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舞会

卢家的宅子是法租界一处占地极大的欧式庭院, 门口是气派的黑色雕花铁门,院前正中有专请名家设计的雕塑喷泉,进车的道路两边是高大的梧桐, 院落四周除了连着的几栋小洋楼,还有专门修建的武场和草坪花园,下午四点,卢家的下人全都聚在主楼大厅为晚上的舞会做着准备。

帮派来帮忙打下手的也不少,毕竟晚上来的都是各界名流, 万一出个什么意外, 没人担得起这个责任。

舞会晚上八点开始,刘四和卢管家跟着忙来忙去, 舞会需要的酒水、甜点,菜品, 座位、邀请来的萨克斯乐团,舞池的音效、灯光一项项都得一一确认核对,事情相当繁琐。

卢大虎让人给他准备了一身紫红色唐装,看着很有精气神了。他又一遍拿起今晚的宾客名单,看着就忍不住笑了, 他打拼了几十年的成果,都在这张名单里了, 看看吧,政商界、文艺界、军警高官、外国领事、各行各业有点牌面的人物, 都卖他卢大虎的面子。

就连总长的公子, 据说才从日本早稻田大学留学回来,前几日从北平入沪, 他只是试探着给那位公子送上了份请柬, 没想到那边居然真给了他回音, 说是会按时到场。

哈哈,这样的牌面,在上海滩可以说是屈指可数了,由不得他不高兴,不得意啊。

上海滩卖卢大虎面子的人家不少,可也有那不喜和帮派打交道的,不过听闻总长公子会出席卢家舞会,这些人倒一改往日作风,一时间,卢家舞会的请柬成了抢手之物,人人都想去见识一下这位总长公子,上海滩的名媛小姐们更是心花怒放,想借机攀附的不知凡几,即便得不到聂公子青睐,舞会上还有其他的青年才俊呢。

所以这几日上海滩各大商场里的服装店生意算是异常火爆了,大家都想穿戴美丽惊艳全场。

沐颜也在准备着晚上的舞会,她打算今天盛装出场,没办法,她的工作室现在还没有名气,所以只能依靠她这个老板亲自打一波广告了。

就连郁自安今天的着装,她也一并包了,郁自安人帅腿长,一个行走的衣架子,说不准也能为她的店里招揽些男客。

嘟嘟交待给沐苏城了,今天的舞会结束估计很晚,而且带着孩子到底不太方便,所以没敢让他知道,要不然这孩子一准想去凑热闹。

前几天沐颜跟郁自安商量好了送沐苏城去美国做手术,不过这件事暂且还没跟他说,现在说的话,他一准不会同意的,沐颜手里有多少钱,沐苏城心里是有数的,要让他用郁自安的钱,他心里过不了那个坎的。

毕竟还不是一家人,就算以后真成一家人了,没道理他一个当人大舅哥的,还要靠自己妹夫养着,再连累妹妹被人看不起就不好了。

所以沐颜只能把工作室先开起来,有了大笔入账之后,他的态度应该才会改变。

沐颜今晚为自己选的礼服是一袭银蓝色露肩长裙,在当下算是很罕见的颜色了,中间隐隐泛着流光一般,她是在一家布匹商店里看到了这匹料子,后来拿到裁缝店专门定做的,这种布料颜色给人一股清冷疏离的感觉,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很仙了。

料子很柔滑,价钱也很美丽,裁缝的手艺极好,沐颜试穿的时候满意极了,裙子修身收腰,虽然露出了肩膀和手臂,但并不显得艳俗暴露,尤其是沐颜的肤色极白,人和衣服两相合宜,简直像是冰雪世界走出的美人儿。

和裙子给人清冷疏离的感觉不同,沐颜今天的妆容却是极为美艳的,西式的波浪卷慵懒风情,发丝在白皙的脖颈和性感的锁骨间飘荡,发间松松散散点缀着些碎钻,亮闪闪的,就连项链和耳饰也是全套镶钻的,尤其是耳饰,长长的钻石流苏随着走动一晃一晃的,简直要闪瞎了人眼。

同样的,脚下的高跟鞋也是她让郁自安找来的非常夸张闪亮的那种,但是很好看,有点灰姑娘的水晶鞋那个感觉了。

这一身都是她特意设计的,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一次完美的惊艳亮相,才能给她的工作室拉到更多客户。

