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谢迟晋便遵守诺言,送来了几张空白的贺帖,还有笔墨砚台一应物什。
只是唯独缺了他那位好友的名字和身份。
秦凝便只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先写了一份贺帖出来,到时候拿给谢迟晋,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再改。
她想着,谢迟晋自小便是闲不住的性子,只喜欢刀枪剑戟,不爱读书,他的朋友或许也与他喜好相仿,便没写得太晦涩,都是浅显易懂的大白话。祝词也是希望那人身强体健,武艺精进这类的。
这日,写完贺帖,秦凝正准备拿到谢府,出门走到前院花厅的时候,正巧碰见了从外面下值回来的爹爹。
看她似是要带着婢女出门,爹爹问道:“是要去看吴不思?”
秦凝迟疑片刻,点点头,“嗯。”
“你先去看看他吧,爹爹也在尽力通融朝中关系,不会让他有事的。”
“好。”
秦凝不愿爹娘为了吴家的事情烦心,所以一直没把那件事告诉他们。
在父母面前,她一直都说自己跟吴不思相处得融洽,并无什么龃龉,所以爹娘都以为他们夫妻关系和睦。
跟爹爹说完话,秦凝让落夕回去取赵大人的手信,之后主仆二人一道出了府,先去了昭镜司。
坐了大半天马车,终于驶到了昭镜司。
有赵大人的亲笔手信,她们跟上次一样,顺利进了昭狱,有一刻钟的时间探监。
再次进到暗无天日的昭狱,里头依然充斥着腐朽得令人作呕的气息。
借着拐角处火把的光线,秦凝走到了中间那个牢房。
这次一看到她过来,吴不思立刻起身走近她,似乎是有话要说。
秦凝看了眼脸色各异的吴家众人,随吴不思走到了牢房的角落。
“有什么事?”秦凝压低声音问道。
吴不思抓着两根粗糙的木栏,语气带着焦急,“玉珰,我求你帮件事。”
秦凝这时才注意到,他神情憔悴,像是好几日都没休息好了。跟上次她过来的时候,沉稳从容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什么?”
吴不思斟酌了半天难以启齿,可察觉到牢房另一边投过来的视线,他隐晦地往那边看了一眼,还是硬着头皮开口:“我想求你,在外面帮婧儿求求情,无论如何都要免了她的死罪。”
早在吴不思视线游移的时候,秦凝便已经猜测,他开口要求的事情跟杜婧有关。
可是亲耳听到他说出口,她还是觉得荒唐。
秦凝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以为这是举手便能办成的小事?”
吴家犯的是通敌叛国之罪,按律法要诛九族的。
他们秦家为吴不思四处奔走,能免了他一个人的死罪,便已经是烧高香了,他居然还想再捎带一个?
他以为他们秦家是有三头六臂不成?
吴不思也知道自己这个请求是强人所难,可他也是没办法,“玉珰,你哪怕不救我出去,也一定要救婧儿。”
后头的落夕听见这句话,差点要气得跳脚。
他说的这是什么话?让她家姑娘去救他的好表妹,救他的好妾室,他怎么好意思开口的?
相比较她的气恼,秦凝反倒异常平静,只是淡声问他:“为什么?”
上次她过来,吴不思还不想让她牵涉其中,怎么这一次,他忽然改了主意,还非要让她想办法救杜婧出去?
吴不思臊红了脸,“婧儿她……有了身孕。”
秦凝听到这个消息,竟也没多意外。
连意外的情绪都没有,就更不说其他了。
若是秦凝露出诧异和失望的神情,吴不思反倒能自在一些,可她眼神平静无波,像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反倒让吴不思羞惭至极,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吴不思底气不足地为自己辩解,“我,我之前没碰过她,只是前些日子喝醉了酒,这才犯下错事。”
“你不必跟我说这些,”秦凝并不想听他辩解,“你既然能给我写放妻书,为何不提前给她也写一张?”
让一个妾室跟吴家摆脱关系,不是很简单的事吗?
