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跑出院子老远,盛听月的心依然砰砰直跳。

唇上仿佛还残留着赵景恪吻上来的触感,柔软湿润,又带着他特有的气息,淡淡的很好闻。

她无意识地抬手抚上唇角,忽然回想起……刚才用力咬下去时,嘴里蔓延开的铁锈味。

只是她还没仔细体会,赵景恪便迅速退开了,应该是被她咬疼了吧。

盛听月走路的速度渐渐慢下来,无意识地揪紧了衣襟,神情有些心不在焉。

回到后院,知喜见她嘴唇稍显红肿,衣裙的袖子还湿了一条,连忙紧张地走上前,“夫人,您没事吧?”

盛听月摇了摇头,“没事。”

“我帮您更衣。”

“嗯。”

知喜扶着盛听月走进内室,重新换了身干爽的衣裳。

后来知喜出去吩咐厨房做吃食,盛听月从塌上爬起来,在梳妆台抽屉里拿出自己私藏的锦盒,从中拿出一支简陋的竹簪,拿在手心轻轻摩挲。

那个时候的她正值豆蔻年华,比如今还要任性,经常想一出是一出,闯祸不断,盛府的下人全都躲着她走。

盛听月自己住在最西边的院子,偶然认识了一个不知道从哪来的少年。

有次,她非要攀上墙头感受一下吹来的风,少年便让她骑在自己肩上,结果她的手乱抓之下,不小心被他的簪子划到,差点从他身上摔下来。

他便摘了自己的簪子丢到一旁,从那之后再也不佩簪,只用发绫束发。

而盛听月偷偷捡起他丢下的簪子,当成宝贝一直藏到了现在。

两年前,若不是盛秀竹跟她那个一肚子坏水的表哥搞的鬼,盛听月也不会这么早就嫁人。

她的指尖轻轻碰了碰簪子尖端,被扎得有些微疼。

盛听月忽然想起,成亲这两年里,她似乎从没见过赵景恪佩簪。

听见廊下知喜的脚步声,盛听月忙收起思绪,把簪子放回锦盒,又藏回了原处。

过了两日,盛听月想要出府,还是被赵济用同样的理由拦下。

她憋了一肚子气,让人请赵景恪过来,当着所有下人的面指责他:“赵景恪!你为何把我关在府上不让我出去?你凭什么管我?”

“月儿。”赵景恪看上去有些无措和紧张。

面容姣丽的华裙女子站在树下,本想大骂他一顿,可是绞尽脑汁也骂不出多难听的话,最多就是一句:“我看你怕是得了疯病,赶紧让人找个大夫给你治一治吧。”

她骂了大半天,赵景恪却并没有如她所愿被激怒。

他掏出帕子帮她擦汗,温柔地关心道:“累了吗?要不要回屋喝口水?”

盛听月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她被他的反应气到了,拍开他的手,故意往他痛处上戳,“果然是庶子出身,只会做这等小人行径。”

赵景恪浑身上下,最大的污点便是他的出身——侯府庶子,还是丫鬟爬床所生,地位卑贱。

都知道他这样的人,定然最听不得别人说起过去,平日也绝对无人敢在赵景恪面前提起此事。

可盛听月才不怕他,她不信赵景恪敢拿她怎么样。

若不是被惹急了,她一个教养良好的高门贵女,何至于特意骂人痛处?

赵景恪脸上的平静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唇色微微泛白。

其实他并不耻于提起自己的出身,可这些话由她口中说出来,便仿佛化作了锋利的刃,刺进他心中最柔软,也最毫无防备的角落。

赵景恪在盛听月面前常常是抬不起头的。

听她用这样的语气说出这番话,更让他羞愧得无地自容。

赵景恪脸色苍白地垂下眼眸,收起帕子,静默无言地转身离开。

盛听月被他的情绪所感染,其实有那么一瞬间的后悔和愧疚,甚至想收回刚才的话。

可一想到赵景恪关着她不让她出门,这一点因为口不择言生出的愧疚便立刻消失了。

谁让他这么讨厌的。

本以为赵景恪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没想到平时看上去温风和煦的他,狠起来心肠居然这么硬,将她一关就是小半月。

这段时日里,盛听月平日里来往的朋友往赵府递了几次帖子,都被赵景恪以她身体不适拒了,有人想来府上看望她,也均被他拒绝。

盛听月完全跟外界断了联系,她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

这日,又到了十五。

盛听月正想着赵景恪会不会来,就在院门口看到了他的身影。

她神情迅速冷淡下来,不高兴地板起小脸。

婢女们纷纷向赵景恪行礼,只有盛听月纹丝不动地坐在原处,一眼也不看他。

赵景恪在她面前蹲下身子,目光沉静地望向她,像从前那样温声问她:“月儿,可要用膳?”

