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听月住在后面最大的一处院落,紧挨着荷花池,正是盛夏芙蕖绽放的时节,从池边的鹅卵石小径走过,暖风习习,吹动湖面皱起波纹涟漪,湖中锦鲤在莲叶间游来游去。
院中更是摆满了奇珍异草,芳香馥郁,假山亭台错落有致,石径幽深,虽是她一个人住的院子,但比起外面富贵人家一整座府邸也不差多少了。
她素来喜爱大排场,院子里侍候的光是丫鬟仆妇都有三十余人,都在各司其职,或侍弄花草,或擦拭湘妃竹帘,或打扇喂鱼。
盛听月从这群人中间亭亭走过去,下人们齐齐行礼,“夫人。”
看见后面的赵景恪,众人又齐声唤:“大人。”
每逢初一十五,主君都会来夫人院子,他们这些做下人的都知道这个惯例。
走到门口,贴身婢女知喜福身问道:“夫人,可要吩咐人摆膳?”
盛听月点了点头,“嗯,现在就摆膳吧。”
用晚膳的时候,盛听月坐在赵景恪对面,离他远远的,只顾吃自己的菜,一次也没有抬头看他。
面前忽然多了杯水,握着茶杯的手指瘦长白皙,节骨分明。
盛听月抬起眸,道了声谢,避着他的手接过羊脂玉茶杯,放在桌上,一口都没碰。
到了沐浴的时辰,盛听月在浴房磨蹭了好半天,直到浴桶里的水都凉了,才不情不愿地起身,擦干身子,穿上了绸面的白色裌衣,衣襟裹得严严实实。
回寝阁的路上,盛听月还在默默期盼着,希望赵景恪已经睡下了。
可天不遂人愿,走到门口便看到,赵景恪并没有睡,而是侧坐在桌边,出神地望着她梳妆台上的一个锦盒。
赵景恪半干的如绸墨发披散,中衣外面还罩了件白色外袍。听见脚步声,他回头望过来,眉目清致,面容风华俊雅,点漆般的目光温和多情,“你回来了。”
盛听月有些紧张地上前挡住他的视线,背过手,将那个锦盒藏进了抽屉里。
赵景恪将她的动作收入眼底,眸光微闪,“怎么了?”
“没什么,一些小玩意。”盛听月视线游移,想也不想地回答。
她答得太快,反倒显得不自然。
赵景恪最擅长的便是刑讯逼问,一双眼眸锐利如鹰隼,一下便看出她在心虚。
不过,他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两人一个坐在桌边,一个靠梳妆台站着,相顾无言地对峙着。
赵景恪不想和她这么生分,沉默片刻,放缓了声音主动开口:“我偶然得了本前朝旧谱,明日让人拿给你。”
他经常搜罗一些几乎失传的乐谱残章,或是名士留下的棋弈残局,亦或是珍品名琴,找到了便会给她送来。
盛听月想不明白,他们明明是被迫成亲,无甚感情,他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地做这件事。
难道是为了在外人面前,留一个爱护妻子的好名声?
盛听月不甚在意地应下,“多谢了。”
两人再度陷入沉默。
赵景恪本想再找个话题,可是看见她眼中的冷淡,最后还是将到嘴边的话咽下,只低低说了句:“睡吧。”
盛听月率先上床,穿着中衣钻进里面的那床被子。
她习惯性地往里躲,身子几乎要贴上里面的墙。
赵景恪压下胸中酸涩,若无其事地在外面躺下。
两人中间用枕头堆起一道阻隔,像是泾渭分明的楚河汉界,谁也不能踏足彼此的领地一步。
赵景恪有心想缓和他们之间的关系,可他甚至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每次他想走近盛听月,都只会将她推得更远。
久而久之,为了不让她逃离,赵景恪只能站在原地。
盛听月躺在床上,望着床帐发呆。
她和赵景恪除了婚前那次以外,就再也没有过肌肤之亲了。
洞房之夜,他们本要像其他夫妻那样交颈缠.绵,到最后关头,她却心起抗拒,推开了他。
赵景恪默默穿上衣服,说她如果不愿,他不会逼迫于她。
从那之后,他们两个虽同床共枕,却再没有过亲密之举。
再后来,盛听月在他们之间堆起衣物做阻隔,赵景恪见了,在床边坐了很久,什么也没说,默许了她的所作所为。
成亲三个月后,盛听月又提出,想给彼此一些空间,定在每月初一十五一同就寝,其他时候各自回各自的住处,互不打扰。
赵景恪脸上的笑意消失,低声说他出去静静,披衣走出了房间,一整夜未归。
第二日,他同意了她的要求。
他们将这个规矩延续至今,已有两个年头。
盛听月倒不是对赵景恪有意见,只是不想成亲,也不想与男人太过亲近。
可赵景恪已经是她名义上的夫君,她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他,便只能这么不冷不热,像陌生人似的相处着。
夫妻二人一夜无话。
到了翌日早上,赵景恪早早地起床,盛听月本来已经醒了,可还是在床上闭着眼睛装睡,直到听见他离开的脚步声,她才松了口气,睁开眼睛。
又熬过了半月一次的见面,盛听月下床的时候,心情都是愉悦的。
她穿着中衣来到梳妆台前,对镜戴上了一对金玉蝴蝶耳珰,然后欢快地喊婢女进来伺候,“知喜,知欢,你们进来吧。”
两人分别端着铜盆和巾帕走了进来,伺候盛听月漱洗。
用过早膳,盛听月正颇有闲情逸致地坐在窗下抚琴,知欢忽然从外面走进来,将一封信递给了她。
盛听月一见到熟悉的信封,眉眼便耷了下来,盈盈素手一拨,焦尾琴发出短促尖锐的声音。
她问:“盛府来的信?”
“正是。”
盛听月没了弹琴的兴致,接过信封,三两下拆开,迅速扫了一眼,便随手丢到一旁。
“夫人,怎么了?”知喜小心翼翼地觑着她的面色,问道。
盛听月心烦意乱,轻哼了声,不悦地说道:“日日催我上心,催我赶快给赵景恪开枝散叶,说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刚巧,有人经过窗下,听见了这句话,堪堪停住脚步。
知喜和知欢对视一眼,试探着劝道:“夫人,其实……奴婢觉着,家主说得也有道理。您与姑爷成亲都两年了,若是能有个孩子傍身,往后也能安心些。”
她烦躁地说了句:“谁要给他生孩子。”
盛听月并不知道外面有人,而且知欢和知喜都是从小跟她长大的,在她们两个面前,她也不需要遮掩自己的性情。
熟料,刚说完这句话,外面就传来婢子们的问候声:“大人。”
盛听月一怔,下意识看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