“我写过,但是被婧儿……撕了。”
杜婧名义上是吴不思的表妹,可实际上两人关系隔得老远,都出了五服之外。只不过杜婧的娘亲曾跟吴不思的娘亲相熟,两人这才以表哥表妹相称。
若不是三年前,吴不思纳了杜婧为妾,原本杜婧也不会被牵连进来。
“玉珰,我知道这件事没那么好办,可这是我唯一的孩子,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不然我到九泉之下要如何面对父母?我求你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尽力救婧儿出去。”
他说完这句话,秦凝沉默了许久,没有拒绝,但也没给他肯定的答复。
“我走了。”
不顾身后吴不思的呼喊,秦凝脚步没有丝毫迟疑地往外走去。
后头传来一声吴家二婶的风凉话:“我早说过了,她跟咱们根本不是一条心。人家秦家可是百年世家,要不是当年被谢小将军退婚,她哪会嫁到我们家来?”
秦凝不想跟一个将死之人一般见识,头也没回,带着婢女走出了昭狱。
刚走到外面,落夕便气得跺脚,眼眶也是红的,替秦凝觉得委屈,“姑娘,他们真是欺人太甚,干脆让他们在牢里待一辈子好了。”
秦凝看向她,有些好笑地道:“我都不气,你气什么?”
“他把表妹领到家里就算了,居然还搞出了身孕,真是不知廉耻。”
秦凝微垂下眼,“既然都收为妾室了,有这么一天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底线一旦逾越了一步,那么逾越十步也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秦凝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落夕不满地道:“可当初他明明跟夫人说,只是给走投无路的表妹一个归宿,不会真的拿她当妾室看待,此生都只有夫人一人。到头来,还不是食言了。”
秦凝不在意地笑了笑,没接话。
秦家儿郎永不纳妾,女子若嫁入别家,也必须两年没有后嗣,主君方能纳妾。
这是秦家的规矩,当初秦凝跟吴不思成亲之前,便已经说好了的。
可两年之期还未到,某日,吴不思忽然将杜婧领了回来,说她父母双亡,在偌大的京城无依无靠,只能来投奔他。
秦凝直言,照顾旧人的方式有很多种,何必非要纳为妾室?
吴不思说让她一个人住在外面总是不放心,可也不能让她无名无分地住在吴家,所以只能收她为妾室。他跟杜婧说好了,他们只有名义上的关系,绝不会越雷池半步。
杜婧也含羞带怯地低头,说她并无二心,只是想谋个安身立命之所,有地方住,有口饭吃就够了。她只把吴不思当兄长看待,绝不会破坏他们夫妻二人的关系。
秦凝没再多说什么,点头应了。
只是从那之后,她跟吴不思便从此生分了下来,形同陌路一般,在府上连见面的次数都很少。
不管吴不思和杜婧之间有没有发生什么,在秦凝心里,吴不思因为一件再容易不过的小事都能毁了诺言,足以说明他是个言而无信之人,而她不想接受这样一个人。
秦凝曾提过和离,吴不思一直不答应。
因为不想将事情闹大,也不想让父母担心,所以秦凝才没有坚持。
总归两家离得不远,她可以经常找借口回娘家小住,一回到吴家就关上门,在单独的院落过自己的小日子,倒也不会受到太多影响。
没想到吴家会忽然出事,吴不思只能给她放妻书,也算是正好了了秦凝的一桩心愿。
“还说什么姑娘是被谢小将军退婚的,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当初发生的事,胡乱编排些什么?简直要让人笑掉大牙。”
当初明明是她家姑娘退的婚,谢小将军主动把退婚的过错揽到自己头上,也是为了不影响秦家和姑娘的名声。
秦凝对吴家这一大家子人都没什么好感,他们在她眼里连陌生人都不如,她自然不会因为几句妄言而生气。
看出她不愿意谈论吴家人,落夕赶紧压下恼怒,转移话题,“姑娘,我们直接回府吗,还是?”