工作室的化妆品种类也很多了,沐颜以前化妆都是很简单的,随随便便描画一下,直到为工作室添置东西,才终于见识到了各种各样的民国化妆品。

之前人们用的化妆品就是粉”“黛”“脂”“香四种,直到洋人产的各种外国化妆品进入国内市场,为了跟洋人竞争,各种各样的化妆品才不断涌现。

护肤用在脸上的就是洗脸粉、艳颜水、雪花精、雪花膏、香膏、玫瑰膏、玉容膏这些。用在身上的还有香水、花露水、洗发膏、指甲油这些,至于化妆,则有白玉膏,香粉,猪油膏,胭脂、眉粉,唇膏还有口红之类的,品种虽然不是很多,但足够用了。

沐颜眉眼本就精致,所以只略微用眉笔细细勾勒了一番,还带出了条浅浅的眼线,显得眼睛更加清亮有神,睫毛膏是一个法国牌子的饼状睫毛膏,成分大概是凡士林油和煤灰,需要用特制的刷子沾取涂在睫毛上。

这里的睫毛夹叫美眼机,和后世的倒差不多,就是眼影看着很夸张,油彩的颜色很亮,沐颜不敢用在自己眼睛上,只淡淡扫了一层深棕色香粉在眼周,然后用深色的粉底在全脸画出鼻影和轮廓,最后涂上玫瑰色的口红,一切算是收拾妥当了。

至于郁自安,他的西服是沐颜找了专做西式服装的红帮裁缝加急做的,颜色是灰蓝色,里面是百搭的白衬衫,领带是很骚包的暗红色,袖扣、领带扣针、襟针也都是钻制的,头发是很清爽的短发,几缕碎发懒懒地搭在额前,看着很清爽俊美。

当下很多人喜欢用头油,男人中最流行的发型就是油头了,可沐颜受不了头发看着油亮亮的,所以也不许郁自安一副油头粉面的样子。

郁自安自然都听她的。

等沐颜从房间打扮出来,郁自安几乎看直了眼睛,他盯着她露在外面白皙的肩膀和锁骨,直接想让她换掉这身装扮,太耀眼了,他根本不想让别的人看到她这副模样。

沐颜警惕地看他两眼,暗道他最好识趣点,不要说出什么煞风景的话来,今天这身可是她打扮了很久的,任何人都别想让她换掉这身衣服。

“你很喜欢这身打扮?”郁自安有点郁闷。

沐颜点头:“当然了,我专门在裁缝店做的衣服,就等着今天当一回活招牌呢。”

她可不觉得自己这身衣服过火,该遮的可一点没露,再说大楚的女人们穿戴上向来豪放开明,那胸都快挤出衣服了,她算是很保守了,要是在她穿衣上郁自安敢大男子主义,她就让他滚蛋了。

好在郁自安很识趣,他虽然心里不痛快,可不会把这种情绪带给沐颜,于是也没多说什么,在后面帮她拉起裙子扶她下楼。

楼下司机已经在门前等着了,许安山和常平这次也跟着一起去,他们两人同样是一身西装,常平个子稍矮一些,一米七五左右,许安山沐颜昨天才见到,他身量和以前一样高,跟郁自安差不多了,不过长相更粗犷些,但很有男人味。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他们出发时是七点钟,到卢家庭院时只过了十几分钟,舞会八点开始,但基本大家都在八点之前到场,除了个别排场大地位高的要压轴出场,其他人倒不讲究这个。

卢家院里已经停满了车子,还有源源不断的车子从路口驶进来,司机停好车子有人带着去偏厅休息,门口迎宾的门童下人一一检查客人的请柬,今天因为有总长公子到场,所以检查得格外细致。

沐颜和郁自安下车时,门口处有不少的公子少爷围在那里,还有几个穿着洋装妆容精致的大家小姐在院子里说笑,本来没人注意这边的,可不知谁惊叹一声,大家的目光便都看向了刚刚下车的一对璧人。

两人几乎是沐浴着一排排的惊艳目光走进客厅的,上海这地界,难得见到这般出色的男女了,沐颜本就是顶级容貌,郁自安也一样,再加上今天两人的穿着打扮,说一声惊为天人都不为过了。

毕竟上海的有钱人多,可这些人家的小姐公子真没有特别出色的,男的好多只能称上一句体面,女的长相不够的,化了妆也算是个小美女了,可这要看跟谁比,放在沐颜面前简直都不用看了,姑娘就是美得这般霸道。

看着两人进去,外面的公子哥们你推推我,我推推你,互相打探着两人是什么来头。

“以前真不知道上海滩有这般貌美的女子。”一个穿着衬衣马甲的男人看着沐颜的背影赞叹。

另一人也附和:“是啊,这是哪家的小姐?难不成是才从国外回来的?”

“真真尤物啊,别愣着了,进去吧,说不准还能认识一下呢!”

