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翌日清晨雨停,赤翼军的人下来救走了谢迟晋和秦凝。

谢迟晋的腿果然断了,军中医官帮他正了骨,叮嘱他接下来卧床静养,不得再随意走动。

万幸的是他底子好,不然换了旁人腿断了还这么折腾,就算以后治好了也难免留下隐疾。

这日,秦凝去谢府看望谢迟晋。

她这段时日每隔三两天都会过来,谢迟晋吩咐过,她过来不必特意通报,直接请进来就是。

秦凝到的时候,谢迟晋正伏案练字。

一看见她迈过门槛走进来,他立马收起桌上的宣纸,紧张地藏到了身后。

秦凝见状有些好奇,不由问道:“怎么了?”

谢迟晋红着脸,支支吾吾,“没什么。”

秦凝淡淡地“哦”了一声,似是完全不在意的模样。

她这样的态度,反倒让谢迟晋心里有些别扭。

他到底藏了什么东西,玉珰就一点都不好奇吗?

谢迟晋受伤的腿伸直搭在前方,另一条腿曲起,撑着手肘,正思考着,背在身后的手忽然被柔软的指尖拂了一下,藏在手里的纸团被人抢走。

他握了握指尖,察觉手心一空,反应慢半拍地抬头望去,对上秦凝暗含狡黠的目光,她弯了弯唇,“藏的什么好东西?给我看看。”

秦凝以前性子端静,但也不是木讷无趣的人,只是前段时日心中对谢迟晋还有些疏离,所以才表现得冷淡。

如今他们二人早已随着相处渐渐打开心结,她便没什么好顾虑的了,同谢迟晋像从前那般放松地相处。

谢迟晋耳朵愈红,固执地嘴硬道:“里面没什么东西。”

他越是这样,秦凝反倒好奇心越盛,她展开了手里的纸团,看清皱巴巴的宣纸上写的字。

墨迹基本上已经干透,上面写的全都是他们两个的名字,看得出来是他认认真真一笔一划写出来的,像是在练字一般。

不过,练字不应该比照着字帖练吗?为何只单单写他们两个的名字?

而且,他写她的名字,可比自己的名字好看多了。

“写我们的名字做什么?”秦凝挑眉望向他,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谢迟晋抬手揉了揉后颈,语气迟疑,有些不自在地道:“我们不是要那什么吗……”

秦凝眼中蕴起笑意,“哪什么?”

“就那什么啊……”谢迟晋脸红得像熟透的柿子。

“你说明白些,我听不懂。”

谢迟晋抬起头,终于一鼓作气地说完:“我们不是要成亲了吗?”

说完,就见秦凝展颜露出笑意,眼眸亮晶晶的,故作平淡地应声:“是啊。”

她将皱起来的宣纸摊平,展开铺在他面前的桌案上,“我们成亲,跟你写我们的名字有什么关系?”

谢迟晋原本目不转睛地望着她,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挪开了视线,声音低低的,“我这不是想提前练习一下写请帖,免得到时候给你丢人。”

按照盛安朝的规矩,世家子弟成亲,若是对对方满意,便会手写请帖以示诚意。

大理寺的沈大人,还有昭镜司的赵大人,成亲时可都是亲手写的请帖。

谢迟晋自认一介草莽武夫,字写得肯定没别人好看,但他不能给玉珰丢脸,所以这几天一直在练字。

旁的字来不及练,起码先把他们两个的名字写得好看一些。

秦凝了然,原来是为了这个。

她提笔蘸墨,重新拿了张干净的宣纸,在上面写下他们的名字。

秦凝的字工整秀气,又不失遒劲风骨,五个字分立左右,挨得很近。

只是看着自己的名字和她的名字出现在一起,谢迟晋的嘴角就不由得翘起,胸中涌上无限满足。

“你照着这个练。”秦凝写完放下笔。

“好。”

谢迟晋勾住她的手,大着胆子、小心翼翼地把她整只手裹进手心。后来又渐渐分开指缝,和她十指相扣。

秦凝温柔含笑地看了他一眼,坚定地回握住他。

直到入冬,谢迟晋腿上的伤才终于养得差不多。

他第一件事就是跑到秦府下聘,定下婚期。

秦凝正坐在暖融融的廊下,边跟婢女们说着戏文里的故事,边绣着手里的花。

谢迟晋就是在这时突然出现的。

他翻墙跳了进来,衣袂翻飞,神采飞扬。

男人身高腿长,几步便穿过光秃秃的花枝,瘦削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

看见他进来,婢女们都很有眼色地退下。

秦凝放下手里的东西,微微瞪大了眼睛,“你的腿伤刚好,怎么又翻墙了?”

谢迟晋阔步向她走来,眸中带着藏不住的欢喜,“我跳下来的时候左脚先落的地,没事。”他凑到秦凝身边,半蹲下身子,依在她身畔,乌眸灼亮的望着她,“玉珰,爹娘答应我提亲了,我们成亲的日子就定在两月后。”

时值入冬,庭院里的山石草木都带着料峭寒意,只有他身上总是蒸腾着热气,仿佛有用不完的力量和活力一般。

秦凝觉得他搭在自己臂间的手掌都是滚烫的。

“哦。”之前爹娘透过口风,秦凝提前便知晓这件事,所以并不觉得意外,但还是有些脸热。她顿了顿,问他:“你怎么没从前面过来?”

既然刚跟她爹娘商议完婚事,不该直接从前院过来吗?为何又特意出府,绕了一大圈从后面翻墙进来?

谢迟晋蹲在她身边,眼眸如星,“爹娘说我们成亲前不宜见面。”

秦凝笑说:“那你怎的不听话?”