“先去一趟将军府。”
正好谢府和昭镜司都在城东,离得不远,不如顺道一起去了。
秦凝到将军府的时候,谢迟晋正在院子里练刀。
他练的不是寻常轻薄的刀,而是一柄重刀,秦凝从前试过一次,她连提起来都很费力,更别说挥舞了。
在战场上,为了更好地在马背上作战,武器越长越重就越有利,谢迟晋天生神力,能轻松挥舞数十斤的长刀□□。就连少有人会用的方天戟,他也能用得很好,长戟一挑,便能直接将敌方将领挑下马。
京城里关于他在战场上的英勇事迹,早就在茶楼说书人中间传遍了。秦凝就算不特意去听,也总能入耳几分。
谢迟晋动作迅猛有力,气势逼人,只见银霜般的刀刃挥出残影,宛如苍龙飞掠而下,杀意腾腾。只看他敏捷的动作,完全想不到这柄刀有多重。
看到秦凝出现,谢迟晋眸光微动,收刀放在旁边的武器架上,发出沉闷的铿锵声。
他随意地接过长随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汗,“你来了。”
“贺帖我已经写好了,只是还没问过你那位好友叫什么,便没写名字。”
秦凝将手中的锦盒递过去,里面放的是她写好的贺帖。
谢迟晋擦汗的动作一顿,把巾帕丢到一边,接过锦盒打开,拿出里面折起来的金封贺帖,视线快速扫了一遍里面的内容。
“这就行了,不用写名字。”看完,他把贺帖放回去,盖上锦盒盖子,放到了旁边的空桌上。
秦凝想趁机再提一次求情的事,还不等她想好如何开口,外面就进来一个小厮,拱手禀报道:“将军,秦家大公子求见。”
大哥过来了?
秦凝立刻紧张地看向谢迟晋,有些担心他会将人请进来。
凑巧谢迟晋也在看她,对视片刻,他挪开视线,淡漠地道了句:“不见。”
秦凝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
幸好她刚才留了个心眼,特意让车夫将马车赶到了旁边隐蔽的巷子,不然肯定会被大哥认出来。
只是秦凝有一点想不明白,她前几日就得到了谢迟晋回府的消息,为何大哥今日才知道此事?难道大哥的消息还没她灵通么?
秦凝沉思的这会儿,谢迟晋给下人使了个眼色,后者走上前,恭恭敬敬地开口:“姑娘,有什么事不如先去花厅坐一会儿,喝杯茶休息片刻。”
秦凝点头,“好,有劳了。”
她被请到待客的花厅,独自静坐了一刻钟多的功夫,才等到谢迟晋从外面进来。
他换了身玄色的宽袖绣金锦袍,柔顺如缎的乌发高高束起,发尾还带着未干的潮意,似乎是去沐浴了。
跟上次一样,屋中只有他们二人,谢迟晋直接坐在了她对面的位置,秦凝一抬头就能看到他,压迫感十足。
等待的时间里,秦凝已经做好了准备,见他过来便连忙说明来意,“谢将军,我上次跟您提过的事……”
谢迟晋指尖轻叩了两下案桌,“我考虑考虑。”
想到刚才跟吴不思的对话,秦凝还是开口道:“谢将军,我可否再求你一件事?”
“什么?”
“我想求你再救个人,她叫杜婧。”
“她是谁?你朋友?”
秦凝尴尬地点了点头。
她实在不想说,杜婧是她夫君的妾室。
这件事她面对父母说不出口,不知为何,面对谢迟晋更加说不出口。
“我知道了。”谢迟晋淡淡应着。
说完这事,似乎就没什么别的话要说了。
秦凝正犹豫着要不要起身告辞,听见谢迟晋主动开口:“金子怎么样了?”
她眨了下眼睛,“挺好的,还像从前那样有活力。”
谢迟晋看上去像是放心了的样子。
秦凝没再说话,花厅内陷入短暂的寂静。
她觉得有些尴尬,便又想提出告辞,不曾想忽然听见谢迟晋问:“这些年,你过得如何?”