盛听月娇哼一声,浑身都长满了刺一般,“我才不想跟你一起用膳。”

赵景恪不在意地笑了笑,轻轻握住她的手,“可今日是十五。”

他生得俊美多情,轮廓利落分明,浅笑的时候薄唇微微勾起,眉眼舒展开,眸中漾起温柔细碎的光。

其实赵景恪有一副很漂亮的皮囊,很容易让人觉得他是个温润好亲近的人,可盛听月一想到他恶劣的行径,便怎么都对他欣赏不起来。

“十五又怎么样?”盛听月从他手里抽出自己的手,娇蛮道:“我不想看见你,哪日都不想看见。”

赵景恪丝毫不在乎她的冷言冷语,半蹲在地上,语气依旧温和包容,“那等你什么时候饿了,我们什么时候再用膳。”

他眸光专注,像是不介意一直这么跟她耗下去。

盛听月不明白,赵景恪为什么可以这么平静,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一次次凑上来贴她的冷脸,还被这么多人看着,他就不会觉得尴尬吗?

他不觉得丢脸,她还觉得烦呢。

盛听月不耐烦地起身,朝着偏厅走去,赵景恪温顺地跟在她身后。

入坐之后,赵景恪帮她夹菜。

盛听月皱起眉,直接把他夹的菜丢到了地上。

赵景恪笑意微僵,之后便安静用膳,不再有多余的动作。

到了晚上入睡,赵景恪沐浴完回来,发现有一床被子被丢在地上。

盛听月微潮的乌发散在身后,只穿着洁白的裌衣坐在床沿,双拳攥起,鼓着小脸防备地看向他,带着些挑衅和试探的意味。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赵景恪都很难对盛听月张牙舞爪的任性生气。

恰恰相反,他爱极了她的明艳和骄矜。

赵景恪绕过被子,朝床边走去。

随着他的靠近,盛听月揪着身下的被子,眼眸微微瞪大,明显紧张起来,像是炸了毛竖起防备的猫儿。

赵景恪停在她面前,抬起手,想要轻抚她的面颊。

不出所料,还未碰到便被她迅速躲开。

赵景恪掩下失落,柔声安抚道:“你不愿意,我就不碰你,可好?”

盛听月目光审视地望着他,像是在揣度他的话可不可信。

可能是他温柔的语气,让盛听月误以为他现在很好说话,她连忙提出:“那你放我出府。”

赵景恪微不可察地轻叹了声,还是之前那套说辞:“月儿,外面人事复杂,你安心待在府里不好吗?”

“那你怎么不安心待在府里?”盛听月语气不善地反问。

赵景恪怔了一下,而后不自觉地弯了弯唇,“你若是想让我留在府里陪你,明日我便不去昭镜司了。”

“谁要你陪。”盛听月气得咬牙切齿,别过视线,不想看他。

赵景恪在她身旁的位置坐下,不敢挨得太近,隔了约莫一臂的距离。

他怔怔地望向她的侧脸,晕黄的光线下,她的脸颊如凝脂一般细腻莹白,小巧的耳垂如粉玉,只是因着怒意微微染上了红,几根散落的青丝在耳边轻轻摇晃。

正在赵景恪仔细打量她的时候,盛听月忽然转回头,朝他扑了过来。

“月儿……”赵景恪下意识喊她,之后唇上落下一抹温软,剩下的话被堵在了口中。

他先是不敢置信,恍然还以为自己在梦中,后来察觉她主动探入,这股情绪渐渐被浓烈的惊喜所取代,眼眸亮得惊人。

月儿终于肯接受他了吗?

