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自安反应最快, 第一时间就把沐颜和儿子拉下来藏入桌底,后面的看客已经尖叫着往外跑了,只有坐在前面的人比较倒霉。
好在歹徒的目标并不是来看戏的客人, 而是台上唱戏的名角儿,两人估摸着有什么私怨,台上的人已经连中几抢倒在了血泊中。
郁自安在那人上前之后趁其不备踢掉了他手里的抢,卸掉了他的胳膊,萧巡也过来帮着制住那人, 眼看着场面控制住了, 戏院管事赶紧去最近的警署报了警,还有人张罗着想送受伤的人去医院。
可仔细一摸, 台上的人已经断了气。
被制住的人俯趴在地上,痛得喘着粗气, 在听到台上的人已经死了之后还不忘大笑出声:“报应,都是报应,死得好,值了,老子这番值了!”
沐颜和嘟嘟闻声从桌子下钻出来, 她拉着儿子跑到郁自安身前,焦急地上下打量他一遍:“你没受伤吧?”
郁自安站起身踢了地上那人一脚, 安慰沐颜和嘟嘟,“放心吧, 我没事, 没受伤。”
地上的歹徒被卸掉胳膊之后又被人死死压在地上,戏院老板请的打手看着他, 萧巡也站起身, 一副很欣赏的表情看着郁自安, “兄弟身手不错!”
郁自安谦虚一句,说没什么,倒是一旁的萧曼冉眼神定定地看着他,似乎比沐颜这个正牌妻子的目光还要灼烈。
“我是萧巡,请问兄弟尊姓大名?”
“郁自安,上海人。”
萧巡条件反射地看向妹妹,他本意只是很欣赏眼前的男人,所以顺嘴问了人家的名字,可万万没想到听到的会是这个名字,而且对方好似完全不认识他妹妹。
倒是曼冉,就那么看着人家,很有些失礼。
他看了看妹妹,又下意识看向郁自安的妻子和孩子,刚刚没注意,现在一看,才发现人家的妻子长得丝毫不输自己妹妹,还有旁边拉着妈妈手的小胖子,看着就很活泼的样子。
郁自安确实不认识萧家人,就连对萧曼冉也毫无印象,虽然沐颜说了有人喜欢他,但他并没有放在心上,所以直到两拨人告别,他都不知道旁边那个眼神奇怪盯着他的女人是谁。
倒是沐颜,路上蠢蠢欲动地戳戳他的手臂,郁自安反手将她的细嫩小手交握起来,“怎么了?吓到了?”
吓什么吓,沐颜自诩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了,嘟嘟经历了两次这样的事情,这次都没什么害怕的心理了,她一个大人,难道还不如一个孩子吗?
不过就是觉得世道不太平罢了。
“不是,你注意到刚才那个女的了吗?就是那个萧巡的妹妹。”
郁自安稍一回想,确实萧巡旁边有个女的一直盯着他看来着,挺奇怪的。
“怎么,你认识她?”他蹙眉问道。
沐颜坐直身子,把嘟嘟的头扶正,这孩子心越来越大,刚经历过一场抢击,眼下已经睡熟了,头歪在她肩膀上怪沉的。
“那就是我跟你说的萧曼冉啊,之前来找过我,说对你一见钟情的那个。”
郁自安求生欲很强了,闻言立马跟沐颜强调:“所以今天是不是很好地证明了我根本就不认识她。”
要不然他还能傻兮兮地跟对方的哥哥寒暄交谈,不要命了。
沐颜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说道:“反正我是比较小心眼的。”
“我就喜欢小心眼的”,郁自安瞬间表态。
再说他也不觉得沐颜小心眼,相爱的人中间当然不能有第三人插足,若是有别的男人向沐颜告白,他恐怕将对方大卸八块的心都有了。
萧巡开车回家的时候心里连声叹了好几口气,真的是很可惜了,没见过郁自安本人前,他觉得天下好男人多的是,妹妹没必要非得钟情一个已婚男人。
可今日见了郁自安真人,他倒有些理解妹妹那不知所起的钟情了,确实是一个极为优秀的男人,身手很不错,长得也好,言谈举止高贵雍容,自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尊贵感,纵使他见过无数的文才俊彦,也无一人可以和郁自安相比。
所以才说是可惜了,这样的人给他做妹夫多好啊。
嘟嘟回去一觉醒来天还未亮,他看看床上搂在一起的爸妈,再看看自己睡的角落,心里有些莫名地不爽,于是伸伸懒腰撅撅屁股,硬是把自己塞进两人中间。