秦凝微怔,犹疑的视线不自觉看向他,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前两次见面,谢迟晋对她的态度疏离客气的,这样关心的话,不像是现在的他会说出口的,倒像是……他们之间回到了从前那般。
话问出口,谢迟晋自己也愣了下。
他原本不想这么唐突的,也知道以他们如今的关系,自己根本没资格关心她。
可一看到她起身要走,谢迟晋满心只想留住她,来不及细想找话题,就脱口而出了这么一句早就想问的心底话。
秦凝以为他只是想客套一下,便同样客气地回复:“我过得还好,你呢?”
谢迟晋挪开眼,嗓音透着些低哑,“我也很好。”
“那就好。”秦凝垂下乌浓的眼睫,抿出一个浅浅的笑。
在谢迟晋晦暗复杂的眼神下,秦凝最后还是起身提出告辞。
谢迟晋攥了攥拳,低声道:“你若不想被你大哥瞧见,可以从后门走。”
“多谢了。”
秦凝走后,谢迟晋准备出门,刚利落地翻身上马,就被躲在暗处的秦苍柏拦住。
秦苍柏打听了好几天,才终于听说谢迟晋回来的消息,便一直等在谢府门口。
他厚着脸皮上前搭话,“谢小将军,我们从前打过那么多场马球,怎么说都算认识一场,你回来怎么也不打声招呼?”
这话秦苍柏说得有些心虚。
从前他是跟谢迟晋打过很多场马球,但每次都是谢迟晋让着他。
秦苍柏不参与的马球比赛,魁首永远是谢迟晋。可只要他一上场,拜谢迟晋所赐,回回得分最多的都是他。
秦苍柏当然知道,谢迟晋这么让着他,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他是玉珰的哥哥。
谢迟晋忽然被秦苍柏拦住,面上也不见恼,“我还有事,有话直说。”
秦苍柏道明来意,为的果然是吴不思的事。
见谢迟晋沉默,秦苍柏尴尬地笑了笑,愧疚地道:“迟晋,当年的事是我们家对不住你,但这件事跟玉珰没关系,她是被我们逼迫的。你若是还念着当年的情谊,可否帮了这个忙?”
谢迟晋扯着缰绳坐在马上,神情喜怒难辨。
身下高头大马焦躁地踱步,他抬手安抚,“就算免了吴不思的死罪,他也一样要被发配边疆,永世不得回京。”
救或者不救,还有什么区别吗?
“这点我们也知道,但他怎么说都在最后关头交出放妻书,救了玉珰,所以我们总得……”还了他的恩情,不然秦凝心里始终是个结。
秦苍柏话还没说完,谢迟晋便拧了眉,捕捉到一个关键词:“放妻书?”
之前他跟赵景恪一同出去办事,临走前,向赵景恪要了一份吴家涉案人员的名单,发现里面并没有秦凝的名字。
当时谢迟晋还觉得疑惑,秦凝明明已经嫁给了吴不思,怎会没被牵连其中?
