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幼稚园

“号外, 号外,上海舞国皇后报名今天结束,半个月后将举办首场比赛!”

“来看看嘞, 帮派大佬卢先生一掷千金博美人一笑!”

街道上叫卖报纸的声音透过淅淅沥沥的雨声隐约传了过来,眼看着外面雨越下越大,沐颜把阳台上晾着的衣服收进屋里,把窗户关紧,不过房子到底有些年头了, 窗户边缘的木槽已经有些翻起, 不时还有雨丝飘落进来。

今天上海罕见地刮起了大风,青天白日还不时响起几声惊雷, 没过一会儿,外面的小雨就变成了瓢泼大雨。

隔壁王家因为恶劣的天气出不了摊, 王小虎也没去卖报纸,只有王家大儿子冒着大雨去了学校。

沐家这边也是一样,前几天沐颜和沐苏城陆陆续续置办了好些东西,家里现在什么都有,粮食也买了好几袋子, 昨天下午还从门口叫卖的摊贩那里割了块豆腐。

如今下着大雨,一家人不用出门了, 索性在家里包饺子吃,算是庆祝在这里暂且安家。

屋里有些暗, 沐颜把电灯打开, 一下子就明晃晃了,原本的电灯瓦数低, 开着屋子里虽然有光, 但到底昏黄昏黄的, 沐颜索性在杂货店买了个瓦数大的,这下一下子亮堂了,也不伤眼睛。

“哥,你去把韭菜和黄瓜洗一下,我来和面。”

沐苏城在屋里没应声,他正在哄嘟嘟睡觉,耳朵又听不见,哪里知道沐颜在喊他。

见里面没动静,沐颜才反应过来哥哥听不见,可能是因为沐苏城唇语很熟练,不妨碍交流,所以她最近总是容易忘了哥哥其实听不见,话说出口了才反应过来。

过了好一会儿,沐苏城小心翼翼地拿开嘟嘟拽着他衣领的小手,悄悄地走出去,这孩子刚睡着,要是吵醒了他免不了要闹的。

“睡着了?”沐颜从厨房探出头来。

沐苏城:“睡着了,哭累了,你下次不要再笑话他了,这两天嘟嘟也很辛苦的。”

沐颜不可思议看他一眼:“什么呀哥,我又没说什么?谁让他昨晚尿床的,喊他也喊不醒,睡前还喝了那么多水,我就嘀咕两句罢了,还有,他这两天辛苦什么呀,辛苦的在街上乞讨吗?”

沐颜一开始还不知道大儿子干了什么好事,还是隔壁的马大姐跟她说,嘟嘟年纪小可还挺会赚钱的,她都想让自家王小虎学着一起了。

后来一问,才知道这小子这几天哪里去卖报纸了,分明是去当小乞丐小秃驴去了。

就这样,哥哥还瞒着她。不过这小子确实是赚到钱了,人家就在面前放个碗,还真就有人给钱,也算是小孩儿的本事了。

沐苏城想起昨晚外甥尿床的事也是一笑,嘟嘟白天看着比较黏他,其实是看他好说话,所以有时候撒娇耍赖,但沐颜就没有那么惯着他,这小孩知道看人脸色,觉得跟舅舅在一起比较自在舒服罢了。

不过晚上他是一定要和自己亲妈睡觉的,沐颜也是一样,晚上睡觉怀里抱个肉呼呼的小团子,身上还奶香奶香的,别提多喜欢了。

当然,前提是这孩子不尿床,所以昨晚嘟嘟一尿床,沐颜半夜就给抱到沐苏城那边去了,早上醒来,直接告诉嘟嘟以后让他和舅舅睡。

嘟嘟那面子上就过不去了,本来尿床就想赖过去,非说是不小心倒了水上去,不是他干的,沐颜这一说,他就委屈了,觉得妈妈嫌弃他,还哼哼唧唧掉金豆豆了,一早上情绪都不太好,刚刚有些困,沐苏城好不容易才把人哄睡。

“你可别再提他尿床的事了,小孩子哪有不尿床的,嘟嘟已经很乖了,也就是昨晚水喝得太多了,以后睡前给他少喝些水就好了。”

沐苏城真的很疼这个外甥了,对嘟嘟特别耐心细致,沐颜作为小胖子的妈妈,都自觉做不到自己哥哥这样。

于是只能讪讪应道:“哎呀我以后不说他了,我知道的,小孩子也有自尊心的嘛,这不是他想吃饺子了,正好现在做好,等他醒了就可以吃了。”

