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一名

兔子糖和月亮糖明明就是一样的味道, 唯一不同的就是形状而已。

谢乔乔嚼着糖块,没有理会前面那个小孩的逼逼叨叨。

小孩也怕被先生骂,所以很快就愤愤的把头扭过去, 不再和张雪霁谢乔乔说话。看起来确实很生气的样子。

到了下课时间,夫子让学生们去饭堂领饭,自己则走到后面和张雪霁攀谈起来。

对方虽然是管家, 但能被选为临时的夫子, 自然是念过一些书的。他刚开始还在和张雪霁聊自己讲的那堂课,讲着讲着,又隐晦的试探张雪霁为什么来这里,是不是朱府里面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云云……

谢乔乔对这种聊天内容并不感兴趣。

她抱着糖罐坐得远了一点, 学着张雪霁的模样把钉子压在糖块上,用锤子轻敲。谢乔乔觉得自己已经把力道控制得很轻了,结果第一下敲下去,糖块表面还是迅速裂开了蛛网一般的细密裂痕。

她皱眉,捏着锤子柄,转了一圈,单手抱着糖罐晃了晃, 把敲碎的那层糖块倒进自己手心。

糖块碎成大小不一的不规则形状, 边缘棱角轻轻扎着谢乔乔的掌心。她垂眼,默不作声,显露出些许沮丧。

张雪霁在和夫子聊天,眼角余光却一直关注着谢乔乔——看她从糖罐里倒出碎糖块,他叹了口气, 又忍不住嘴角上扬。

夫子跟着他的目光, 往谢乔乔那边一瞥, 笑:“年少慕艾, 看来就算是行走江湖的降妖师,也逃不脱这种少年天性。”

张雪霁干咳一声,单手握成拳抵着自己下唇。他既没有反驳夫子的话,也没有承认他和谢乔乔的关系。

谢乔乔又敲碎了一层糖。

她看着糖块中间被自己凿出来的,不规则的大坑,陷入了沉默。

……本来以为是很简单的事情。

没想到是这么精细又困难的活——张雪霁还能敲出那么漂亮的月亮形状和兔子形状。

张雪霁好厉害啊。

一道阴影自上而下的笼住了谢乔乔。

谢乔乔抬头,张雪霁拿着伞,站在她坐的课桌面前,对她晃了晃自己手里的伞,笑眯眯:“走了,你不饿吗?都到饭点了。”

谢乔乔抱着糖罐站起来,默不作声的把糖罐,钉子和锤子,还给张雪霁。

张雪霁把锤子和钉子塞回袖中,单手握着糖罐上半部分,举起来晃了晃。

青天白日,自然光被罐子折射,往他青葱修长的手指上一掠。他垂眼笑眯眯看向谢乔乔,糖罐里的碎糖被他晃得叮叮当当乱响。

“你敲糖呢?”

谢乔乔抿了抿唇,道:“我本来也想敲个月亮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敲坏。”

张雪霁:“这个要练的,我一开始也老是敲坏。”

谢乔乔:“那敲坏的糖也自己吃掉吗?”

“我吃不完那么多啊。”张雪霁摇头,老老实实的回答,“吃那么多糖,会蛀牙的,我都是喂给我弟吃。”

谢乔乔:“……你弟就不会蛀牙了吗?”

张雪霁:“他年纪小,现在蛀牙了,以后还会换牙的,不担心。”

谢乔乔想了想,觉得张雪霁说的也有道理:蛀牙脱落,长出新牙,这不就等于没有蛀牙吗?

小孩子真好。

她光顾着想,却忘记了自己也是才换完牙没多久的小孩子。

张雪霁从糖罐里捡出谢乔乔敲坏的碎糖,扔进嘴巴里,碎糖块被咬断,‘咔吧咔吧’的声音不断在他鼓起的那边腮帮子里响。

他晃着手里的糖罐,轻声:“我刚刚问过了,这些学生中午和晚上都不回去,留在学院过夜。”

谢乔乔:“那就不方便下手了。”

张雪霁笑:“下手还是有机会的。那位夫子每天中午吃完饭会在朱府附近溜达散步。我们可以先去找地方吃个午饭……啊对了,你想吃鹿叶面吗?听说是本地特色美食,味道挺特别的。”

“……吃。”

谢乔乔一直很疑惑,张雪霁到底是什么时候连本地特色美食这种事情都打听到了?

是和王大娘聊天的时候?还是和那位夫子聊天的时候?