郁自安原本睡得好好的,突然就呼吸不过来了,眼睛睁开只见儿子的肥屁股正坐在他脸上,虽然很快挪开了,可他还是想给这小子两巴掌,再这么下去,他的父爱迟早会消失的。
沐颜也是一样,睡得正好怀里便多了一团肉肉,她勉强睁开眼睛看了看,“哟,儿子啊,再陪妈妈睡会儿。”
说罢便搂着儿子,手放在他的肥肚皮上揉了揉,很快又睡了过去,嘟嘟这会儿开心了,屁股往后顶了顶,觉得自己有点挤了,直到郁自安警告的声音从后面响起,他才怂怂地不动了。
这一睡就是大天亮,收拾好后郁自安带着嘟嘟和沐颜去了长城,不过没爬上去,只在下面看了看,毕竟上面积雪未消,有些地方出溜打滑,容易摔跤。
中午终于有时间去吃烤鸭了,本来昨天就要来的,结果庙会上吃多了,便推迟了一天。
要说这北平的烤鸭可真是一绝,不愧人家有这么大名声,入口是真的好吃,显然好这口的人也很多,中午已经快一点多了,烤鸭店还是人来人往的,基本上桌桌都是满座。
他们来的这家店做的是挂炉烤鸭,鸭子是用果木炭火烤制的,烤出来的鸭子色泽红润,外酥里嫩,嘟嘟学着别桌的客人拿张春饼,卷几块鸭肉和葱丝黄瓜条,蘸点酱,就那么囫囵往嘴里一塞,吃得那叫一个有滋有味啊。
这孩子现在的饭量已经赶上沐颜了,沐颜本身饭量中等,遇见喜欢的就放开了肚子吃,嘟嘟也是一样,直到肚子鼓起来吃不下了才放下筷子。
娘俩都是这个样子,谁也不说谁,郁自安只好回去的路上走着带老婆孩子消食。
前一天戏院抢击案的通报也出来了,说是行凶人和被害者素有仇怨,好像两人原本是一个戏班的,之后不知道怎么的闹翻了,行凶人还被赶出了戏班,所以这是一场激动之下的报复性仇杀。
在北平过完初十,郁家一家人就返回了上海,军校那边的教职工过了正月十五就正式上班了,学校的食堂也开起来了,找的都是帮里自己人,伙食很好,郁自安听取沐颜的建议,在食堂设置了很多档口。
所以菜品和主食就很丰富了,北边的各种面食小吃,南方的米饭汤品,你想吃什么都行,价钱比外面的饭馆便宜很多,有时候老师家里下午不想做饭,中午便多打一份饭,等晚上回去热一热就行。
军校的招生简章已经印发好了,郁自安大手笔地在申报头条连登十天,常平还跑了临近的不少省份,找了当地知名的报纸刊印了他们军校的招生简章。
这份招生简章里最显眼的恐怕就是堪称顶尖的师资力量了,以前国内是有过军官和士官学校的,后来都没落了,就是因为很多优秀老师出走,所以生源越来越少,可兴国军校的这份招生简章,老师们的履历金灿灿的似乎能闪瞎人眼。
郁自安自知他和军校目前在全国范围内都没什么名气,所以便把宣传的重点放在了学校的师资上,不是他自夸,这些老师都是他从各地请回来的,人品和能力水准都是有保障的,大多都有过国外顶尖军事院校的留学经历,所以自然看起来光芒四射。
甚至潘时年都被他拉进来做了个编外的机械工程实践教师,他本人是佛吉尼亚军事学院毕业的,家里又开着机械厂,将来军校的学生去他的厂里实践学习是很有必要的。
陕西渭南的一处土匪窝,下山置办米面的小六子带着人回来,照例给寨子里大少爷买了份报纸上来。
这处寨子里的大当家总共就一儿一女,女儿还小,儿子今年已经十八岁了,叫王鹏程,光听这名字就知道大当家对这孩子寄予了不少期望,当然,望子成龙大概是所有父母的心愿了。
即便是土匪也不例外。
王大当家幼时家贫,长到十几岁基本没吃过一顿饱饭,家里的地都是佃来的,一年忙活到头只能勉强不饿死,原本这样的日子凑合着也能过,祖辈都是这么过来的。
可麻绳专挑细处断,王家的女儿长大后出落得水灵动人,被村里的地主老爷相中做了二房,结果不出三月,就惨死被人用席子裹着抛了出来,王家父母当时就惊厥过去了,他们只有两儿一女,现在唯一的女儿出门三月便没了,这让夫妻俩怎么接受。
王大当家那时年轻气盛的,他和姐姐关系极好,所以便趁着那个地主老爷去逛窑子出来时给了他几榔头,人当时就没了命,他自知此举会连累家里,便说服一家人跟他上山当了土匪。
那年头陕西匪患很严重,一般的官府都不敢直接跟土匪对上,所以他就这么保住了一条性命,后来因为为人义气,敢打敢拼,被寨子里的大当家看中做了女婿。
