车里一扫,瞧见马车里只有萧明朗和萧箜仪两个人,眸光微微收束,似笑非笑地道:“五皇弟好兴致,这么大的雪天还带箜儿出宫游玩。”

萧明朗倒也不恼,温润公子谦谦如玉,有礼地拱了拱手,“三哥回来了。”

萧明睿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漠的“嗯”,这才挪眼看向一旁的萧箜仪。

因着是在马车里,面对的只有萧明朗一人,萧箜仪并没有戴面纱,巴掌大的精致小脸暴露在空气中,肌肤莹白如霜雪。

她睁着润亮如幼鹿般的乌眸,看了看对面的萧明朗,又看了眼马车外的萧明睿,最后明智地选择了不开口。

萧明睿肩倚着马车厢壁,嘴角噙着笑,手持折起的马鞭,轻轻敲了敲窗,这次的话是对萧箜仪说的,“箜儿,这天儿跟你五哥出来玩,冷不冷?”

男人眼眸锐利如刀,紧盯着她。

萧箜仪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动了动唇,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萧明朗眉目沉了下来,“大雪天风大,三哥还是先放下车帘吧,有事回去再说也不迟。”

萧明睿素来是个脸皮厚的,装作根本没听出他的逐客令,依然赖在马车旁。

他给手下打了个手势,而后转回身,亲昵地伸手过去捏了捏萧箜仪的鼻尖。

见萧箜仪瑟着纤瘦的肩往后躲,萧明睿一愣,板起脸的模样有些凶,唬道:“躲什么?”

萧箜仪斗篷领口缀了一圈白色的狐狸毛,将她纤白的颈项和尖尖的下巴裹了进去,瞪着眼望了他一会儿,一副既害怕他又不得不老实回答的乖巧模样,“冷。”

萧明睿冒着大雪从北方赶回来,风尘仆仆,寒风吹得手背发紧,都快冻僵了,手指自然也被冻得冰凉。

她不关心他也就罢了,居然还嫌弃他的手凉,真是个没良心的。

萧明睿“啧”了声,道了句:“娇气。”可语气分明含着宠溺。

他比萧箜仪大了六岁,年已及冠,轮廓深邃成熟,剑眉深目,眼神总是充斥着侵略和掠夺意味,让人联想起草原上翱翔的雄鹰,丝毫不掩自己的勃勃野心。

萧明睿也确实是这些皇子中最有手腕,也最得圣上宠信的那一个。

萧箜仪面对他时,总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敢有分毫懈怠。

萧明睿的长随很快打马回来。

萧明睿从长随手里接了个油纸包,直接塞到萧箜仪手中。

“拿着暖手。”

没给萧箜仪任何拒绝的余地,萧明睿已经放下了车帘,驱马离开。

手心传来融融暖意,萧箜仪低头,香甜的气息飘入鼻尖。

被塞到她手里的,是一包刚出炉的糖炒栗子,有些烫手。

慢悠悠地骑马走出街巷,萧明睿脸上的笑意消失,晃了晃手里的马鞭,冷声问:“萧明逡出事了?”

长随连忙将打探到的消息告知他,末了,又小心地补了句:“殿下,您说这事会不会是五皇子做的?”

萧明睿不屑地嗤笑,“他哪有这份胆魄。”

五皇子被养得端方清正,最信奉什么仁义道德,干不出这么狠辣的事。

萧明逡提前回京,自然瞒不过萧明睿的眼。

萧明睿早就提前在皇宫里安排好了一切,一旦萧明逡敢对萧箜仪下手,他的人立马会出现帮萧箜仪解围。

没想到萧明逡那个蠢材还没来得及做什么,直接被人给废了。

暗中的人出手迅速狠戾,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他到现在都没查清到底是谁动的手。

萧明睿望向前方,幽幽叹道:“看来这宫里头,还藏着条厉害的大鱼。”

正准备回府,他蓦地心中一凛,看向侧前方的街头,目光快速在来往的百姓脸上逡巡而过。

“殿下,您在找什么?”

萧明睿深眸微眯,握着缰绳的手收紧。

刚才他忽的察觉一道杀意腾腾的眼神,让他背后寒毛都竖了起来。可转瞬之间再抬头去看,却什么都没看见。

来来往往的人群似乎都是普通百姓,没有任何形迹可疑的人。

但萧明睿相信自己的直觉。这么多年,他的直觉一向很准,也正是靠着野兽般敏锐的直觉,才让他斗败了二皇子和其他几股势力,一次又一次死里逃生。

看来这次回京,又有很多未知的危险在等待着他。

回到宫里,萧箜仪将那包板栗放到桌案上,揉了揉眉心。

萧明睿在这时候回宫,还好巧不巧地撞见了她单独跟萧明朗出宫游玩。

真是麻烦。

萧箜仪绕过立柜,跪在佛龛前的蒲团上,捻着佛珠默念诵经,心境渐渐平静了下来。

罢了,总归提前忧虑也没什么用,不如到时候见机行事,总能应付过去。

晚间,萧明珩如期而至。

他像平时那样,跪在萧箜仪脚边,为她揉捏腿脚。

萧箜仪躺在塌上看医书,并未发现他的心不在焉。

书页翻过一半,夜色渐深,月落梢头。

萧箜仪揉了揉眼睛,眼尾微红地看向萧明珩,嗓音温软地吩咐道:“去帮本宫铺床。”

她支使起他来,是越发熟练了。

萧明珩起身来到床边,还未触碰到她的床铺,便闻到了幽淡惑人的梅花香气,仿佛一根根细密如织的丝线,将他的心网住,寸寸收紧。

他身躯僵了一瞬,很用力地揉着指骨的位置,等待着身体的异样过去。

随后,少年将床帐挂到两边的银钩上,若无其事地跪坐在床沿,整理她睡过的床铺。

而萧箜仪从头到尾都没往那边看,显然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对萧明珩的防备之心已经越来越弱。

她大概真的把他当下人看待。

夜里入睡前,萧箜仪散了如绸般的乌发,盘坐在床上,正欲就寝,脑海中忽然回想起白日里萧明睿递油纸包过来时,视线似乎特意多停顿了片刻。

记起萧明睿平时的作风,萧箜仪隐约感觉,他应该在油纸包里给她留了东西。

于是萧箜仪掀起床帐下了床,打算翻找看看,可她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油纸包。

唤晴溪进来,萧箜仪问道:“我放在桌上的那包栗子,可是被你收走了?”

晴溪茫然地摇头,“没有啊。”没有公主的吩咐,她哪敢随便收东西。

“奇怪了。”萧箜仪喃喃道。

她记得自己放在了桌案上,可此时梨花木桌案上只有托盘和青瓷茶具,那包糖炒栗子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今夜除了晴溪以外,进过她寝阁的,就只有萧明珩。

难道是他拿走了?

可他拿栗子干什么?

而与此同时,走出漪澜殿的少年停在宫道拐角,从纸包里掏出了一张纸条。

那是萧明睿追上马车前,随手写的字条——“明日在秦华门等我。”

瘦削少年眼中的温驯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鸷冷色。

他修长的指尖轻捻,字条便化为湮粉,消散在夜风中。

至于那包早已凉透的糖炒栗子,被丢弃在荒园厚厚的雪堆里,再也无迹可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