他今日本来打算去昭镜司,找赵景恪还东西,顺便打听一下情况,没想到就从秦苍柏这里得知了真相。
原来是吴不思写了放妻书,怪不得。
“是。”秦苍柏诚实地道。
这件事也算不得什么秘密。
况且,为了不让秦凝跟吴家的事牵扯起来,他们不仅不能瞒着此事,还要大大方方地告知别人,秦凝早已经跟吴不思和离了,谋反的事跟她无关。
“谢小将军,只要你肯答应这件事,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就当是为了偿还我们秦家对你的亏欠。”
“这件事我会考虑,秦公子请回。”谢迟晋没接他的话,直接下了逐客令。
他像是有急事的模样,说完这番话,就急急策马离开。
秦苍柏准备好的一肚子赔罪的话,才刚说了个开头,听他说话的人就已经跑了。
他想把备好的厚礼送进谢府,可没有谢迟晋的命令,门房也不敢乱收。
秦苍柏只能带着一马车的东西,原路回家。
不管怎么说,谢迟晋答应了就好。
另一边,谢迟晋一路来到昭镜司,将缰绳丢给门口的卫兵,脚步匆匆地阔步走了进去。
赵景恪今日还未下值,谢迟晋便直接去找他,一方面还了他的腰牌,另一方面,打问秦凝没被牵扯进去的原因。
昭镜司办事自有一套规章,断不会稀里糊涂来办,所以谢迟晋很快就得到了答案,跟秦苍柏说的一样——吴不思提前写好了放妻书,并且秦凝跟吴家众人关系一向不好,常年待在娘家,与谋反一事无关,所以才没有派人去秦家抓她。
若是临时写好的放妻书,定然糊弄不了昭镜司的人,所以这是吴不思提前写好的。
不管他为什么要写这么一张纸,总之,他和秦凝已经彻底没关系了。
临走前,想起今天秦凝跟他说的事,谢迟晋多问了句,杜婧是谁。
赵景恪派人去查了一番,过了半柱香,下属回来禀报,杜婧是吴不思的表妹,如今是他的妾室。
听到这个消息,谢迟晋的脸色霎时间阴沉下来,连刚知道秦凝跟吴不思和离的好心情都荡然无存。
这就是她说的,过得还好?
吴不思这个混账东西,居然连不纳妾这么简单的要求都做不到,就这样还敢求娶她?
赵景恪见他眉眼间染上愠怒,不由问道:“谢将军,可有什么不妥?”
“没什么,”谢迟晋收起了脸上的怒意,转而道:“赵大人,我有件事想托你帮忙。”
“请说。”
谢迟晋走后,吴不思被换到了昭狱最深处单独的一间牢房。
吴不思倒是没有受刑,但那里阴暗得半点不透光,蛇虫鼠蚁遍布,行刑的暗室就在旁边,每天都能听到让人头皮发麻的惨叫声,足够他这个公子哥受的。
秦凝前脚刚回到家,后脚,秦苍柏就兴冲冲地走了进来。
“玉珰,我把那件事跟谢迟晋说了,他说会认真考虑此事,你且放心。”秦苍柏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
他在心里叹道,不愧是谢老将军的子孙,这份豁达心胸,不知比那吴家儿郎强上多少倍。
秦凝微诧:“大哥你见到他了?”
“是啊,我实在没办法,就在他出门的时候拦住了他。没想到才刚提起这件事,我准备的礼物都还没来得及送出手,他便答应了。”
“原来如此。他答应帮忙便好。”秦凝假装自己没见过谢迟晋,顺着秦苍柏的话说道。
大哥没被谢迟晋为难就好。
秦凝又忽然觉得,之前是她自己小人之心了。
以谢迟晋坦荡磊落的性子,就算心中对他们秦家有恨,顶多就是袖手旁观,怎么都做不出落井下石,冷嘲热讽这样的事。
过去这些年,他变了许多,但也有很多地方一如既往,从未变过。
秦苍柏道:“玉珰,你不必再为这件事忧心了。我们能做的都做了,吴不思能不能活,就看他的造化了。”
他们秦家虽是百年望族,但父亲那一辈子嗣凋零,父亲又无心官场,只在户部领了个闲职。
到了秦苍柏这一辈,他倒是与秦父恰恰相反,在官场上如鱼得水,但他一直在外为官,没有回京,所以秦家如今在朝中的威势大不如前。
吴家遇到事情,父亲一直都在四处奔走,但朝中没人敢碰这件事,所以忙了一个多月也没让事情有转机。如今,谢迟晋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