*

朱管家吃过午饭,习惯性的出门消食。他从书院前厅走过去时,周围的学生们一叠声的向他问好。

虽然其中几分真心尚未可知,但他此刻确实颇为享受这种为人师表的感觉,一路微笑点头出门。

走出书院大门,他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眼天空:今天是阴天,但没有下雨,对于鹿城而言,已经算是难得的好天气。

目光往下,朱管家又看见了书院大门上贴着的驱邪符。

他只看了一眼,便匆匆移开视线,不敢再看,转身快步离开了大门口。

平时朱管家散步并不会走得很远,顶多绕着朱家大院的外墙走一半又慢慢散步回去。这样的运动量对于他饭后消食来说刚刚好。

今天他也和平时一样,沿着墙根散步。

以前在这条路上还能经常遇到几个人,但这一个月以来,鹿城愿意出门的人越来越少。尤其是那些猎户,如果不是饿得要死了,根本就不会上鹿鸣山。

他走在冷清的道路上,莫名的也感到了一丝凉意,不由的抱住自己肩膀,低声自言自语:“以后还是在府内散步……”

朱管家的话还没有说完,顿感脖颈一紧;他都没能看清楚是谁动的手,就被人抓着衣领拽到墙上,收紧的衣领勒得他呼吸困难,面色发紫。

他惊慌失措的睁大眼,却看见一个面无表情的小姑娘抓着自己衣领。她个子不高,为了将朱管家双脚离地的按在墙上,不仅胳膊举得很高,还努力的略微踮了踮脚。

这个动作稍显好笑,但看着谢乔乔冷漠迫人的双眼,朱管家实在是没有勇气笑出声。

他两腿发软,战战兢兢:“这位姑娘——女侠——大侠!有话、有话咱们好好说,别,别动手啊!”

谢乔乔冷眼看他:“我问,你答,如果有半句谎话。”

她一拳砸在朱管家耳边旁边的墙壁上,朱管家清楚听见了墙壁裂开的声音,还有被巨力挤压崩飞出来的墙粉茬子,咯到了他脸颊上。

朱管家两股战战,不自觉咽了下口水:“我说,我说,不管大侠您问什么,我保证没有半句假话!”

“是不是假话,你说了可不算。”张雪霁从另外一边绕过来,笑眯眯看着朱管家,说着。

朱管家瞪大眼睛,先看看谢乔乔,又看向张雪霁,‘你你你我我我’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张雪霁从袖口掏出一张符,‘啪’的贴在朱管家额头上:“此乃诚心诚意符,如果对着此符说出违心之话,符咒就会自行焚烧。朱管家,你最好还是多说点实话,不要想着骗人哦~”

谢乔乔瞥了他一眼。

张雪霁笑吟吟的,隐晦的向谢乔乔眨了眨眼。谢乔乔顿时心知肚明这是张假符,刚才那些话也只是张雪霁张嘴就来忽悠人的,但她没有说话。

张雪霁:“朱家学堂里原先任教的秦夫子,是为什么请辞的?”

朱管家不自觉转了转眼珠,答:“这,这我怎么知……”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感到额头一热,似乎是那道‘诚心诚意符’烧了起来。

朱管家哇哇大叫:“我说实话!我说实话!秦公子是因为勾引了小姐,惹得老爷大怒,被打了一顿扔出去的!别烧我,别烧我啊——告发的人是朱路平,不是我啊!”

张雪霁不紧不慢的,继续问:“朱老爷只有一个独生女,所以和秦先生私相授受的是朱萱小姐,对不对?”

朱管家点头如捣蒜:“对对对!”

张雪霁:“朱路平又是谁?”

朱管家苦着脸,说出实话:“朱路平是我们府上的表少爷,也就是朱萱小姐的未婚夫。”

张雪霁:“那城主老爷要纳朱萱小姐为妾,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这小的也不知道啊!”朱管家大叫起来,“那时候小人已经被打发去学堂教书,只知道第二天城主大人就差人送了聘礼上门,结果小姐嫁去第一天就投湖自尽了——我们,我们老爷也难过得很,连着不见客好多日呢。”

张雪霁沉吟片刻,道:“先就问这些。”

谢乔乔松了手,朱管家软倒在地,出了一身虚汗。张雪霁弯腰把他额头上的符咒揭下来,随手折了几下,五指收拢遮在掌心,在谢乔乔眼前晃了晃:“你猜我手里的是什么?”

谢乔乔:“符咒。”

张雪霁:“错!锵锵——是百合花!”

他张开手掌,那张符咒被他三两下折成朵小巧的倒挂钟花朵模样,俏皮可爱的立在他指缝之间。

谢乔乔回忆了一下张雪霁刚刚的动作。

她视力很好,所以把张雪霁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她很确信张雪霁就是手指翻来翻去折了几下符纸而已,这样就能把符纸折成花朵吗?

张雪霁哼着小曲,手指翻来翻去,那朵百合花就像磁铁一样贴着他的手指,被翻来覆去。

谢乔乔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指,又看向张雪霁的手指,露出疑惑的表情。

张雪霁翘起唇角,得意:“我夏令营的时候还学过变魔术和折纸。”

谢乔乔:“……夏令营是做什么的?”

张雪霁解释:“你可以理解为,很多个不同门派的人聚集在一起参加的活动。大家一起竞赛,学习,交流,体验生活。”

谢乔乔思索片刻,点头:“像中洲的试剑大比?”