“一日两日也就罢了,若是两个月都不能见你,那怎么成?”

成亲还有两个月呢,要是一直不能跟秦凝见面,谢迟晋毫不怀疑自己会被憋死。

长辈不让光明正大地见面,他偷偷见面总行了吧。

秦凝笑笑不说话。

谢迟晋注意到旁边绣筐里放的一方红布,好奇问道:“你绣的什么?”

秦凝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就已经把红布拿在了手里,不需仔细瞧,一下便看出是红盖头。

“玉珰。”谢迟晋语含惊喜地唤她。

盛安朝关于新嫁娘绣盖头的说法,几乎人人皆知。

如今她愿意亲手绣盖头,便说明她与他心意相通,愿与他共度白首。

秦凝原本还有些不好意思被他知道,不过既然已经被他发现,那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她将落下的几根碎发挽到耳后,轻声道:“这是我第一回 绣盖头。”

谢迟晋眼里亮起炽盛的光,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忍不住支起身子,亲了亲她的额头,又顺着往下亲吻她的侧脸。

秦凝脸颊微热,“别让人瞧见了。”

谢迟晋与她耳鬓厮磨,既满足又感动,温柔哄道:“我挡着你,不会被看到。”

秦凝便由他去了。

谢迟晋盼星星盼月亮地等,总算等到了他们成亲这日。

与两家有来往的宾客,大都知道谢家和秦家以前的过往,也知道谢迟晋和秦凝从前是有婚约的。

虽说当初退婚是谢家提出,过错也被谢迟晋揽到了自己身上,但对朝政稍微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当年的真相并非如此。

当年谢家卷进皇位争夺中,因谢老将军和当年的谢将军刚正不阿,不肯站队,因此惹怒了当时圣眷正隆的三皇子,这才有了后来的惨烈下场——谢将军夫妇被诬陷错判军机,死在战场上,谢老将军也告上金銮殿,却落了个忠良老将死在御前的结果。

一夕之间,谢家满门只剩谢迟晋一人,他只是个还未及冠的少年,即便知道仇人就在皇宫,又能做些什么呢。

他只能凭借一腔热血,单枪匹马地去了边境,既是为了替父母讨回公道,也是为了替父亲完成遗愿,击退北疆来犯的外敌。

为了不牵连到秦家,秦谢两家只能退婚,甚至为了跟谢迟晋彻底撇清关系,秦家只能仓促地把秦凝另嫁出去,以免祸及自身。

知道当年真相的宾客亲朋,无不为这对有情人感到惋惜。

幸好苍天有眼,谢将军夫妇沉冤得雪,魂归故里,谢老将军终于能死而瞑目了。谢迟晋和秦凝也重新走到了一起,也算是弥补了曾经的遗憾。

傍晚,谢迟晋在前院接受好友的祝贺。

以前一起玩的朋友都拍着他的肩膀,恭喜他终于得偿所愿。

他们都知道谢迟晋当年吃了多少苦,也是诚心祝福他苦尽甘来。

谢迟晋眼眶泛红,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入了夜,前院的热闹渐歇,身穿喜服的俊美郎君走在廊下。

灯笼投下暖黄的光晕,他脚步轻快,提起的唇角一直没有放下。

走过月门,他一刻也等不得,直接迈开腿跑了起来,柔顺的乌发划过半空。

大红色的高挑身影一路跑到喜房门前,深呼吸了几下,紧张地推开了喜房的门。

掀开盖头的时候,谢迟晋望见烛光下心上人柔美娴静的面容,一颗心被霎时被酸酸胀胀的情绪填满。

跟他曾经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一模一样,她坐在床前,掀起盖头,涂了口脂的朱唇抿出羞赧的笑,眼中盛满了欢喜,还有他的倒影。

谢迟晋怔怔望着她,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

他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去柜子里拿出一封描金帖子,递到她手里。

“这是什么?”秦凝抬眸,不解地问他。

说话间,她打开了这个有些眼熟的帖子。

里面的字迹和话语都十分熟悉,是她亲手写的。

前些日子,谢迟晋说他有个好友过二十岁生辰,请她帮忙写一封贺帖,不就是这封吗?

“还有个地方空着。”谢迟晋指了指开头,写名字的地方。

“要写谁的名字?”

“谢长绫。”

秦凝心绪微澜,看向他。

“玉珰,我们从前便约好的,待我及冠我们就成亲。”谢迟晋握住她的手,眸中隐有水光闪动,嗓音低哑得好似砂纸磨过,字字艰涩,“可我及冠那年,你不在我身边。”

那时候,秦凝已经嫁作他人妇。

谢迟晋的生辰是在重伤中过的,他左胸中了一箭,离心口只差半寸。

他躺在冷硬的床板上,只吃了口凉透的面,分不清是身上的伤更疼,还是没有她在身边的锥心思念更痛。

秦凝心头涌上一阵酸涩和心疼。

她在这封贺帖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他的名字。

将贺帖交还给他,秦凝弯起水泠泠的眼眸,哽咽地送上迟到的祝福,“长绫,生辰吉乐。”

谢迟晋紧紧拥住她,光洁的下巴依恋地轻蹭她的额头,手臂不断收紧,生怕她跑掉似的。

他嗓音沉沉,“玉珰,玉珰。”

秦凝回抱住他精瘦的腰,侧脸贴在他胸前,静静听他的心跳声。

过了好一会儿,谢迟晋的心情才渐渐平复下来。

他低下头,在她额头,鼻尖留下一连串蜻蜓点水般的轻吻。后来他含着她的唇瓣,趁着气息交换的间隙,饱含深情地唤她:“夫人。”

夜色渐浓,谢迟晋帮她轻解珠钗罗袜,放下了床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