另一个个子稍矮的男子提醒他们:“你们怎么不想想美人旁边的那个男人啊,说不准人家早就名花有主了,那男人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再说了,不是他打击他们,他们跟刚才那个男人长相身材可差得远呢。

“不会吧,看着像是兄妹啊。”

“没事,管他什么关系呢,咱们进去再说呗,舞会也快开始了吧。”

这边男人们你推我挤地进了门,另一边的大家小姐们心头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她们今天出席舞会都是盛装艳抹来的,本来还想着彼此较量一下,这下好了,给别人当陪衬吧。

“那女人什么来头?哪家府上的?”一个穿着红色洋装的女子语气不善。

“谁知道呢?我反正是没见过的,或许是哪家的破落户攀上高枝了呢。”另一个女人语气嘲讽。

还有几个人沦陷在郁自安的俊朗外表之下,“你们不觉得那个男人长得格外好看吗?天呐,我觉得他比林家的二公子长得还要出色呢!”

“可不是!上海滩什么时候出了这般的神仙人物,之前在其他场合从未见过。”

几人嘀嘀咕咕地,也相伴走进客厅。

卢家的装修极为奢华,乍一进客厅,就能看见天花板的琉璃天顶,极高,中间镶着金纹,挂着一顶巨大的西式吊灯,周围是零零散散的辅灯,看着流光溢彩,极为漂亮。

客厅的地板由一厘米左右的长条形木材拼接而成,许多地方还呈曲线状,看着很是精致。

沐颜他们来得不算早了,客厅里的人几乎已经满满当当,萨克斯乐团已经在舞池上方奏起了舒缓的音乐,舞池里几对年轻男女翩翩起舞,很多其他的贵妇小姐,都跟熟识的人围在一起闲聊着打发时间,拉近交情。

男人们也是一样,三五成群围在一起说些最近的时事新闻,再装模作样地叹几声世道艰难。

纸醉金迷的上海滩名利场赫然展现在沐颜眼前。

她看着眼前的场景开了眼界,殊不知自己也是旁人眼中的绝美风景,几乎和刚才外面的公子小姐反应一样,他们一进来,客厅里的人也将目光看向了这边。

这些宾客本就一直注意着入口处,想着看看那位总长公子的风采。谁知却看到了这样一对俊男美女。

有在场的文人才子看着沐颜赞道:“增一分则长,减一分则短,施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真真是人间角色啊!”

很多没见过总长公子聂新元的男女们议论纷纷,觉得会不会这就是那位总长公子呢,毕竟这番气度容貌,远不是常人可比的。

常平和许安山跟在郁自安后面,几人几乎一进来刘四那边就注意到了,卢大虎正在招待教育处处长谭克明,刘四在他耳旁嘀咕几句,他便看向入口处,之后便笑着迎了过去。

“郁先生大驾光临,老头子我这宅院可是蓬荜生辉啊!”卢大虎龙行虎步地走过来,目光扫过沐颜一眼,在心里暗叹一声尤物,之后便极为热情客气地招待郁自安。

这举动言语看着十分抬举郁自安了。

“老先生叫我自安就好,晚辈年岁小,哪当得您老人家以同辈相称。”

郁自安也十分客气了,场面上的话谁不会说几句呢?之后便向他介绍了常平和许安山,卢大虎很会说话了,拍着两人的胳膊就夸赞他们是少年英才。

“两位小兄弟年纪轻轻就有这般风采,可畏可叹啊,果然这天下还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老头子我老了。”

说着,他转向沐颜,十分尊重的样子:“这位想必就是郁夫人了吧,果然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啊。”

“对了,还没好好谢过自安你对小孙的救命之恩哪,那天要不是你,我卢家的独苗不知道还在不在了,来,老夫敬你一杯!”

客厅里穿梭的服务生端来了倒好的红酒,几人寒暄着浅抿几口,不多时,又来了新的客人,卢大虎便道了声招待不周,之后便去迎别的客人了。

几人找了处沙发坐下,沐颜环顾了下四周,悄声凑近郁自安:“我怎么觉得那个卢大虎不怎么待见你啊?”

