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符越忻一行人没来得及赶到下一个城池,便只能露宿野外。
盛听月关上马车门,从里面闩上,独自在车厢里睡了一夜。
虽说不必吹风受寒,但到底是比不上家里铺了软褥的架子床柔软,盛听月这一夜睡得并不算好。
第二日清晨,符越忻派人送来了朝食,是馕饼裹着炖得软烂的熝肉。
盛听月从未吃过这么粗陋的饭食,尝了一口就不想吃了。
符越忻站在马车外面,扒着轩窗跟她说话,“姐姐,你想吃什么?到下一个城池我让人去给你买。”
盛听月冷着脸拉上了车帘,不想跟他说话。
符越忻还没说什么,他的下属看不过眼,阴阳怪气地说了句:“还不是我们西域的公主呢,就这么能摆架子。”
盛听月本就心情不好,听了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符越忻这个三王子是怎么当的?怎么连自己的属下都看不好?
若是在赵府有人敢这么跟她说话,早被赵景恪干净利落地处置了,绝不会再有机会跑到她面前碍眼。
因着昨夜没睡好,今日起来也没有精致的饭菜用,盛听月对符越忻的印象直接降到了最低点。
若不是他多事,她哪需要受这个苦?
赵景恪率人在城外又盘查了大半夜,黎明熹微时分,终于查探到有一队车马曾向西行进,他们手里有使臣的牌子,所以城门口的卫兵没有仔细检查。
向西的使臣……赵景恪立刻想到了西域三王子。
他这段时日忙着调查朝中勾结外敌的叛徒,一时将符越忻忘在了脑后,到这时才想起来。
符越忻跟月儿有过接触,他也能借助西域使团的身份轻易出京城。看来,月儿失踪一事八成跟他脱不了干系。
赵景恪派出一小队人向西追捕,自己则调头回了京城。
他对去西域的路途不甚熟悉,需要向谢小将军借个人。
赵景恪跟谢迟晋平素没什么来往,本来只打算向他借一名手下副将,只要是熟知去西域的路便可。
熟料,谢迟晋听完他的来意,直接翻身上马,表示愿亲自领路。
赵景恪拱手道:“多谢。”
“赵大人不必多礼。西域使团是我护送进京的,若他们胆敢强掳官眷离京,我也难辞其咎。”
有谢迟晋亲自带路抓捕,自然更为方便,赵景恪便没有推拒。
事情耽搁不得,他们当即出发。
前面有快马开道,行人纷纷避让两旁,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穿过朱雀大街。
避让的人群中,有位素衣佳人的帷帽被风吹起一角,谢迟晋目光微凝。
须臾,他收回视线,攥紧了手中缰绳,策马出城。
出城约莫三五里,谢迟晋渐渐停下,勒马转过身,“赵大人,前方有两条路直通西域,一条崎岖坎坷,人烟稀少,一条通泰平坦,会路过许多城池镇甸。我们是分头行动,还是?”
赵景恪朝前行了几步,心下略有些迟疑。
不过很快,他便做出了决定,“我们率领大队人马走大路。劳烦将军派一亲兵,领着其他人走小路。”
符越忻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也要带月儿走,说明在他心里,月儿很重要。
但月儿自小娇生惯养,定然是不愿意走崎岖山路的,所以有很大可能,西域使团走的是坦途大路。
谢迟晋闻言稍有些意外,不过还是点了点头,遵从赵景恪的意见。
他招了招手,身后行出一人,领着一小队人奔向小路。
剩下的大队人马,跟在谢迟晋身后,继续前行。
马不停蹄地跑到半夜,众人停在树林中歇息。
就算人是铁打的身子,可以日夜不休不惧辛劳,也得让马匹吃吃草,歇一歇。
原地升起一簇火堆,赵景恪撩袍席地而坐,借着火光看手里的舆图。他仔仔细细地看过这一路舆图上的每一个角落,提前部署好所有计划,生怕中途出什么差错。
谢迟晋道:“他们西域人不善御马,还要拉马车,走不快。不出意外的话,我们明晚就能在柳城截住他们。”
他们这一路快马加鞭,路上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绝对能赶得上。
赵景恪点了点头,这些他也清楚,可还是放心不下。
柳城只是一座小城,连城墙都没建,几乎跟镇甸差不多。西域人又善于隐匿和探查消息,若是这些人足够机警,想在柳城抓住他们并非易事。
也不知道月儿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受委屈。
早知符越忻会如此胆大包天,贼心不死,那日自己就该杀了他。
谢迟晋靠坐在旁边的大树下,一条腿曲起,另一条长腿舒展开。
见赵景恪如此紧张担忧,谢迟晋忽然有些好奇,“赵大人成亲多久了?”
他太久没回京城,很多事情都不清楚。
赵景恪意外他会主动问话,想起盛听月,他眼底不自觉浮现出几分温柔,如实答:“两年。”
“这么久了。”
赵景恪看向他,礼节性地问候:“谢小将军可有家室?”