他和妻子感情极好,两人婚后生了一儿一女,还专门请了山下的私塾先生给儿子取名叫王鹏程。
王鹏程自小在山下念书,同学都不知道他家里的事情,只以为就是普通家庭,他就这么顺顺当当地念到了高中毕业,本来是该去考大学的,可这孩子不知道哪儿根筋不对,一个土匪的孩子竟然想去上军校。
这可把人难住了,要说一般的大学他只要考上了就能去,可军校还真不一样,国内军校很少,而且招生非常严格,政审尤其看重,王鹏程家里是土匪这事儿根本瞒不过去,人家有专门的人过来查的。
所以这孩子就准备出国留学了,国内的考不了咱考国外的呗,这不这段时间一直在山上死啃外语,还不忘让人下山回来给他捎带份报纸。
就爱分析时政了,一个抱负远大的孩子,学习也好,就是家里背景给他耽搁了。
不过今天,他从小六子手里接过报纸扫了一眼,立马就呆住了,而后嘴角上扬,眼神炯炯地盯着整篇招生简章看完。
嘴里还喃喃自语,“德国柏林工科大学、德国陆军大学、日本早稻田大学、佛吉尼亚军事学院、日本陆军士官学校……”
终于,等他再次通读全文后,一下子高兴地跳了起来,拿着手里的报纸就往外跑。
“爸,爸!”他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一手捂着腰,手中挥舞着那张报纸,大声冲正在靶场练抢的父亲喊道:“爸!我不用出国了!”
王大当家闻言嘴咧到了耳根,他把抢扔给手下,几步走过来问道:“儿子,你说的是真的?真不出国了?”问完之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你不考军校了?”
王鹏程摇头,将手里的报纸递给父亲,跟他解释:“爸,上海办了一个兴国军校,这间军校对学生的政治背景和来历不做限制,爸,我想去上海念书,您看看他们登出来的老师名单,一大半都是国外留学回来的,还有不少是军旅出身,有过作战经验的。”
最近几年各地世道都不太平,陕西这里有国府的驻军,但兵力很少,当地的大军阀有两三个,土匪也不老少,在王鹏程看来,他们家一直当土匪就不是个稳当事儿,不知道哪天被哪方势力看不顺眼就剿了,人家还是名正言顺的。
所以他其实是不想出国的,出国了跟亲人远隔万里的,出个事也不能帮着照应,于是这兴国军校的招生简章一出,他当即决定去上海,要是有机会的话,他还想劝自己爸爸金盆洗手,关键是这一寨子的男女老少没法安置。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王大当家听了儿子的话高兴地连连点头,“好,好,好!咱们就在国内念军校,外面那么远呢,老子都没出过咱们县这地界,你猛地一说要出国,我和你妈心里七上八下的,你说这出去了人生地不熟的,有人欺负你爸也不知道,上海好,咱们就去上海,等你开学了,爸和你妈有空还能去看你呢。”
王鹏程笑着:“带上妹妹一起。”
王大当家连声应好,拍拍儿子的肩膀,让人吩咐厨房整治一桌好酒好菜来,这事怎么也值得庆祝一番啊。
无独有偶,藏区崇岩土司家里也热闹着呢,原本兴国军校招生的事还传不到这边来,可谁让他们部落刚接待了几个记者,这不在席间就说起这件事了。
当天晚上,崇岩土司就跟夫人商量着,想送小儿子出藏学习,就让他去军校,小儿子中学是在拉萨那边的公学上的,见了许多英国人欺凌藏民的事情,所以一直想着去当兵,崇岩土司之前一直舍不得,把他留在家里,让他帮着管理头人和底下的农奴。
可最近藏区时局不稳定,加上大儿子对于弟弟管理部落的事情很有些不满,崇岩土司便想把小儿子送出去,反正家里的田地农奴大多都是要留给大儿子的,为了避免他们兄弟感情恶化,还不如及早让两人分开。
“你觉得我想的怎么样,咱们给老二多带些钱,把他奶妈的五个儿子给他带去打下手,纳木林家的几个孩子和他从小一起长大,感情还算深厚,让他们跟着出去,也算是送了他们一份前程,要不然他们至死都出不了崇岩部落的领土。”
崇岩土司夫人迟迟不说话,崇岩土司把人翻过来一看,才见妻子眼泪汪汪的。
