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字肆号雅间内,缕缕白烟自三足螭纹香炉镂缝中袅袅升起,姜莹坐在山水屏风后面,手执茶盏抿了口清澈的茶汤,耐心等候。
听闻侯府三公子素来喜欢收集字画,所以她今日特意安排人将他请进隔壁雅间,还带了一幅吴清子的雪梅图,想借此接近。
正午时分,隔壁传来细微的响动,随后是门关上的声音。
门又开开关关了两遭,姜莹猜测是伙计在上菜。
等隔壁彻底安静下来,姜莹这才起身,走到西侧博古架前,素手轻轻转动最上面放的官窑青瓷花瓶。
随着机关转动,东侧墙壁缓缓移开,露出一道可容一人经过的窄狭小门来。
姜莹深深呼了口气,拿着卷好的书画,穿过小门来到隔壁雅间。
屋中陈设和刚才的雅间并无不同,茶几桌案,软塌屏风,靠墙摆着红木博古架。
雕花小轩窗透进明亮的天光,炉烟袅袅,山水刺绣屏风后面映出一道男子身影,正坐在软榻上,半倚案几,慢条斯理地细细品茗。
被屏风遮挡住,看不清他长什么模样,只能依稀瞧见个修长高大的轮廓。
听见有动静,这位公子也并未贸然叫喊,依旧安安稳稳地坐在原处,足见是个稳重镇静之人。
定了定神,姜莹施施然走上前行礼,弯下白皙的细颈,嗓音娇甜带羞,“赵公子,小女偶得一幅吴清子的雪梅图,听闻赵公子素来喜欢收集字画,想请赵公子帮忙鉴别真假。”
话落,屏风后没有丝毫动静。
姜莹并不气馁,顿了片刻,继续说道:“因女儿家不便露面,所以才出此下策,还望公子莫要生气。事毕之后,不论这是否是吴大家的真迹,皆有重谢。”
里头的“赵公子”隔着道屏风,视线定定落在那道娉婷纤细的身影上。
半晌,才从喉间发出个音节,“嗯。”
姜莹听着耳熟,却也并未多想,迈着细碎的步子走向屏风。
等绕过屏风,她缓缓打开手中的画卷,正欲将其递过去。
一抬眸,却蓦地瞪大了眼睛,手中的画卷也掉到地上,滚落展开。
男人身着靡丽的绯红官袍静坐在塌上,姿势慵懒随意,脸色却很不好看。眼底一片冷郁,面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任谁都能看出他心情很糟。
姜莹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怎、怎么又是沈右安?
被领进包间的不应该是侯府公子吗?
瞥见她慌然失措的表情,沈右安胸中仿佛有团火在烧,冷峭的面容愈发森寒,“不是你的赵公子,很失望?”
姜莹脸上的娇羞褪去,面色微白,慌张道:“我,我走错房间了。”
说完,转身便想逃,连地上的画卷也顾不上了。
身后传来冷沉如玉的一声:“站住。”
姜莹仿佛被施了咒,钉在原地,怎么都迈不开步子。
她听见沈右安起身的窣窣声响,还有愈来愈近的脚步声,心头惴惴,揪住衣角的手微微泛白。
沈右安俯身捡起地上画卷,他人高步量大,两三步就走到姜莹面前,颀长身影拦在身前,挡住她的去路。
姜莹细若蚊喃地喊了声:“大人。”
沈右安将折起的画纸举到她面前,“唰”的一声,放开另一边,画卷如水般倾泻展开。
白雪皑皑的悬崖峭壁间,妖冶绽放的红梅栩栩如生,隔着层宣纸都仿佛能闻到沁人的梅香。
沈右安目光凌厉如鹰隼,冷嗤一声,“走错房间?难道不是你命人将侯府公子引到此处,又带着他最喜欢的吴清子的书画过来,伺机接近?”