沐颜心里也有点抱歉,觉得自己是不是不该那么说儿子的,这小子很爱面子她是知道的,可有时候就想逗他一下,把人惹哭了她又有点后悔,觉得儿子是个小可怜。

而且他爹又不在身边,孩子最信任喜欢的就是她了,嘟嘟出去赚钱一方面是觉得好玩,一方面是真的觉得她辛苦,有天晚上睡觉还嘟囔着说“妈妈养我很辛苦的”。

这孩子天生的乐天派,以前在宫里衣食无忧,所有人宠着,可现在,孩子自己也明白跟以前是不一样的,妈妈要努力赚钱,衣服也不能想做就做,跟周边的人接触多了,这孩子才发现,原来生活是这样的。

就像王小虎的父母一样,为了小家庭每天忙碌奔波,吃的穿的都很一般,嘟嘟来这里这么些天,以前真的是个何不食肉糜的小皇子,现在接触了平常人的生活,其实是接地气了的,起码觉得妈妈舅舅赚钱养他是不容易的。

以前他哪里有赚钱的概念,想要什么就有人争先恐后送到他面前。

想到这里,沐颜觉得自己儿子其实真的很棒了,就算以前在宫里,那么多人捧着,也没把人惯坏,起码不像其他皇室子弟一样凶横张扬,也没有动辄打杀下人,充其量傲娇了点,但其实是很惹人喜爱的。

到了这里,嘟嘟也能适应这种没有特权的生活,粗茶淡饭照样吃的很香。

所以就是这样,沐颜觉得有了孩子是不是都是这样,一阵儿一阵的,生气的时候觉得孩子简直是来折磨人的,那股子劲儿过了之后,又对孩子觉得很抱歉,越想越觉得自己孩子乖巧可怜,心里的内疚倏忽就涌了上来。

“嘟嘟喜欢吃黄瓜鸡蛋馅的,哥,你再泡些木耳和虾皮,一会儿搅到馅里面。”

沐苏城应下,把菜洗干净又在案板上剁碎,他们包两种馅儿的,一种韭菜大肉,一种黄瓜鸡蛋,肉是昨天在市场买的,没吃完,担心再放就坏了,所以今天正好拿来包饺子。

沐颜把面和好,醒了一会儿就开始揉面擀皮儿,沐苏城拌好了饺子馅,端到外面的方桌上和妹妹一起包饺子。

兄妹俩从小在向家长大,家务活是干惯了的,做饭自然也不在话下,沐苏城炒菜烙饼真的挺有一套的。

不过他一个南方人,最喜欢的却是北方的饺子,向家祖上是北方人,向秀荣爷爷那辈儿才迁来了南方,所以家里的节日总还按着北方的习俗来,小时候父亲没了,兄妹俩在向家,人家一家子过节总包饺子吃,白面大肉的,沐苏城和妹妹能混上几个馒头就算是好的了,所以就好像有一种执念,觉得饺子是最好吃的。

窗外雨哗啦啦下个不停,天色整个灰暗下来,树枝被大风吹得左右支绌摇摆,屋里却是一副安宁温暖的景象。

兄妹俩一边包饺子,一边说起接下来的打算。

沐苏城原本在苏州打算考东吴大学的,可现在离开那里来了上海,这计划就得变一变了。

“哥,要不你考复旦公学吧,咱们重新找个家庭教师,学了一半不能就这么半途而废。”

沐苏城看一眼妹妹:“钱还够么?要不就算了吧,雨停了我出去找个活儿干。”

他们来上海的这几天忙着置办家当,一分钱没进账不说,还花出去了好大一笔,沐苏城过过苦日子,很有些居安思危的意识,总想着赶快赚钱不要坐吃山空才好。

沐颜捏好一个漂亮的饺子,放在篦子上,不赞成他的说法,“哥,你就别操心这个了,赚钱的事我心里已经有想法了,暂时用不到你,你还是安心准备考试吧,复旦可能比东吴还要难考一点。”

沐苏城:“先不说考大学的事?你有什么赚钱的想法,继续开舞蹈班吗?”

沐颜摇头,当然不是这样了。

舞蹈班在苏州开得起来,是因为苏州没有这方面的生意,她几乎是独一份的,可上海不一样,上海大大小小的舞厅舞场不下百个,教人跳舞的舞蹈班早就开了一地,加上这里时常有外国的芭蕾舞团过来演出,甚至还有专门的舞蹈学校,在这儿办舞蹈班,市场其实已经饱和了,看不到什么前景。

沐苏城好奇:“那你准备干什么?”