张雪霁:“差不多吧,不过要比试剑大比温和一点。试剑大比动不动打得半残吐血,我们夏令营都是友好交流,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啊当然,那年唱歌比赛我拉二胡第一名,顺便一提,折纸比赛和户外烤肉比赛,我也是第一名。”

“身高比赛我也是第一名。”

谢乔乔疑惑:“身高有什么可比的?”

张雪霁伸出手,往高处比划:“我那时候有187呢,而且还可以再长!”

谢乔乔:“……有这么高吗?不是只有这么高吗?”

她踮起脚,抓住张雪霁的手,把高度往下压了压,压到和她在幻境中看见的差不多的高度——顶多比她高一个头,不能更多了。

张雪霁再度把手掌抬高,拔高了高度,坚决:“就是187,你幻境里看见的我才念高一呢,我参加夏令营那会儿都快十七了。”

谢乔乔还抓着他手腕。

张雪霁手抬得太高,她不自觉踮起脚,皱眉,疑惑的问:“这么高的吗?”

张雪霁:“当然啊!我当时捏着鼻子喝了好久的纯牛奶,每天都有坚持去跑步打球的!”

谢乔乔松开手,重新站好,语气平淡:“……还是搞不懂你们,身高有什么可比的?”

张雪霁强调:“但我187啊!”

谢乔乔茫然:“所以呢?”

张雪霁加重语气:“我都长一米八七了!不比一下身高多遗憾啊?”

“……”

谢乔乔决定跳过这个话题。

但她没什么转移话题的技巧,她只是盯着张雪霁得意洋洋的笑容看了一会,随即挪开目光,下一句话便完全换掉了话题:“那个书院很奇怪,为什么在这种时候了,还要坚持学生们来上学?”

张雪霁:“是为了辟邪。书院和这里住户房门上贴的驱邪符都是魏章画的,我见过他的道符作业,一模一样的笔迹。”

“读圣贤书,养浩然正气,可辟邪驱祟。应该是魏章指点了那位朱老爷,让他常开学院,留住学生在此日夜读书,靠读书人的浩然气来震慑什么东西。魏章知道的内情大概不少,不过那家伙死活不肯给我回信,大概是不会和我们交换情报了。”

谢乔乔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其实在张雪霁提到‘魏章’时,她真心实意的思考了五六秒——在回想魏章是谁。想了有一会儿,她才把那个闪闪发光,身上五颜六色的轻浮男人,和‘魏章’这个名字联合在一起。

张雪霁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罗盘,罗盘指针固定的朝向却并不是南方。他眯着眼睛看了会罗盘上的方位,道:“刚刚我已经打听过了,城主府自从朱萱投河自尽后便谢绝访客,老城主更是不再见任何人。现在我们也只能指望那只跟着卫彦的小狐狸,可以帮我打探到更多的消息了。”

“追踪符显示她还在城主府里,暂时也还没有吃人。等她闹出动静来,我们就直接光明正大的闯进去,还能拿这只小狐狸换点零花钱。”

谢乔乔垂眼,盯着罗盘看了一会儿,只看见罗盘上面过多交错的蓝线,除此之外就看不出别的东西了。

她皱着眉,思索,问:“妖怪有没有杀人,这也能看出来吗?”

张雪霁笑,解释:“不管是妖怪还是人,只要动了杀心,自然就会产生杀意。道载学宫中有精于气意研究者,专门针对这种气息修改了追踪符,可以用来监视目标是否有逃离指定区域,是否有作恶伤人之心。”

“这种符原本是用来监视锁妖塔里的大妖,现在被我用在这只小狐狸身上,被道符老师知道了,又要骂我。”

谢乔乔不解:“为什么骂你?”

张雪霁摸了摸自己鼻尖,悻悻道:“骂我大材小用呗,追只丁点大的狐狸精,还用这么精贵的符。”

谢乔乔神色认真:“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张雪霁手上动作一听,侧目看谢乔乔。

谢乔乔还是原来的表情,没有丝毫别的变化。张雪霁轻笑:“乔乔同学,我觉得你有时候吧——在某些地方——真的很聪明,特别聪明,比我们道载学宫那些读了几十年圣贤书的老学究还聪明。”

谢乔乔搞不清楚他为什么突然这样夸赞自己。

而对中洲丝毫不了解的谢乔乔,自然也不知道道载学宫在天下文人心目中的地位。所以她丝毫不惶恐,也没感觉到压力的点头,道:“谢谢。”

张雪霁拍了拍她的肩:“不必谦虚,我说实话……”

他袖子里有东西嗡鸣了一声。

张雪霁神色一肃,伸手掏了掏袖子,从里面找出传讯玉牌——玉牌上浮出一行草书,张雪霁看完,挑眉:“魏章给我传书了。”

作者有话说:

插播一个正文无关的小笑话:小张的弟弟换牙期蛀了三颗牙,被他爸罚写八张数学卷子,此时一位热爱敲糖的哥哥路过,并和写卷子写哭的弟弟合影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