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谢迟晋还保持着撩起车帘没有放下的姿势,见她眉目间笼上淡淡的愁绪,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秦凝抿了抿唇,低低地道:“我来时乘的马车坏了。”

许是马车年头久了,来郊外的一路又异常颠簸,车辕处裂开了一条缝,若是就这么回去,万一路上出了差错就遭了。

可这里地处荒僻,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其他人帮忙。

毕竟上次才刚跟谢迟晋说过那些话,若不是实在没办法,秦凝也不想回来找他。

“我去看看。”谢迟晋说罢放下车帘,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走到不远处秦府的马车附近。

他仔细查看了一番后,说道:“车辕坏得彻底,不能再用了。”

秦凝迟疑片刻,“可否劳烦谢小将军替我往家里递个信?让我父兄派人来接我。”

谢迟晋正在思考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解决马车的问题,闻言顿了下手里的动作,看向她,“你先坐我的马车回去。”

发生了之前的对话,秦凝不太想跟他同乘一辆马车,正欲拒绝,可还没来得及张口,谢迟晋便像是看穿了她的念头,掩下眸中暗色,若无其事道:“我骑马回去。”

秦府的马车坏了,但是马儿没事,跟后面挂的马车解开,套上一副马鞍就行了。

秦凝咽下到嘴边的话,最后还是答应了,“多谢。”

如今天色渐晚,她继续待在荒郊野岭的确不安全,还是尽快回城的好。

只是这样一来,她又要欠谢迟晋一个人情,还不知道要怎么还。

坐上谢府的马车,里面明明宽敞清爽,可秦凝莫名觉得这里处处充斥着谢迟晋的气息,干燥又滚烫的男子气息,让她整个人都有些不自在起来。

马车刚转过弯,秦凝便悄悄撩起了车帘透气。

微风吹拂,这才觉得方才的气息散去了不少。

隔日,谢迟晋来府上还马,接待他的人是秦苍柏。

秦苍柏听说了昨日的事,对谢迟晋万分殷勤,好生招待,还让人备了厚礼,可却绝口不提让秦凝出来亲自道谢的事。

谢迟晋没能见到她,嘴上没说什么,眼中的失落却不难看出。

接下来一阵子,秦凝都没怎么出府,自然也就没有给谢迟晋见面的机会。

直到这日,秦凝被落夕从屋里叫了出来:“姑娘,你快出来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秦凝从屋中走了出来,顺着落夕手指的方向看去,便看到假山后头,有两只金灿灿的芙蓉鸟互相绕着彼此欢快地飞旋。

跟平日不同的是,银子脚上绑了一只细小的纸筒,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它腿上是不是挂了东西?”落夕言语间带着藏不住的兴奋。

她性子跳脱活泼,稍微有点出乎意料的东西,都能引起她的在意。

秦凝让人在院子里洒了些鸟食,等金子银子玩累了飞下来,她让人取下银子脚上挂的纸筒。

毕竟芙蓉鸟不是专门用来传信的信鸽,腿上也绑不了多大的纸筒,展开才不过一指长。

纸上写着一行小字:银子我已经喂过了。

秦凝收起纸条,吩咐婢女少喂些鸟食。

那天之后,每次银子飞进秦府,腿上都会挂着个小小的纸条。

纸条里写的大都是一些寻常的话,有时是说落霜了让她多加衣裳,有时是问她要不要吃山上的枇杷果。

可能是怕影响了她的名声,送来的纸条上连她的名字都不曾唤过。

但谢迟晋送来的字条那么多,秦凝一次也没有回复过。

这天,秦凝从前的闺中好友过生辰,她终于肯出府一趟,到了半下午才回来。

快要回到家的时候,马车外面传来落夕的声音:“姑娘,我刚才好像瞧见谢将军了,他骑着马去了咱们府后头那条街。”

秦府后面便是坊市的边缘了,除了一堵光秃秃的墙以外,什么都没有。

谢迟晋去那里做什么?

秦凝眉心微微蹙起,问道:“你可看清楚了?”

“这……方才一闪而过,奴婢也看得不是很清楚。”