沐颜一笑:“我准备弄个形象设计室。”

“那是什么?”沐苏城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

“就是帮着客人做美容、化妆、服装设计这些东西,从整体风格上为顾客打造最适合个人的外在形象。”

沐苏城有些一头雾水,问:“就是帮人穿衣打扮?”

沐颜:“通俗一点也可以这么说吧。”

她以前在上海呆过,还是在大户人家做过帮佣,所以知道一些上流社会的习惯,这时候的富家太太小姐理发化妆,都是专门叫了梳头婆□□的,基本上很少去理发店,理发店如今的烫头剪头工具还很不完善。

西方的烫发染发大约是三十年代才传过来开始风靡的,现在大家还相对保守一点,除了个别新潮的,从国外留学回来的女士,一般人家都是在家里打理妆发的,而概念新潮的形象设计,大概是到本世纪八十年代才出现的,所以现在她办一个形象设计室,这一块的市场还没人开发出来。

甚至可以说大有赚头。

沐苏城虽然不知道这里面能做什么生意,不过基于对妹妹的信任,他还是挺放心的。

“那你打算怎么做?要租房子吗?”

沐颜:“嗯,租一个小房子就可以,不用太大,不过要好好装修才行,这门生意其实是针对那些有钱的太太小姐的,要是装修的档次不够,可能要影响生意的。”

然后等房子装修好了,还要在这里的报社登几天广告宣传一下,上海人只要生活得不错的,几乎家家户户都会订报纸,尤其是那些有钱人。

没办法,世道太乱,普通人获取外界消息的唯一渠道就是报社。报纸上的各种广告也是五花八门,租房的招聘的,卖化妆品卖车的,几乎生活的各个方面,都能在广告中找到踪迹。

现在的广告也不像后世基本上没人看,时人是很相信报纸上那一套的,对于报纸广告上的宣传也大多很是笃信,所以如今打广告的效果,确实是比后世强了太多的。

沐颜想好了,为了好招揽生意,她甚至可以找个模特好生打扮拍一张照片附在广告上,以作宣传之用。

沐苏城:“那你准备在哪儿租房子?”

沐颜:“附近就可以,旁边就是公共租界,法租界也离这儿不远,富贵人家挺多的,生意口碑做出去了,后面就好办了。”

沐苏城不再多问,听得出来,妹妹确实很有自己的想法,事情也安排得头头是道,不用他再多操心。

“哥哥,差点忘了,还有一件事要和你商量一下。”

“什么事?”

沐颜:“等雨停了,咱们去趟医院吧。”

沐苏城看着妹妹,“去医院做什么?你不舒服?”

沐颜摇头:“哥,我们去给你看耳朵,虽然你能看到我说话,可毕竟不方便的,就像现在这样,得一直抬着头看我的嘴型,要是去上学的话,老师讲课不一定能一直正面着你的。”

沐苏城好一会儿没说话,“看不好的,我之前去过苏州的医院,医生说看不好的。”

沐颜可不这么想,苏州的几家医院她是打听了的,不过里面没有特别擅长耳科的大夫,而且医院的水准也远不如上海,不说别的,上海的几家教会医院就很有名气,不去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

万一有希望可以治好,那就再好不过了。

几乎没用沐颜多劝,沐苏城就答应跟她去医院看看,虽然聋了十几年,他已经习惯了无声的世界,可若能恢复听力,他怎么会不愿意呢?

于是第二天,沐颜把儿子托给房东照看一下,她带着哥哥去了位于法租界的华盛国际医院,这家医院中医西医都很有一套,好几个科室还有从国外留学回来的医学博士。

做了基本的检查后,医生就给出了结论。

“不是药物引起的神经性耳聋,看耳膜破损的样子,是受过外力撞击形成的,这种状况,是有恢复的可能的,不过来得太晚了,耽搁得太久,要是刚受伤就看,早就治好了,现在过去了十几年,不好治啊,不过你们也别灰心,虽然不好治,但还是有治愈的可能的,关键得找到一个擅长做耳部手术的医生。”

沐颜追问:“您这里做不了手术吗?”