盛听月坐在他精瘦的腰腹间,闭着眼,胡乱又笨拙地亲吻他,带着些发泄的意味。

赵景恪的嘴唇不小心被她撞了下,疼得发麻,可胸臆却被从未有过的喜悦和满足填得满满当当,心跳怦然有力。

他的手掌轻柔地托在她颈后,不甚熟练地小心回应她。

细密的呼吸交错间,他温柔又虔诚地,一声声喊她的名字,嗓音微哑,“月儿,月儿……”

盛听月湿润的眼睫颤动,小手攀上他的衣襟,如灵巧的鱼儿一般作乱。

赵景恪的呼吸和心跳都乱了节奏,耳尖发烫,眸中不自觉漾起欣喜的笑意。

他握住她的脚踝拉至身后,拥着她倒进柔软的床铺间。

盛听月似是心中急切,扯不开他的衣襟,又游到了他腰间的束带。

赵景恪安抚地亲了亲她的额头,鼻尖,又在她柔软的唇上流连,温声含笑地哄道:“月儿,别急。”

他低下头,纷乱的唇息喷拂在她耳后,试探地轻碰了碰她的颈侧。

盛听月莹润的肩头轻轻瑟缩了下,手心抵着他温热的胸膛,受不住似的别开脸,面上晕开艳丽的酡红晚霞。

赵景恪正欲继续往下,却听得她催促:“赵景恪,你快点。”

他侧头看向她,这才发现她闭上了眼,眉心是皱起的。

赵景恪一时分辨不出她是愿意,还是不愿,疑惑在唇齿间徘徊良久,还是问了出口:“月儿,你不喜欢吗?”

盛听月鼓着脸颊,赌气地说道:“我喜不喜欢重要吗?”

他故意将她关在府上,那日又突然亲了她,还说了那样的话,不就是想逼她就范?

赵景恪隐约感觉她情绪不对,她似乎并非他预想的那样心甘情愿。

“自然重要。”他抿了抿唇,“我说了,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强迫你。”

盛听月依旧闭着眼睛,好似一点也不想看见他。

她胡乱捶了两下他的胸口,“你要继续就快点,别磨磨蹭蹭。”

赵景恪手肘撑着床,上半身悬在她身前,控制着自己的重量不会压到她。

他滚了滚喉咙,忍得额头渗出细汗,仍在耐心地向她解释,“不能着急,不然会伤到你。”

盛听月终于睁开了眼睛。

赵景恪这时才瞧见,她眼尾朦胧地泛起红,委屈又气恼的模样,心中顿时一疼,怜惜地捧着她的脸颊,“月儿?”

盛听月掐紧掌心,下嘴唇被贝齿咬得发白,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丢脸地哭出来,“赵景恪,你何必在我面前假惺惺?”

都到了这时候,他还假装关心她做什么?

“什么?”赵景恪微怔,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盛听月似是委屈极了,哽咽着吸了吸鼻子,细弱的嗓音带着藏不住的颤,“你大费周章地软禁我,不就是嫌我不让你碰,想用这种方式逼我与你行夫妻之事吗?”

他不就是想要她的身子吗?

大不了给他算了。

仿佛一盆冰水当头浇下,赵景恪满腔热情和欣喜都被浇了个透,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酸涩。

他攥紧了手掌,脸色霎时变得苍白,嗓音艰涩地解释道:“我没有这么想。”

他只是不希望她再犯错,并不是想逼迫她来取悦他。

是,赵景恪承认,他是想要她,可他绝不会为了一己私欲伤害她。

盛听月却不信。

除了美色,她想不到赵景恪还能图别的什么。

他如今有权有势,能有什么是只能从她身上得到的?

赵景恪看到她眼神防备,就知道她对他的误会颇深,愧疚道:“月儿,那日的事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你不用害怕,我永远不会强迫你。”

早知道会吓到她,那日他不该对她那么凶的。

盛听月快速瞥了眼他的身体,脸上烧得更红,明眸水光潋滟,半信半疑的语气,“哼,谁信你的鬼话。”

赵景恪明白她在说什么,面色略有些尴尬,热意攀上耳根。

以前她从未主动靠近过他,他难免意动,有些事他也控制不了。

赵景恪深呼吸了几下,稍稍平复过速的心跳,起身离开她身旁。

站在床边,赵景恪眸光专注地望着她,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说道:“月儿,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盛听月故意偏过头不理他,他又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他走后,盛听月躺在床上,望向头顶的床帐,微肿的红唇张着,气息久久没有平静下来。

