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家也不知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 说幸运吧,向家茶馆在战火中付之一炬,好几辈传承下来的立身之所就这么没了。
说不幸吧, 这次战事死的人不计其数,可向家好几口几乎分毫未损,就连年纪最大的向老太都利利索索的。
不仅如此,在遭遇了此番战事之后,他们还阴差阳错地知道了沐颜的下落, 那个原本长在向家的小可怜似乎是发达了, 听说现在已经是上海滩的大人物了。
而他们看作命脉的茶馆却已经倒塌倾颓,灰尘散布, 眼看着不能住人,生意也做不下去了。
向家儿媳妇王秀琴看着心里那个心疼啊, 这家茶馆自她和向宏接手之后生意多好哪,每天四五点天蒙蒙亮的时候就坐满了人,如今呢,附近好些人家死的死,走的走, 这生意做给谁呢。
“妈,要不我们搬去上海吧, 这茶馆的生意是做不起来了,房子塌了一大半, 修起来比重盖一遍还贵呢。”
向老太眯着眼睛, 身子佝偻着坐在一把尚且还算完整的长凳上,她混浊的眼珠转着扫了一圈四周, 继而看向蹲在地上心情烦闷的儿子。
“小宏啊, 你怎么看?你媳妇说想让全家人搬到上海, 你呢?”
向宏抬起头,脸上脏兮兮的,头发乱成一窝,身上穿着个破布褂子,他先是看了看站在旁边的两个儿子,又看看使劲儿朝他使眼色的媳妇,随即开口道:“妈,我也是这个想法,这地方刚打完仗,谁知道后面还会不会再打起来,咱家这次好歹没人受伤,可下回就不一定了,要我说,还是搬走的好。
要是咱家房子铺子都好好的,那我肯定就待在这儿不挪窝,可这生意都做不成了,咱们一家子窝在这儿难道等死啊,再说金斗银斗年纪轻轻的,在小地方也没什么出息,去上海说不准能靠着沐颜那丫头发达呢。”
向老太点点头,看向两个孙子,问道:“你们也是这么想的?”
向金斗向银斗对视一眼,继而点头,“奶奶,咱们家现在一穷二白的,待在这真不行了,我知道您年纪大了不想出远门,可那人不是说沐颜在上海特别有钱吗?听说还嫁了个混帮派的,好歹咱们家养了她那么多年,现在让她回报一下也不过分啊。”
王秀琴也是一样的看法,原先不知道沐颜在上海混出头了,让他们一家去上海那确实是有点怯的,可如今已经有了沐颜那丫头的下落,他们胆子就正了。
向老太自己就笑了,这一群蠢货,没看以前是怎么欺负沐家兄妹的,现在腆着脸想上去沾光,怕不是打还没挨够。
她站起身用手指着两个孙子,问道:“怎么,沐苏城把你们的腿打断了一次不够,还想送上门去让人家打断第二次?你们觉得现在找上门去沐颜跟咱们记的是仇还是恩?
怎么一个个都忘了以前是怎么对待人家的?没听那人说沐颜嫁了个混黑的男人吗?你们也不是没见过道上那些小流氓,人家杀人放火什么不敢做啊,我说你们那脑子就不能稍微转一下啊。”
王秀琴听着这话就不高兴了,话不能这么说,要是认真算起来,就属老太太对沐苏城和沐颜最苛刻,现在说起他们来倒是有条有理的,怎么不看看自己做了什么呢?要不是老爷子老太太没把沐颜兄妹俩当人看,他们哪敢跟着欺负小姑子家的孩子。
她心里是这样想的,冷不防还真说了出来。
向老太听着眼睛都瞪大了,连眼角的皱纹似乎都撑开了几条,她走到儿媳妇跟前口沫横飞,“你个蠢娘们,我干嘛要对沐颜好啊,我又从来没想着要靠她,家里儿子孙子在跟前还不够我稀罕的啊,我对他们不好又怎么了,我又不想沾她的光!
倒是你,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当时送她去上海做工,结果人家大着肚子回来,你儿子还因为这个被沐苏城锤了一顿呢,怎么现在才过了几年,你当人家就不记仇了?”
王秀琴后退几步,不服气道:“那人不是说沐苏城出国了吗?就沐颜那个懦弱的性子,她能对咱们做什么?我可是她亲舅妈呢,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好放不下的,再说不是还有秀荣吗?就算咱们沾不上光,秀荣总该是她亲生母亲吧,她还能不认她亲妈?”