若是他肯在圣上面前通融几句,免了吴不思的死罪,让他只是流放三千里,他们秦家对吴不思也算是仁至义尽。
“嗯,我明白。”
“对了,谢小将军那边,过些日子我跟父亲备厚礼,亲自上门答谢他,此事也不用你操心。”
明明是为了她的事而奔走,可大哥却把所有事都替她想好了,不想让她费心插手。
秦凝又是感动又是无奈,柔声道:“大哥,最近这段时间,辛苦你和爹娘了。”
秦家不像吴家那么庞大,没有乱七八糟的妾室,子嗣一向单薄。但正是因为这样,亲情才比寻常世家更浓厚。
“跟你亲哥哥客气什么?”秦苍柏爽朗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玉珰,往后你就安心住在家里,什么都不用管。我马上就调任回京,从今往后,有大哥罩着你,我看谁还敢给你气受。”
什么吴家,什么吴不思,什么表妹,该关大牢的关大牢,该流放的流放,跟他们家再也没关系了。
往后玉珰就安安稳稳地住在家里,看谁敢不长眼地过来欺负他妹妹。
秦凝的笑容染上几分暖意,“好。”
只是没想到,秦苍柏的海口才刚夸下没半个月,便有人找上了门。
秦凝正站在窗边,修剪一枝盛放的并蒂秋海棠,忽听下人来报,说是谢小将军来府上了。
秦凝一时分心,差点将开得正好的花枝给剪断,她定了定神,放下剪子问道:“他来做什么?”
“不知道,谢小将军说要见了家里主子才肯说。”
“母亲和大哥都不在府上?”若是他们在府上,门房也不会直接过来找她。
“夫人今日去承恩寺上香,大公子也在外头办事没回来。”
所以家里只剩下秦凝一位主子。
客人上门,她总不能将人赶回去,况且,他们近日还有求于谢迟晋。
秦凝吩咐人将秋海棠搬到廊下,之后进屋换了身衣裳,朝前院走去。
从假山松树旁边走过的时候,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今日庭院里的鸟叫声比以往显得吵嚷。
绕过影壁游廊来到前院,秦凝远远地就看到,繁茂的花枝后面坐着个高大的人影。
谢迟晋自在得像是来了自己家似的,大马金刀地坐在最上首的位置。除了神情比以往淡漠,倒是跟几年前来秦家的样子差不多。
秦凝深吸一口气,款款上前,“我父兄都不在家中,不知谢小将军上门所为何事?”
谢迟晋放下手里把玩的茶盏,霍然起身,比她高出一大截来,肩膀很宽,气势凌人。
可他口中说出的话,却跟他这身慑人的气势截然相反。
他低声道:“我养的鸟儿飞你家里了。”
秦凝都做好了跟他客套正事的准备,怎么都没想到,他说的会是这么一件小事。
她眉心微蹙,迟疑地又问了一遍:“什么?”
“我养的鸟儿飞你家了,我过来找鸟。”谢迟晋神态认真,仿佛这就是再正经不过的大事,值得他堂堂大将军,费好一番力气专门跑到别人家里,上门讨要。
他指了指身后,下人手里提着个空的鸟笼,里头一应物什俱全,倒是有模有样的。
可秦凝还是觉得荒唐,难以置信道:“这,怎么可能呢?”
他们两家隔了大半个京城,什么鸟能飞这么远?
难道他在京城养了鹰?
谢迟晋信誓旦旦,“如何不可能?我亲眼看着它飞进来的。”
他身后的万仞一脸复杂地低下头。
秦凝微微扬眉,“飞到了我们家?”
“正是。”
“现在它许是已经飞走了,谢将军还是去别处找吧。”
“不可能,我没见到它飞出去,肯定还在你家里。”
不管她如何劝说,谢迟晋都坚持自己的立场——他的鸟飞到秦家了,就在他们家里,他要找回去。
秦凝都快忘了,上次她被谢迟晋想一出是一出的倔脾气给气得头疼是因为什么。
没想到时隔多年,还能再遇到一次同样的情况。
拗不过他,秦凝最后长叹了口气,“你想找便找吧。”
她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鸟儿能飞这么远,还飞得这么准。
京城这么多宅院世家,怎么就好巧不巧地,正好飞到了她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