她今日主动靠近赵景恪,一方面存着赌气的心思,另一方面,她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必须得出府。

过不了多久就是祖母大寿,到时候盛秀竹肯定会去,盛听月非得抓住这个机会找她报仇不可。

可她现在不能出府,没办法出去打探消息,说不定连祖母大寿那日也出不去。但是等祖母过完寿,盛秀竹又会离开京城,到时候就抓不到她了。

可恶。

都怪赵景恪这个色..欲熏心的混蛋。

好端端的,他怎么会突然对她起了色心?

盛听月越想越气,把另一只软枕也从床上丢了下去,跟那床丢在地上的孤零零的被子作伴。

自从那日之后,两人好几日都再没见过面。

直到这日,赵景恪下值回来,像往常一般询问赵济,盛听月今日的动向。

“夫人今日又闹着要出去,还、还骂了您一顿。”

赵景恪对这件事已经习惯了。

他一日不肯放盛听月出府,她便一日不让他安生,每天都换着花样骂他。

“还有呢?”赵景恪问。

“夫人像往日一样抚琴作画,赏花喂鱼,还让院子里的婢女唱戏给她看。”

赵景恪眸光柔和下来,问道:“可知道她画了什么?”

“听下人说,夫人每次作完画,都会用茶水泼了,不知道画的什么。”

赵景恪微微颔首,没再继续问下去。

不知不觉中,走到了垂花门下。若是转个方向,便能去后院。

赵景恪想去后院看看盛听月,可又担心月儿不想看到他,去了反倒会惹她心烦。

就在赵景恪迟疑犹豫间,小厮来报,说宁远侯夫人来了,正在花厅等候。

听见这个名字,赵景恪眸中戾意一闪而过,脸色也阴沉了下来。

他朝花厅的方向走去,想先把这些烦心事处理了,再去找盛听月。

刚走进花厅,坐在圈椅里的妇人便阴阳怪气地道:“赵大人,你可真是让我好等啊。”

赵景恪站在花厅中央,淡漠地问:“侯夫人前来赵府,所为何事?”

他是侯府庶子,侯夫人自然不是他的亲生母亲。

且侯夫人性子尖酸刻薄,从前在宁远侯府时,赵景恪没少受过侯夫人的苛待,过得比下人都不如。

“我这次来,是给你带了个人。”侯夫人招了招手,从身后领来一位清秀少女,“这是我娘家侄女,性情淑雅,自小当掌上明珠似的培养,可不比那盛府的姑娘差。”

少女用帕子掩着脸,含羞带怯地看了他一眼,爱慕之意藏都藏不住,明显是极为欢喜的。

赵景恪却看也没看那女子一眼,“侯夫人若是无事,便请回吧。”

“我知道你不待见我这个做母亲的,我也没想在你这地方儿多待,把人领到后院,我这就走。”侯夫人放下茶盏,不肯拿正眼瞧他,仿佛说这些话多纡尊降贵似的。

她心里的确看不起赵景恪,当初地位卑贱,人人可欺的庶子,谁能想到他居然加入了昭镜司,还数次立下大功劳,得了圣上青眼,眨眼间就飞黄腾达。如今整个昭镜司都在他的掌握之下,满京城都忙着巴结这位新贵,谁敢惹他。

只是侯夫人心里再别扭,被宁远侯催了又催,也只能拉下脸来走这一趟。

她娘家侄女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嫡女,配给赵景恪做妾,真是便宜他了。

赵景恪懒得与她多费口舌,直接沉声吩咐:“赵济,送客。”

“是。”

侯夫人还在想,花厅里只有她和娘家侄女,赵景恪送的哪门子客?就见赵济朝她走了过来,态度看似恭敬却透着坚持,“夫人,请吧。”

“赵……大人,你什么意思?”侯夫人不服气地站了起来。

她是想直呼赵景恪名姓的,可到底是畏惧他如今的权势,没敢喊出口。

赵景恪冷声开口,话却是对府中下人说的:“从今往后,别什么阿猫阿狗都往府上领。”

花厅里的下人战战兢兢跪了一地。

赵济领着人要将侯夫人赶出去,气得她不顾体面地大声吵嚷,声音尖利得让人心烦。

“你敢把我赶出去?我可是你的母亲!”

