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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茶后, 司滢跟着山子往干清殿去。
宫道的风直扑面门,山子扁着嗓门提醒她:“姑娘做些个准备,这事儿吧,恐怕不大顺利。”
司滢反抓着袖子, 默默地想, 八成是皇帝老儿不肯点头了。
走出一小段路后被人喊住, 司滢转身,发现淑妃跟了上来。
淑妃还带着小皇子:“彦儿方才一直睡着,还没来得及去御前, 我顺便带他去请个安。”
小往几句,一道向干清宫去。
等进了殿里头, 却发现不仅太后来了,泉书公主也在。
再看皇帝,虽然刚从漏水的船上撤回宫, 但好像没怎么吓到, 又或许受了惊吓,可河东降雨的事令他振奋好些, 总之没再躺着见客,而是穿了鞋坐在太后旁边。
只是两道眉毛凑作一处,看见小皇子的时候,才稍稍松开了些。
“怎么把彦儿带过来了?”皇帝问。
淑妃给太后与皇帝各请了安:“昨夜里彦儿哭闹不休,几乎彻夜未眠,所以这趟睡了好长时辰,才醒的。他皮得坐不住,正逢臣妾听说陛下好些了, 便想带他来御前走一趟, 看陛下能否哄得住他。”
昨夜皇帝遇险, 皇子哭闹不休,很难不令人想到父子间那份藏在血脉里的感应。
皇帝明显被触动,只是很犹豫:“朕不懂怎么抱孩子,恐怕哄不住他。”
淑妃也不多说什么,笑着将儿子递过去,把他最喜欢被抱住的姿势教给皇帝。
小皇子这会儿还算听话,被接过去时象征性地挣扎了下,但当屁股落到皇帝肘弯,头挂在皇帝肩膀上时,他乖觉下来,张嘴往皇帝脖子上涂了一层口水,一笑,又是一道哈喇子。
“臭小子,把你父皇当冰糕了?”皇帝出声低斥,然而落在儿子背上的手与其说是拍,不如说是抚,还顺便牵了下衣角:“长个子了,也沉了。”
掂完身量,皇帝又去摸儿子脸上的印,宠溺地笑了笑:“睡得多酣,刻字了也不曾察觉。”
他们父慈子孝,司滢只顾着瞥自己哥哥。然而哥哥低着眼眉,不说话也不看她,神情瞧不真切。
倒是太后旁边的泉书公主抬手招她,问她有没有受伤,又直言道:“掌印说要让谢大人娶你,你怎么想?”
这话直接挑起议事,皇帝短暂享受过父子情,把孩子还给了淑妃那头。
“此事,朕觉得有待考量。”他端坐着,仍旧一幅老态度,望向太后道:“昨夜事发突然,危难之时顾不上太多,谢表兄之举盖是营救心切罢了,况且还有陆慈……”
“这简单,一起指了就是。”太后眼也不抬:“哀家听说船找过去的时候,她们一个身上披着男儿的衣裳,一个头上搭着男儿里衣。这般已然算有肌肤之亲,况那么多双眼睛看见了,杨掌印说得对,倘使不给个交待,就怕姑娘家名声要坏。”
泉书连连点头:“都讲我们北坨人是不懂文不通礼的蛮子,可在我们那里,如果共度一夜男的还不愿娶,是要被姑娘家里的阿爸阿哈打断腿的。”
她扬着腮去看皇帝,好奇地问:“陛下,我常听说缙人尊儒,最重礼教了,男女间可是有大防的,现在他们都脱衣裳了还不成婚,合适吗?”
皇帝有些尴尬。
北坨送个女儿过来找夫婿,本来打的就是学儒礼的名号,如果不能应了她这话,就怕缙朝颜面要受损。
但要答应,皇帝却并不愿意,于是仔细忖了忖:“就算如此,也是一时权宜罢了,人命关天,俱是施救之举,不该与男女之礼一概而论。况朕之顾虑还在于,倘使就这么潦草指婚,往后再遇这样的事,谁人还敢出手搭救?”
皇帝的话听着也很在理,毕竟事情开了先例,再想禁止就难了。要有人存心仿效,还能以此骗亲,长久下去,必成歪风邪气。
司滢余光侧了侧,见太后并无反应。
听了皇帝的话后,她一幅无可无不可的样子,看起来也没太执着,更像是顺手能帮就帮,帮不上也不勉强。
这样一来,司滢更闹不大清她的动机了。
久无人开口,皇帝心头一松,只他正料想事情该就这么过去时,泉书有妙计了。
这位蕃国公主很灵秀,一拍扶手就有了主意:“这个简单啊!陛下拟旨不提这件事就好了。”
一众注目中,她对皇帝侃侃而谈:“您是天父,惯有积善之心,见他们情投意合,想成人之美于是顺手指婚,这不就得了?”
好像……确实是个不错的法子。
于是境况忽然古怪起来,皇帝面色斑斓,太后缄口不语,杨斯年也仍旧恭顺地垂着脑袋,不像是要说什么。
似乎到了僵持的地步,作为唯一当事人,司滢才抬眼,撞上淑妃的目光。
是她一贯的平淡与温和,但此刻那目光当中多了些什么,似能直窥人心。
对视几息,淑妃忽然开口道:“冒犯司姑娘一句,昨晚除去披衣之外,你与谢大人……可还有何逾矩之举?”