谢迟晋拿起水囊正准备喝水,闻言愣了下,将水囊放了下去,低声道:“有的。”
他的脸转向背阴处,火光跳动明灭,看不清神情。
第三日傍晚,符越忻一行人进了柳城,本来只想采买些东西就离开,但是盛听月在马车上睡了两天已经睡够了,不想再回马车上受罪,说什么都不肯走。
符越忻无奈之下,只好选了家不起眼的小客栈,领着人住了进去。
用过晚膳,盛听月要沐浴。
可这小客栈什么都不给提供,拿什么沐浴?
符越忻派人出去采买,只买到几个不大不小的木桶。
盛听月坐在客栈房间等着人抬热水进来,没多久,房门被敲响,她走过去拉开门,发现居然是符越忻亲自提着热水送过来。
盛听月微诧地挑了挑眉,“怎么是你来送水?”他没有下属吗?
符越忻脸颊红红的,不知道是提水过来累的,还是因为其他。
他把水桶提到房间中央,放在地上,“后面还有热水,我给你提过来。”
说罢,他转身蹬蹬蹬地跑走,从后院又提来了一桶热水,还有两桶凉水。
四桶水和一个木盆几乎占满了客栈的小房间,符越忻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姐姐,我们的人没买到浴桶,你将就着洗吧。不过这些水桶和木盆都是新买的,很干净,我还特意洗……”他赶紧捂住嘴巴。
盛听月却已经听见了他那个“洗”字,奇怪地问道:“你自己洗的?怎么不叫其他人来弄?”
堂堂西域三王子,居然还需要事事亲力亲为?
符越忻脸上的尴尬之色更加明显,窘迫得像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盛听月见状便有了猜测,“他们不听你的?”
从昨日清晨,敢有人说她摆架子起,盛听月就觉得,符越忻这个三王子,在这群人中间实在是没有威信。
若他能镇得住这些人,便不会有人敢多嘴说一句。
符越忻低着头,一言不发。
这些人都是大哥派来的,他们虽然会尽心尽力护送他安全回西域,可心里其实都很看不上他,觉得他只会拖大哥后腿。
“都这样了,你还想让我跟你回西域?”盛听月看他这个反应,也多多少少能猜到几分,趁机劝道:“我在盛安过得好好的,干嘛要跟你回西域吃苦?”
“我不会让你吃苦的。”符越忻抬起头,急声保证。
“你想要个姐姐当公主,随便找个人不就好了,干什么非要找我?”
“不行,我一定要带你回去,别人都不行。”
盛听月真情实意地感到不解,“为什么?”
符越忻脸上火烧火燎一般,红得像柿子皮,嘴里却支支吾吾,半天都说不出原因来,“因为,因为……”
盛听月没耐心跟他耗,摆了摆手赶他出去,“你快出去吧,再耽误一会儿,水都凉了。”
符越忻委屈巴巴地走了出去。
身后传来插上门闩的声音,他背对着明亮的室内,坐在门槛上,吹着冷风守在门口,防止有人闯入。
听着屋里传出的水声,符越忻脖子以上全都在发烫,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他只能捂住耳朵,想一些别的事情来转移注意力。
其实在他们西域,除了王室女子可以称作公主以外,还有一些人也可以被封为草原上的公主。
那就是……王子的正妃。
忙活了大半天,总算是洗完了澡,刚换上符越忻送来的新衣裳,盛听月就又皱起了眉。
他买的衣裳根本不是云雪缎,只是普通的细棉布衣服,跟锦缎软滑柔韧的质地差远了,而且颜色也灰扑扑的,很不起眼。
符越忻进屋收拾的时候,看到坐在床边的盛听月俏脸沉下来,满脸都写着不高兴。
他失落地低着头,安静地把屋里收拾干净,悄悄退了出去。
夜间,盛听月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刚升起一点睡意,就被外面乱糟糟的动静吵醒。
符越忻猛拍她房间的门板,“姐姐,你快醒醒,我们得走了。”
盛听月看了看窗子,外面天还黑着,怎么就要走了?
听声音,符越忻似乎很着急的样子。
难道是有人追上来了?
盛听月顿时清醒不少,从床上坐了起来。
毕竟不是在家里,她睡觉连衣服都没脱,直接就能穿上鞋下床。
但是下床后,盛听月并没有急着出门,故意在屋里拖延时间。
外面传来西域人的劝告:“三王子,他们已经追上来了,我们自己都自顾不暇,还管她做什么?咱们快走吧。”
盛听月在心里默默想着,是啊,他们赶紧别管她了快走吧。
“不行!”符越忻一把推开身前的人,抽出腰间藏着的银月弯刀,插.进门缝里,高声提醒道:“姐姐,我进来了。”
话音刚落,门闩被弯刀挑开,啪嗒落在地上。
符越忻快步走到屋中,见盛听月衣着完好,就猜到她早就醒了,迟迟不肯出来,就是因为不想跟他走。
他顾不得许多,上前抓住盛听月的手腕,带她跑出房间。
虽然符越忻还只是个半大少年,但力气还是比她大多了,盛听月挣脱不开,只得任由他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