“月娘两年来都无所出,难道你一辈子都守着她一个人过不成?”

“我这也是为你好,纳外人为妾,哪里比得上自己人知根知底?我娘家侄女,即便是嫁给官宦人家当正妻也是当得的,愿意委屈自己给你当妾,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听见她指摘盛听月的不是,赵景恪面色愈寒,毫不留情地开口:“丢出去。”

月儿的名字,她也配喊?

赵济见赵景恪当真动了怒,连忙领着人把侯夫人和她的娘家侄女都轰了出去,还跟门房提点了一遭,往后侯府任何人前来拜访,一律关门不见。

她们用过的桌椅茶盏,也被当脏东西丢了出去。

赵景恪心里还惦记着盛听月的事,正欲回转去后院,一抬眸,却望见站在游廊拐角,刚被万丰领进来的沈右安。

沈右安平静地走上前,仿佛没看到刚才那场闹剧一般,语气如常道:“景恪,我来找你是为了名单的事。这份名单上的几位大人,最近都恰好遭了不测,着实让人不得不多想。”

赵景恪收敛了面上的冰寒,也像平日那般,温和地领他走进花厅。

跟邑王有来往的朝臣名单,赵景恪这里也留了一份,沈右安在明面上调查,他则是在背地里调查一些阴私之事,两个人经常互通有无。

赵景恪说出了自己查出的一些事,着重提到了一个人:“前后两位大人都死于非命,这位吴大人倒是活得好好的。”

他记得,这个吴彭庆的夫人似乎与月儿交好,便多留意了他几分。

沈右安低声道:“这两位死去的大人,平日里凑巧与吴彭庆往来密切。”

两人正说着话,知喜从廊下匆匆跑了进来,“大人,大人不好了,夫人她……”看到有外客在此,她连忙止住话头。

平日里,盛听月的人很少来前院,更不会有这么匆忙的时候,赵景恪心头霎时涌上不祥的预感,手中茶盏微晃,溅了几滴茶汤出来。

沈右安见他家里还有事,识趣地提出告辞。

赵景恪来不及送他,向他拱手致歉,匆忙地离开了花厅。

他人高步子大,又因为心焦走得着急,很快就来到后院。

刚一进屋,便听见清脆的瓷器碎裂声,一个青花瓷茶盏被丢了过来,碎在他脚下。

赵景恪连低头看一眼都不曾,视线只顾看向内室,着急地寻找盛听月的身影。

透过摇晃的珠帘,他看到她穿一身素净的青色衣裙,光脚踩在凳子上,旁边围了两三个婢女,慌里慌张地劝道:“夫人,您千万不要想不开啊,您快下来,上面危险。”

房梁上悬着一尺白绫,盛听月踮起脚,抓起白绫往自己脖子上套,“你们别拦我,横竖我也出不去府,不如死了算了。”

她只是想做做戏而已,哪里是真的想死,梁上白绫系的是活扣,用力一扯就开。

甚至以防万一,连藏在袖子里,随时准备割断白绫的瓷片也准备好了。

看到这一幕,赵景恪脑子里“嗡”的一下,心跳几乎在刹那间停止跳动。

若是在平时,整日在生死之间游走的赵景恪,一眼就该看出白绫的不对劲,可此时他满心都被担忧和恐惧占满,哪里会注意到白绫打的是死结还是活结。

赵景恪脸上血色尽褪,下意识朝她走去,“月儿!”

“你别过来!”盛听月大声喝住了他的脚步,声音娇娇细细地威胁道:“你再过来我就挂上去。”

“好,好,我不过去,你先从上面下来。”赵景恪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他手臂向前伸,紧张得嗓音发颤:“月儿,你先下来,有话好好说。”

盛听月稳当当地站在凳子上,轻哼了声,“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反正你不让我出府,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赵景恪没想过自己会将她逼到如此地步,心下又是愧疚后悔,又是自责慌怕。

他喉间发哽,毫不犹豫地妥协让步:“好,我让你出府,你快下来。”

跟她的性命相比,什么犯错什么背叛都不重要了。

“你当真让我出去?”