说到底还是沐颜以前懦弱的性子给他们的印象太深刻了,所以除了向老太脑子清楚一点,其他人都觉得沐颜不会对他们怎么样的,毕竟是亲娘舅,亲舅妈呢。
向宏觉得自己媳妇说得有道理,便也起身劝母亲道:“妈,秀琴说的不错,就算沐颜对咱们心里有腻烦,可那孩子从小喜欢她妈妈,每天盼着秀荣回来看她,有秀荣在中间,咱们在后面跟着享福就行了。
您想啊,沐颜她总得孝敬亲妈吧,您又是秀荣的亲妈,她也得孝顺您,这样一来,沐颜的钱不就落到咱们口袋里了嘛。”
别说这家人人品不行,可这算盘倒是打得叮咣响,向老太终究一个人拗不过一家人,说到最后,一家人决定第二天就去上海,不过在这之前,得带上向秀荣一家。
向秀荣当年在沐南筝死后不到三个月就又嫁出去了,她再婚的对象是隔壁镇上一个打铁的铁匠,家里开着祖传的铁匠铺子,日子还算殷实,不过铁匠前妻那时候难产生下一儿一女一对龙凤胎,后来身子不好病怏怏拖了三四年就没了。
正好沐南筝那时候也死了,铁匠就看中了刚丧夫不久的向秀荣,他家里一双儿女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还有家里的老娘,腿脚不好,也得有人伺候着,于是给向家出了一大笔彩礼,向秀荣就被亲妈劝动了,留下一双儿女在向家,她一个人又嫁了出去。
婚前她想得好好的,将来就算再嫁也得时常回家里看看两个孩子,可事与愿违,她再嫁后的日子过得并不好,至少跟她嫁给沐南筝的日子没法比。
沐南筝大家少爷出身,长相俊美不说,性子也温柔体贴,读过书,也有手艺,自己开了个钟表铺子,那时候她日子过的是真好,膝下还有一双可爱漂亮的儿女,可谁让他早早就走了呢。
再嫁前母亲把刘铁匠家吹得天花乱坠的,她便也跟着昏了头,直到嫁进刘家才觉得日子不好过,给人当后娘不是那么容易的,再加上她以前没受过婆婆的苦,这一嫁就傻眼了。
刘家老太太虽然腿脚不好,但那性子却是不饶人的,成天指桑骂槐地说后娘心狠,把刘家那对小儿女看的牢牢的,就算她对人家再好,人家也不记恩。
后来她在刘家又生下一个女儿,这日子才算有了盼头,刘铁匠慢慢也对她好了些,可她之前预想的回家看沐颜和沐苏城的事到底是一句空话,刘家母子不喜欢她回娘家。
一来向家一家子跟饕餮似的只出不进,二来担心向秀荣拿刘家的东西偷偷补贴跟前夫的一双儿女,所以她回娘家的次数寥寥无几。
就连儿子耳朵聋了的事她都是时隔三个月之后才知道的,那时她妈陈翠枝说是孩子不听话,结果打了他一下,他给撞到桌沿上了,所以才会伤到耳朵。
她虽然心疼,可也没有办法,家里根本没有钱给儿子治病,她就只能抱着他让他以后多听话,别跟人家起冲突。
她想着沐苏城听话一些,大概就能活得好一些,男孩子脾气不要太硬,至于小女儿,苏城把她照顾得挺好,再说这是在自己亲外祖家里,顶多受点委屈,不至于有什么大问题的。
她这人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以前沐南筝还在的时候,向家确实对外孙外孙女还算可以,态度也挺好,可那是因为他们每次上门都能从沐南筝那里拿到钱物,所以才愿意做做戏。
沐南筝一死,沐家的钟表铺子他们高价卖出去了,向秀荣被哄着改嫁,家里就剩下沐颜和沐苏城,这下子向家人的本性彻底暴露了出来,加上向秀荣一味劝儿女隐忍,就像她在刘家过日子,不是一样忍忍就过去了。
有些女人真的想的就跟一般人不一样,儿子耳朵被打聋了,不说跟对方拼个你死我活,最起码以后也该有所警惕吧,是不是该想想,为什么对方会对一个小孩下那么重的手呢?
可向秀荣不一样,她不相信自己儿女跟她说的,反而对母亲的话深信不疑,自那以后沐颜对这个母亲感情就淡了,沐苏城更是如此,他想不通母亲怎么会变成这样。
后来听说她在刘家又生了个女儿,他就彻底对母亲不抱希望了,那时候沐颜还哭了一场,说妈妈又有了女儿是不是就不要她了,沐苏城就抱着妹妹哄,向她保证不管妈妈怎样,自己只有她一个妹妹。
所以当向秀荣抱着后面生的小女儿刘晶晶到向家来的时候,沐苏城一点都不往上凑,向秀荣把他叫过去笑着说给他又生了一个妹妹,他面无表情地否认,说自己只有沐颜一个妹妹。
向秀荣当时还觉得自己这个儿子性子越发左了。
后来忙着照顾小女儿和刘家人,她就很少来向家了,沐颜和沐苏城就那么相依为命长大了,后来沐苏城带着妹妹离开沐家,两边儿就彻底没了联系。
如今向宏找上门来说服她跟着一起去上海,向秀荣还没说话,她的小女儿刘晶晶已经心动不已。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