秦凝心下升起几分好奇,又担心那人不是谢迟晋,而是对秦家有所图谋的歹人。

正好马上就到家了,她便下了马车,跟落夕一起朝秦府后面走去。

悄悄走到街道尽头,秦凝往巷子里看去,一眼就看到了骑在枣红色马上的男人。

行至她的院子后面,谢迟晋及时勒住缰绳,马儿原地踱步几下,停了下来。

秦凝看见他抬手,放在唇边吹了个轻快的短哨。

这道声音很不明显,隔了层院墙,里面的人根本听不见,也只有敏锐的鸟儿能听见了。

没多久,扑棱着翅膀的金色鸟儿便出现在墙头,绕着谢迟晋飞了两圈,停在他修长的手指上。

看到这一幕,秦凝乌睫颤了颤,心底顿时泛起几分复杂。

怪不得银子能跨越大半个京城,日日准时准点地飞到他们家里。

就算它和金子是一对,芙蓉鸟也没这么大的本事,能隔着这么远找到彼此。

原来是谢迟晋在暗中推波助澜。

他看上去刚从校场练完兵回来,高大的身影还披着沉重的银色甲胄,腰间佩刀,急匆匆地策马赶来,额上全是汗。

谢迟晋逗了逗手中的鸟儿,看见它腿上没有被人绑上回信,他的神情一瞬间变得落寞。

往院子里的方向远远投去一眼,过了许久,谢迟晋才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

用方天戟挑起藏在墙根下树丛间的鸟笼,把银子放了进去,落下笼子上的黑色幕布,谢迟晋从巷子另一头策马离去。

他并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都被秦凝看进眼里。

回秦府的路上,秦凝眉间的折痕始终没有松下来。

她知道,谢迟晋虽说回了京城,但也日日有繁忙公务在身,并非无所事事的闲人。而且谢家只剩下他自己,各项事务都要他亲自操持,自然没多少闲工夫。

之前秦凝以为,谢迟晋只是写了信给她,然后让银子送过来,还不觉得有什么,顶多就是认为此事不太合常理,却也没细想。

如今才知道,银子能认识路,完全是谢迟晋每天亲自把它送过来,傍晚再将它接走。这一来一回,就要耽搁他不少时辰。

他这个点回去,估计等回到府上,天色都已经擦黑了。

他练兵本就出了一身的汗,来不及沐浴更衣就要来接银子回去,如今天气日渐寒凉,入夜后更是冷风刺骨,这么来回折腾,时日久了,怕是铁打的身子都扛不住。

秦凝想让谢迟晋不要再来了,也不要再徒劳地一次次给她送信了,她不会回复的。

可她也知道谢迟晋的倔脾气。

他决定好的事,除非他自己放弃,否则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不管怎样,她总得试试,不能让他继续在她这里耽搁时间了。

隔日,秦凝用过朝食,坐在桌前写了一封小字,大意是让谢迟晋不要再送信,她不会回复,从此以后也不会打开看。

可等了半个时辰,早就过了平时银子飞来的时间,还是没见到那只熟悉的鸟儿飞越墙头。

鸟笼里的金子也在不安地上下扑腾,放它出来后,它在院子里飞了好几圈,没见到银子,很快就蔫巴巴地回到了笼子里。

一整天,金子的精神都不太好,连鸟食都没吃多少。

婢女们私底下打趣,说金子莫不是害了相思病才会这样。

直到日暮时分,也没等到银子飞来。

秦凝已经知道银子不是自己主动飞来,而是被人送过来的,它忽然不出现,便意味着谢迟晋今日没来秦府。

他是有事耽搁了?还是彻底放弃了?

根据秦凝对谢迟晋的了解,觉得不会是后者。

一连过去好几日,都没再见到银子出现。

金子显而易见地变得憔悴,整日恹恹地趴在鸟笼中,羽毛变得黯淡,打开笼门都不愿出来了。

秦凝请来惯会医治鸟雀的大夫来府上看过,可大夫也没看出它生了什么病,只说鸟雀大多脆弱,许是受了惊吓,或是心中郁结,所以才会日渐虚弱。

金子在府上待着,照顾它的婢女都照看了它这么多年,早就有经验了,好端端的怎会让它受到惊吓?

思来想去,若说最近有什么突然的变化,就只有银子的不出现了。

金子这么通人性,秦凝养了它这么久,早就有感情了,哪能眼睁睁看着它出事?

只是银子住在谢府,想让金子跟它见面,她只能去找谢迟晋。

可这样也只能解决一时的问题,将来她想让谢迟晋放弃,想和他彻底了断,总不能还经常带着金子去他府上,或是让他送银子过来。

把金子还给谢迟晋,秦凝自是不舍得的。就是不知道,若是她跟谢迟晋讨要银子,他愿意给么?

就在秦凝寝食难安,快要坐不住打算去谢府的时候,消失了好几日的银子终于出现了。

她骤然松了口气,赶紧让人打开鸟笼。

金子起初还奄奄一息地趴在笼子里不愿动弹,听见一声清脆的啾鸣,登时便精神了,迫不及待地飞出鸟笼,绕着飞来廊下的银子转了好几圈。

两只鸟儿久未见面,在半空中缠绵了许久,落到树枝上还要互相依偎着,不肯分开。

秦凝望着这一幕,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担忧。

虽说这次的问题尽快解决了,但分开一次都让金子这么难受,往后可怎么是好?

秦凝准备回梢间拿些鸟食出来,刚走到廊角,便隐约听见一墙之隔的秦府外面,传来几声压抑的低咳。

她的脚步蓦地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