赵景恪斩钉截铁:“当真。”

“你别动!”他又要靠近,盛听月连忙喝止,“我不信,除非你立字据。”

“好,我立字据,你别乱动。”

旁边桌案上“凑巧”摆着纸笔,连墨都磨好了。

赵景恪全副心神都落在盛听月身上,居然连这么明显的圈套都没看出来。

他走到桌案前,提笔写字,手却因为过于紧张而止不住地发颤,连笔都拿不稳了。

刚下写几个字,赵景恪就要抬头看一眼盛听月,还不忘出言安抚:“你别乱动,我写,我什么都答应你。”

“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

他的脸色难看极了,眼眶染上赤红,甚至慌乱到有些狼狈,盛听月心里忽然为自己演戏骗他而升起了一丝丝的愧疚。

赵景恪很快写好字据,拿起宣纸展开,“我写好了,我再也不关你了。你先下来,好吗?”

盛听月视线扫过他潦草的字,眸中浮现出浅浅的狡黠和得意,“好,我这就下来。”

她正准备从凳子上下来,却不小心踩到了凳子边缘,没能站稳,身子顿时朝着旁边倒去。

赵景恪瞳孔骤缩,想也不想地飞身上前,将她娇小的身子接进怀里,敏捷地踩在地面上。

高悬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了平地。

赵景恪用自己最大的力气紧紧抱住她,眼眶湿润,剧烈地喘着气,满心后怕。

幸好她没事,幸好,幸好。

不然他万死难辞其咎。

盛听月撞入他宽阔结实的胸膛,没有摔到地上。

只是她袖子里藏着的瓷片,却随着她的动作飞了出去,划过赵景恪的脖颈,带出一道鲜红的血线。

盛听月睁大眼睛,盯着他脖子上不断往外渗血的伤口,喃喃道:“有血……”

她明明知道自己不能见血,可却像是着了魔似的,视线不受控制地黏在那里。

黏腻的,暗红的血迹流淌出来……

赵景恪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刺痛,他第一时间抬起手,却不是捂自己的伤口,而是捂住了盛听月的眼睛。

温热大掌罩在眼前,视野里漆黑下来,刚刚升起的眩晕感很快褪去。

盛听月怔在原地,心尖忽然像是被掐了一下,涌上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沉默了会儿,她嘴唇动了动,小声提醒:“赵景恪,你受伤了。”

赵景恪将她放到床上,随便从床铺间扯了根洒金披帛,折了两折,轻轻缠在她眼前,遮住她的视线,“别看。”

刚才他的手掌移开,披帛还没遮上来的短暂空隙,盛听月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的担忧。

赵景恪握住她的肩,捡起方才他写的字据塞进她手里,“月儿,我不会再关着你,往后你想做什么,我都答应。别再做这样危险的事了,好吗?”

盛听月点点头,“嗯。”

她微微拧眉,有些别扭地说着:“你赶快去处理伤口吧。”

毕竟伤在脖子这么重要的地方,还不知道伤口深浅,到底要不要紧。

赵景恪舔了舔干涩的唇,仍有些不安,“你向我保证,永远不再做这样的事。”

盛听月催促道:“我保证,你快去吧。”

她本来就是吓唬他的,活得好好的,她怎么可能想寻死。

赵景恪握住她的食指,拉向他颈边的伤口。

“你要做什么?”盛听月有些抗拒,但还是拗不过他的力气,手指被带了过去。

指尖沾了些湿润的血,她心里也跟着一颤。

之后,盛听月又察觉赵景恪拉着她的手,轻轻按在了什么地方。

虽然看不见,但凭指腹的触觉,她能猜出来是刚才那张宣纸。

赵景恪是让她用他的血,按了个手印吗?

按完手印,赵景恪就用袖子擦掉了她指尖的血,生怕弄脏了她。

得了她的“保证”,他这才稍微放下心,“我出去一趟,你坐在这里等我。”

“……嗯。”

赵景恪俯身想要亲一下盛听月的额头,半途又想起什么,动作停在半空,最后只是轻拍了拍她的手臂,而后转身离开,下去处理伤口。

盛听月安静地坐在床边,抬手碰了碰绑在眼前的披帛,指腹轻轻抚摩。

她心里没来由地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赵景恪,会是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