“你这是怎么了,还舍不得孩子啊,扎西才仁已经长大了,他该是头矫健的雄鹰,翱翔在九天之上才当得上是我的儿子,反正我是想通了,你要哭就哭去吧,不论如何我是要送他走的。”
这样若是将来部落发生变故,好歹能保全一个儿子。
不过心里的隐忧他没跟夫人说,跟她说了也没用,除了哭得人心烦之外,派不上任何用场。
全国各地还有无数人怀抱着不同的想法,反正都一窝蜂地涌到了上海,不过兴国军校毕竟还是个新学校,招牌打得再响,很多人还是选择观望。
但说实话,军校这第一届的学生也算不错了,光是交到教务处的报名表就有上千份,再加上楚兴帮还有好几百人的入学名额,军校第一期学员人数突破一千五是妥妥的。
入学前还有专门的体能和文化课考试,大学嘛,好歹是有门槛的,不可能招收大字不识的人进来,就连楚兴帮遴选出的那些学员,之前至少也是念到高中的。
不过对于根骨特别好的,许安山则会破例将人招到他的古武班,专门修习武术。
楚兴帮那一拨已经提前进行了考试,录取结果和成绩就贴在教学楼前的告示栏上。
这一拨来自全国各地的考生就由他们做助考官,帮着各系的老师做考核。
王鹏程长这么大这是第一次出省,从陕西一路坐火车,期间倒了四回车,还遇上了一段德国人占有的轨道,能准时到上海实在很不容易。
当下国内的所有轨道路权并不是归国人自己所有,前些年前朝吃了许多败仗,和外国政府签订了许多不平等条约,所以导致全国各地不少铁路轨道路权是掌握在洋人手里的。
王鹏程就比较倒霉了,路上刚好遇上一堆故意刁难的德国人,好在同车有个精通德语的少年帮著作沟通,才让一车人顺当地驶过了那段路。
不过这也更坚定了他要好好在军校念书的信念,将来他们这一辈的少年人,一定要把这些洋鬼子从中国的领土上赶出去。
儿子一个人出远门,王大当家是很不放心的,所以叫了寨子里处事机灵的小六子跟他一起,好相互间有个照应。
跟王鹏程只带了一个人相比,扎西才仁就显得高调多了,体能考试那天他穿着一身传统的藏式袍子,身边还跟了五个人高马大的男人,一水儿的藏式穿戴,登记的老师就问了,“是全都参加考核吗?”
扎西才仁上前一步,他的汉话说得很标准,“老师,只有我一个,他们是我家的农奴,来陪着我念书的。”
我的天,他这话一出旁边和后边队伍排队的全都看过来,就连登记的老师也睁大了眼睛,真是开了眼了,谁能想到现在还有农奴呢?这位少爷还带着五个农奴来上学,多稀罕啊。
藏区因为和中原腹地隔得比较远,加上英国人和当地一些大贵族和寺院的封锁,所以和外界的联系不多,外面的风气早就没有奴隶了,所以这猛地一听,可不就开了眼了。
倒是扎西才仁一脸淡定的样子,他的皮肤有些微黑,但样子却很清秀,人也长得高大,一点儿没觉得自己带农奴来上学有什么不合适的。
藏区的阶级非常分明,远不是外面的人能理解的那种,扎西才仁在拉萨念书的时候身边一直就跟着奶娘和照顾的仆人,甚至这次他临走前母亲还想给他带两个漂亮的暖床丫鬟,只不过被他拒了。
他也从不觉得自己有农奴是不对的,虽然接触了一些新思想,也愿意来上军校,心里有把欺凌藏民的英国人赶出去的念头,但他对农奴的存在,甚至家里对农奴的压迫他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这就是环境使然了。
登记的老师就提醒他:“军校入学只能学员自己进入,是不能带人进去的。”
扎西才仁点头:“我知道的,他们几个住在外面。”
他们都说好了,几个奶兄在外面干些零工,顺便帮他守着宅子就行。
因为临走前阿爸给他带了很多钱财,还嘱咐他到了上海一定要先买房子,所以扎西才仁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花园洋房,就在法租界。
其他人几乎是一路行着注目礼目送这位土司少爷进去考试,后面大家窃窃私语的,只觉得真是长了见识,很新奇了,也对将来的军校生活多了几分期待。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