他每说一句话,姜莹的心尖都会跟着颤一下。
心里头怎么都想不明白,他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又是怎么替了赵公子坐在这屋中。
“我说得可对?”沈右安沉沉质问。
姜莹咬了咬下唇,咕哝着小声为自己辩解:“并非伺机接近,我只是想让他帮忙鉴定字画。”
说到这里又理直气壮起来,仰起尖巧的下巴,气势比刚才足了许多,“这青天白日的,我让侯府公子帮我鉴定字画真假也不行么?”
沈右安额角跳了两下,几乎被她理所当然的语气给气笑了,“只是鉴定字画,又为何让小厮婢女都守在外面?”
如此行径,不是心虚是什么?
“我是怕他们误会,”姜莹信口胡诌,说起谎来脸都不带红的,“虽说我行得正坐得直,但谁知道这件事落在某些心思不纯的人眼里,会如何想我?”
心思不纯的沈右安:“……”
沈右安笑意森森,按捺着跳动的怒意,“你的意思,是说我心思不纯,胡乱猜忌冤枉你了?”
“奴家不敢,”姜莹鼓起粉玉般的面颊,声音娇娇细细,“大人如今位高权重,奴家一个小女子哪敢说大人的不是。”
沈右安一字一句都咬得很重,“姜莹,几年不见,你还是一如既往的伶牙俐齿。”
姜莹眼神闪躲,被他说得有些心虚。
从前住在沈家的时候,一开始她怕被赶走,还会主动干活,后面就惯会使小性子逃懒。
比如因为不想洗自己的衣服,刚碰了下凉水,姜莹就会举着泛红的小手到沈右安面前哭诉,楚楚可怜地说自己为了帮他洗衣服,手都冻坏了。
从那以后,沈右安不仅要读书考功名,赚银子养家,还要在大冷天把她的衣服一起洗了。
比如缝帕子时不小心扎了手,等沈右安回家,她会扑进他怀里,说自己是为了给他缝补衣服才受的伤,把沈右安心疼得不行。
一点点小恩小惠,姜莹都要拿到他面前去说,胡乱编几句好听的话哄骗他,说自己多爱他,多么离不开他,哄得沈右安对她言听计从。
可后来,嘴上说爱他爱得不行的姜莹,最后头也不回地跟别人走了。
回想起这段过往,饶是自认脸皮很厚的姜莹,也觉得脸颊发烫,不好意思抬头。
沈右安将画卷搁到案上,冷冷睨着她,阴森地吐出凉薄话语,“这些辩驳的话,你觉得裴二会不会信?”
堂堂国公府二公子,若是知道自己后院的女人偷偷溜出来,找借口秘会外男,他心里会怎么想?
姜莹脸色立马变了,偷觑了眼沈右安的表情,见他不似说笑,心里顿时一紧。
女人眼眸泛起涟涟水光,慌张地抓住沈右安宽大的袍袖,软声道:“你,你别告诉他。”
她这样的反应,又是往沈右安心里添了把火,烧得他喉咙发紧。
男人的脸色已经不能用简单的阴沉来形容,眼神阴鸷如阎罗,隐隐带起赤色,“这么怕被他知道?”
她就这么在乎裴二?
姜莹没有注意到他眼底的危险,改为抱住他的胳膊,娇滴滴地细声祈求:“大人,您千万别说出去。”
惶惶然像是被掐住了七寸,哪里还有刚才耀武扬威的模样。
却不知,她越是担心,就让沈右安心底的阴暗越发深重。
沈右安沉默不语,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姜莹心里没底,急得像是快要哭出来了。
她像从前那样喊他,嗓音娇丽婉转,“清澄哥哥,我错了,这件事千万不能让我夫君知道,求你了。”
清澄是沈右安的表字,意为清明澄澈,取自“怡神在灵府,皎皎含清澄。”
听到熟悉的称呼,沈右安眼底彻底暗下来,透不进一丝光亮。
他深不见底的墨眸紧盯着她,声线低哑沉缓,慢条斯理地道:“你拿什么求我?”