医生回答:“我这里手术做是能做,可在耳朵上做手术是个精细活儿,我们医院的设备不太好用,怕耽搁了你哥哥。要不你去宏恩医院看看,他们那里过几天有一次专家会诊,还有几台从国外进口回来的耳镜,能派上很大的用场。”

“当然,如果你们的经济条件允许的话,最好是去美国做这个手术,他们那里的手术条件非常成熟,国内的话,不管在哪个医院手术,风险都要更大一些。”

走出医院,沐颜心情不好不坏,好消息是,哥哥的耳朵是有可能治好的,坏消息是国内治疗的风险有点大,医生和设备条件都不好找到合适的,可如果去美国做手术的话,成功率是在百分之九十以上的。

去美国,其实也不是不可能,只要她能赚到足够多的钱,所以当务之急还是赚钱,赚多多的钱。

沐苏城心里放下一块石头,虽然很艰难,但耳朵并不是完全没有希望治好的,这对他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好消息了。

回去的路上,沐颜专门拉着沐苏城去租界里的几处幼稚园看一看,嘟嘟快五岁了,该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以后她要做生意,沐苏城要学习,不能总把嘟嘟放在家里,孩子最好还是跟同龄人在一起比较好。

租界外的幼稚园就不用考虑了,收费虽然低一些,可到底鱼龙混杂的,不太安全,而租界内的几家幼稚园,因为收的孩子大多非富即贵,所以那里的老师大多都很用心,教育环境也好得多。

去了几家幼稚园简单了解了一下,沐颜对民国的幼稚园有了大概的认识,这里不像后世称作幼儿园,而是把蒙学儿童接受教育的地方统称幼稚园,幼稚园的园长负责管理幼稚园中一切事务,幼稚园的教师,大多来自中小学和师范毕业生,还有一部分社会知识分子,基本都受过幼稚师范的专业训练。

别看世道乱,可租界到底聚集着大多数有钱人家,所以里面的幼稚园看着也很像样,在园里教师的介绍下,沐颜才知道幼稚园的课程五花八门,包含了音乐、故事、儿歌、游戏、社会和自然各种内容。在各个维度对孩子进行多方面训练,不仅注意开发孩子的智力、体力、德行、美感,而且注意了这群小人儿的社会化培养,这样看来,倒和后世倡导的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有异曲同工之妙。

此外,在教育方法上,幼稚园也很值得称道,教师们会运用团体、分组和个别的方式为孩子们组织各种活动,为了调动孩子们上学的兴趣,还采买了许多儿童玩具,大鼓、小汽车、坦克车、小卡车、玩具枪、积木、口琴、小厨具、洋娃娃、皮球、足球……各种玩具堆在一起,简直像座小山一样。

沐颜肯定,她家宝贝大儿子肯定会喜欢来上学的。

看了好几处,最终两人选定了法租界的一家幼稚园,里面的老师说话让人很舒服,人看着也挺温和,环境三餐综合下来性价比算是最高的,园子里还有两个外教,档次不算低,不过价格也很美丽就是了。

这里离沐颜住的地方大概半个小时路程,等嘟嘟上学了,沐苏城可以每天早晚接送他。

跟学校签了入学协议,嘟嘟被安排在后天上学,正好可以回去给孩子做做思想工作,这家伙以前到了开蒙的年纪是耍赖躲过去的。

按规矩,皇子满三岁就要去御书房开蒙,当时嘟嘟还小,沐颜心疼孩子,不想让他太早去上学,古代的开蒙可不像现在的幼儿园这么轻松,还能玩玩闹闹,那里的夫子哪一个不是当世大儒,胡子都一大把了,为人也颇为古板,嘟嘟开始还好奇,后来偷偷溜进去一回,就再也不想去上课了。

郁自安当时也惯着他,不去就不去吧,他后来亲自给嘟嘟开蒙,让朝野上下惊掉了下巴,这也是当时皇后看沐颜母子不顺眼的一个原因。

不过嘟嘟是个惯会撒娇耍赖的,郁自安教了他一整年,其实什么名堂都没教出来,孩子不听话,他也舍不得下手罚,往往是沐颜来扮黑脸的。

不过现在的幼稚园,不会一开始就教什么锦绣文章,更多是在玩闹中培养孩子的好习惯,想来嘟嘟会接受的。

看好了幼稚园,沐颜和哥哥转身离开,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走后不久,法租界和幼稚园隔了几家院子的一处西式住宅里,新搬来了一户人家。

派许安山去苏州一趟,结果晚了一步,没找到老婆孩子,郁自安最近心情一直不好,正好有几个不长眼的小帮派惹到了他身上,于是那些人就倒了霉,不仅以前占的地盘没有了,不少人连命都没了,就连帮派老大在法租界的大宅子,也被郁自安收归己有。

以后这里就是郁自安的住处了,也是楚兴帮上层议事的地方。

“欸?那边怎么有个幼稚园,这以后不会很吵吧?”指挥着工人把东西搬进院子,常平往四周一看,这才发现和他们这儿隔了几家的地方开着一家幼稚园,想到主子这几天心情不好,受不了吵闹,他顿时有些后悔,早知道和别家置换一下住处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