脸立时红起来,司滢嘴皮子动了动,欲言又止。
淑妃便转向上首:“想来是有难言之处,太后娘娘,陛下,倘使信得过臣妾,可否由臣妾私下听她一言?”
太后不置可否,一幅高高挂起的姿态,皇帝眉头紧拧三分,最终在淑妃的视线中颔首:“自然是信你的,去吧。”
淑妃起身,领着司滢去了偏殿,二人在殿里交谈片刻,淑妃才又回了原处。
几步开外先行礼,她先是把司滢那里听来的说与太后,接着去到皇帝身边,近耳告知。
皇帝好似不习惯与她这样亲昵,在她弯腰贴耳之际,面容浮现出不自在的神情,搁在膝上的两手甚至还抓了抓袍面,瞧着竟像是在紧张。
然而听完,他彻底沉默下来。
耳边是太后无情无绪的发问:“事到如今,万岁如何作想?”
皇帝敛起睫,眼底是淑妃垂顺的褶裙,随着风向和步伐而律动。
好半晌,他伸手摸了摸耳朵,才又重新端正坐姿:“既如此,朕便当了这个月老吧。”
消息传到偏殿,司滢如坠云雾。
而最出乎人意料的,是太后亲自择吉,且那个日子近得很,就在半月之后。
“哥哥……”她嚅嚅出声,手指头忽然搬不过来了。
杨斯年打断她:“不用数了,再过十五天,你便能嫁入谢府。”
用的是“能”字,司滢一下把手背过去,露了个笑脸。
瞧出那笑中的不安,杨斯年声音放缓:“我想过了,这样也好,最起码,你和他当真有情。”
哥哥忧心忡忡,司滢很想耍宝,但更想叹气。
这份成全背后有多少挣扎,恐怕不是她靠想象就能共情的。
其实大概也能猜到一些,比如与其看着她留在宫里,不如让她嫁给谢菩萨,也算成全了他们二人。
再有,就是皇帝时日无多,万一她真充了后宫,皇帝临死前学先帝弄个朝天女出来,赏她三尺白绫,那才叫一个惨。
“哥哥,咱们回家么?”司滢捞起哥哥一条手臂,栖了过去。
杨斯年点点头:“可以收拾东西了,回家摆香案接圣旨。”
兄妹两个走出殿外,杨斯年还有公务先行了一步,司滢走出干清宫,碰见守在夹道的泉书。
见了她,泉书一脸如释重负的模样,近了就连喊几声恭喜。
司滢脸颊微烫:“还没向贵主道过谢呢。”
泉书摆摆手:“到时候请我喝杯喜酒就成。我正想观摩下你们缙人的婚礼,看看是什么样的,好做个准备。”
做的什么准备,不言而喻了。
司滢笑了笑,赧然道:“贵主若不嫌弃,到那一天可以早些去我府里,从,从开脸看起。”
“开脸是什么?”泉书虚心求问。
让个姑娘解释开脸,即便已是待嫁之身,司滢也不大好意思,于是含糊着说了个大概,泉书便当听了个新鲜。
二人站在夹道聊了片刻,与泉书分别之后,司滢先是去找了齐湘。
这件事确实很乌龙,她笑得为难:“真对不住,是我连累了你……”
齐湘拉她坐下:“怎么会,你们帮了我才是。”
拟旨之前,皇帝派人来问过些事,还问她愿不愿意嫁给陆慈。
不愿意就要留在宫里,她当然选前面那个。
最重要的是,经过福船漏水之后她突然意识到,确实有的是人不想让她留下来,但撵她出宫的手段,却不见得她能承受得住。
眼下这样,倒是最好不过的结局。
禁苑一游,其实时日很短,却像一场漫长的梦。
走出宫门,俩人不约而同长吸一口气,傻子似地吐出来,再没头没脑地笑。
可这笑没多久,被双双出现的谢枝山和陆慈打断。
两个面完圣的男人站在宫门下,幽幽地望着她们。
司滢还好,齐湘刷地红了脸,转身就走。
陆慈大概没料想她是这么个反应,气得嗳嗳直叫:“我都没跑,你跑什么?”
这张嘴是真不讨喜,齐湘不仅没停,挎包袱走得更快了。
司滢过去,恰见谢枝山点了陆慈一把:“愣什么,还不去追?”
陆慈没脸透了,直着眼在他二人间看来看去:“拉我共沉沦,你们两个好得很!”
话甩得凶,该追还得追。他简直拿出了捉捕凶犯的架势,大步迈前,去找齐湘拉扯。
司滢眼睛跟过去,直到肩膀被一柄泥金折扇敲了敲。
她愣头愣脑转身,谢枝山唰地展开扇面,露出半张欲求不满的脸:“瞧错人了,那是齐家的未来姑婿,不是你们司家的。”
作者有话说:
明天洞房。
关于番外我看到大家留言了,有想看上一世的,看谢老太的,还有看陆慈的,唔,我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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