没有说把郁自安介绍给在场的宾客,就那样说几句场面话就把人扔在一旁了,看着不像道谢,更像是下马威一样。

郁自安转动着手里的酒杯,一本正经地夸她:“不错嘛,这都看出来了。”

沐颜撇嘴,她又不是傻的。

郁自安把人拉近一些,无视周围那些男人的刺目眼光,跟她解释:“其实说实在的,人家叫我们来就是想给我们个下马威的,不然人家真的好心来邀你来舞会?不过是卢大虎觉得我们帮派扩张得太快了,他有危机感了,不过他一个帮派大佬,直接出手有些上不得台面,所以想让我知难而退,拜在他门下当个小弟,今天这场面,就是向我们展现一下他的能耐和势力。”

常平暗自点头,这老头还真是三教九流都有人脉。

许安山只静静站在主子身后,他做暗卫出身的,存在感很低了,最擅长的其实是打打杀杀,让他像常平一样长袖善舞处理琐事,这不是他的长处。

沐颜还想问什么,结果一个西装革履,身材微胖的男人端着酒杯走了过来,直接在他们对面坐下。

来人正是潘时年,他刚才和朋友说话时就在卢大虎不远处,所以听见了卢大虎和眼前这位郁先生的谈话,知道这就是救了幼稚园孩子的那位嘟嘟爸爸。

他之前听女儿说嘟嘟一家都长得好看还不以为然,今天一见,倒是让他不禁赞叹起女儿的眼光来,确实一点儿也不夸张,这样完美的两个人,生下的孩子该有多好看啊。

“郁先生是吧,您好,我是通惠机械公司潘时年,前几日在幼稚园,多亏您及时出手才救了那些孩子一命,我女儿当时也在教室,和您儿子嘟嘟是同班同学,一直想着登门道谢呢,可惜时间上不太方便,今天正好借这个机会,我敬您一杯,以后有什么难处,我潘时年能做到的,一定在所不辞。”

这人很实在了,上来没什么花哨的场面话,直接给出了承诺,这才像是正常的道谢嘛,郁自安谢过对方的好意,随即两人攀谈起来,常平也不时插几句话,后来说到兴处,潘时年对郁自安印象很好了,当即就拉着人起身,将他介绍给他的朋友和幼稚园其他的家长们。

于是男人间的应酬开始了,卢大虎再看过来的时候,脸色就不太好看了,这个郁自安,才这么一小会儿就让他搭上了通惠机械公司的潘时年,要知道这个潘时年有时候连他的账都不买呢!

沐颜这边也渐渐围上来不少贵太太,基本都是听了自家先生的嘱咐过来道谢的,知道这就是救了幼稚园孩子的郁先生的夫人,所以态度很好了。

“郁夫人看着也太年轻了吧,看着不太像生了孩子的,诶哟,我生我们家淘气鬼的时候脸上简直不能看了,肚子也松了,郁小姐还是这般好颜色好身材。”这位太太打扮得雍容华贵,不过身材略有些胖,她就很羡慕人家苗条的人了。

另一位梳着手推波纹头的太太也附和着,夸赞沐颜的衣服和妆容好看,沐颜嘴也很甜了,紧接着就恭维对方有气质、温柔高贵,把对方说得喜笑颜开的,气氛热闹起来,沐颜顺着话题直接就开始推销她的形象设计工作室。

不过还没说两句,她们背面一处沙发上传来一个男人不屑的声音,这声音稍微有些大,这边笑闹的太太们闻言顿时消了声,有几个人的脸更是一下子就拉了下来。

这男人是当下有名的作家才子,平时很受人追捧,今天多喝了两杯,有些上头,正好听见同坐的男人们说起政界上冒出头的一位女士。

于是愤愤出声:“依我看啊,在政治上搏出位抢风头的女性,最是坏蛋,她们可不足以代表新女性的形象,女人啊,就该在家做贤妻良母,女子最好的归宿还是婚嫁,多生孩子,这就是贡献了,成日跟男人一起工作,抛头露脸的,简直伤风败俗!”

另一人附和:“是啊,女人嘛,在家多生几个孩子,少参加几场政治活动,跟我们男人抢什么风头,还是循着古礼好,现在的女人,就不该让她们读那么多书,尽添乱不是,要我看,各行各业的妇女都该回家奶孩子,她们在家烧饭煮菜做衣服,这才是正经该干的事儿!”

当下启蒙运动和各种思潮在社会上涌动,女性在教育、经济、婚姻、政治各种方面有了一些权利,越来越多的妇女不甘在家里相夫教子,纷纷走入社会,参与社会事物,可总有些守旧的、腐朽的男权的卫道士频频发表一些爹味十足的言论,这些人往往还是社会上极其有名的才子作家,有些人的确有才华,可他们的思想有时却像老太太的裹脚布一样恶臭。

沐颜听着这话恶心极了,于是她想也不想脱口而出:“见过裹小脚的,没见过裹小脑的,前朝都亡了多少年了,您几位是哪个宫里的公公嬷嬷啊?”

出声之后,看着同桌的太太们目光灼灼地看向自己,沐颜心里暗道一声,坏了,这下该不会成砸场子的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