姜莹被他问住了。
以前沈右安对她千般骄纵万般宠,说是捧在掌心都不为过,她说什么是什么,求他做事从来不用拿东西交换。
现如今,她要求他,也需要拿什么来交换吗?
可他位高权重,手握重权,又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呢?
“你想要什……”姜莹正想问他想要什么,一抬头,对上沈右安幽暗深沉的眸子,忽的心尖一颤,隐约明白了他的暗示,声音顿时弱下去。
他自然是不缺钱财,不缺金玉珍馐。
那他还能缺什么呢?
或者说,她能给他什么?
姜莹心里一凉,无意识地松开了他的手臂,指尖掐进掌心,一时间摇摆不定。
沈右安似是等得没了耐心,转身便欲离开。
一见他要走,姜莹哪里还顾得上纠结,想也不想地展开双臂,从背后抱住他的腰,“清澄哥哥,不要走。”
沈右安离开的脚步停下。
姜莹不会天真地以为只要这样就够了,她松开手臂,慢吞吞地绕到他面前。
娇软的手心轻轻覆在他温热的胸口,而后不知羞地,将脸颊也贴了上去。
隔着薄薄的官袍面料,能清晰地感受到男人身躯精壮,胸腔里心脏有节律地跳动着,一下又一下,不快不慢。
沈右安完全不为所动。
姜莹咬了咬牙,抓着他胸前的衣襟,纤长细白的颈线仰起,努力去碰他的唇。
只是两人身高差距悬殊,她踮起脚,也只能勉强够到沈右安的下颌,唇瓣擦着线条凌厉流畅的下颌线过去。
尝试了两次,姜莹跌进他怀里,眼里噙着水濛濛的雾气,面颊羞得通红,“我,我够不到。”
沈右安垂眸看她一眼,迈步往回走。
姜莹还以为他要放过自己了,刚呼了口气,没想到沈右安绕回屏风后,坐回了塌上。
他掀眸,冷淡地望过来,意思很明显——这次能够到了。
姜莹看了眼足以两人躺卧的长榻,怕他有更过分的要求,更加忐忑不安。
沈右安长眸微眯,“怕了?”
“……不怕。”姜莹硬着头皮说完,提起裙摆,亦步亦趋地跟了过来。
她羞赧地伏在男人腿边,层层叠叠的莲叶纹华绣锦裙绽在他脚下。玉手撑在沈右安的膝上,借力徐徐攀了上去。
被沈右安不含一丝感情的眼神打量着,姜莹一面觉得他对待自己不像从前那么好,心下失落黯然,一面又觉得格外羞耻难堪。
“大人,我刚才不该跟你呛声,您不要生我的气了。”姜莹软绵绵地唤着他,明眸水波潋滟,怯怯地碰了碰他的喉结,又气息轻颤地印上他的唇角。
像只灵巧的鱼儿缓缓游动,小口小口地吮着清凉的水泽,动作小心翼翼却格外娴熟,全然不似当初的生涩。
俨然已经做过无数次。
沈右安喉结上下滚了滚,紧攥的手背青筋凸起,盘虬而狰狞。
他闭了闭眼,忽然一把推开了姜莹。
姜莹伏在塌上,嫣红的唇透着一层水泽,粉颊如霞,微促地喘着气。
见他神情比方才还要恐怖,姜莹以为这样仍然不够,他还想要更多。
姜莹小脸微白,犹豫着摸上他腰间的束带,却被沈右安一把捉住手腕,箍得腕骨生疼。
他的眼神复杂晦涩,有着滔天的怨恨,不甘,妒意,还有很多姜莹看不懂的情绪。
“大人?”姜莹不解地轻唤了声。
沈右安眉眼冷戾,语气冰冷带着嘲弄,“还比不上我府中的歌姬。”
话落,他甩开她的手腕,霍然起身走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