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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一场误会。
谢枝山嘴角动了动,他深知赵东阶不是好人,便觉得早日填了她的念头为好,哪知……
这当口,旁的人或许会矢口否认,怎么都不肯领了错,但谢枝山并非抵赖之人。
他没有死鸭子嘴硬,双手搭在膝头,郑重一句:“对不住,是我多心了。”
换来沉默以对。
这时候的安静,是谢枝山无法享受的。有如被踩进沼泽,他心里煎熬起来。
早知道她是个有气性的,况且这是对人品性的质疑,她生气,也确实有必要。
可她若是直接冲撞,或眼泪滔滔地叫骂叫屈,对他来说,怎么都比不吭声要来得强。
喉咙轻滚了下,谢枝山举眼去看司滢,见她坐在一隙光瀑里,虽然不说话,但连头发丝都透着气煞了的味。
周身都是软刺,近不了,挨不得。
“你……生气了?”谢枝山试探着问。
司滢摇了摇头,不带犹豫。
车厢里静得出奇,好似都能听见一里之外货郎串巷的叫卖声。
谢枝山算是发现了,道歉她听,也不跟你吵,只冷着不跟你说话。
这样不哼不哈,好比钝刀子割肉,无声无息的酷刑。
要不是那两道眼帘偶尔眨一下,他真要以为她修了道,已经入定了。
可这会儿要怎么办才好?上赶着解释,说是她眼睛不老实,才被他逮到,引他多想?还是说怕她看旁的男人,惹丁淳误会,才好意出声提点?
但细想想,实际她也没多大动静。是他十二分心思放她身上,连她眼珠子怎么转的,打哪瞧的,他都注意得清清楚楚,才留意到她在频繁打量赵东阶。
想了想,又没话找话:“今天……掌事带你逛过庄子了?”
司滢点头:“庄子很大,多谢表兄相赠。”
硬梆梆,一字一字拍到脑门上,谢枝山眼前金光乱窜。
八百年的事了,有什么好谢的?说这种话,无非是不想顺他的意,继续往下聊罢了。
这下好,她连擂都不和他打,他几番努力,毫无寸进。
谢枝山乱了方寸,有些招架不住。偶尔听同僚抱怨家里妻房时的对策,全然不管用。
再者,同僚可以抱着妻房软磨硬泡,甚至床头吵架床尾合,他呢?
这么被晾着,简直是朝他心缝里刮了一刀,叫他想起当冤魂的那些岁月,无人搭理,无根可落。
无措间,马车停下,外头传来苗九的声音:“郎君,表姑娘,到了。”
谢枝山振奋了下,待要替她掀帘子,人家已经先一步起身,泥鳅似地钻了出去。
帘布打到脸上,谢枝山愕在帘子后头,好一阵才缓过劲来。
出了马车,苗九迎上来提醒:“郎君,金盂楼夜宴。”
谢枝山的视线追着那道芽绿身影,好一会儿才无奈作罢。
然而捅娄子吃了瘪,仪态还是要保持的,他行若无事地回陶生居换过行装,顶着一片火烧云,奔赴夜宴。
……
金盂楼,燕京城至为隆盛的酒家,国公府的地界,平时非高官大吏不入,非权门贵介难进。
今夜这宴,明面上是品古帖赏孤画,实则底下自有玄机。
大缙历了几朝,勋爵人家手上的实权早被稀得差不多了。家里子弟大多担着闲差,偶尔送个女儿进后宫,也算皇室给的一份慰勉。
近来正逢后宫又一轮的选擢,可巧前几日薛国公庶女产下皇长子,于是册封的诏书一齐颁下,其庶女被晋为淑妃,而据说本该入主中宫的西宁侯嫡女,则只封了个贵妃。
凤位空悬,但左右不是选擢元后,圣上即位不久,后宫也并不复杂,加之太后凤体康健,能帮着照拂宫务,于是继皇后的位置便暂且搁置了。
这么个安排,很难不令人多想,但想是别人的事,到了薛国公这里只有庆贺的心思,于是邀了来往朝官,借机摆出夜宴。
华灯灿立,侍者在前带路,将谢枝山往宴厅迎。
过得飞桥,遇一人揣袖立着,像是专门在等他。
“赵兄。”谢枝山出声打招呼。
赵东阶回眼:“谢兄,又见面了。”
往来行礼,赵东阶笑道:“盖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想来他日,谢兄必能迎来大盼头。”
谢枝山挽两下嘴角:“托赵兄吉言。”
赵东阶提起道:“家父久居病榻,近来也不知怎么回事,总是念叨几位往生的同僚……听说谢兄出狱,惦记着谢兄在牢里受了罪,更总惦记着见谢兄一面……“
说着,他翘起眼来:”几时空了,谢兄也去府里坐坐,吃口闲茶叙叙旧,让家父瞧瞧谢兄这精神头还焕发着,他老人家也就安心了。”
按说蹲死牢这事,哪怕是含冤进去再出来,也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好事,故谢枝山官复原则后,一应朝官同僚都多有避讳。
除非至近如陆慈,否则没哪个这么缺眼力见,非要提起这遭。
而面对赵东阶的一再提及,谢枝山倒仍旧泰定:“自然要的,只是前些日子谢某到底脱禁不久,生怕冲克阁老病体,才一直未敢登门。待得了空,定要择个好日子,去府里拜望阁老。”
末了,又感慨道:“谢某这回刀下逃生,悟得人还是这条命、这一身一体至为紧要,别的都是虚的。听闻赵兄近来身子也有些怪样,赵兄正值富年,千万保重身子,那些大动肝脑的事,还是少做为好。”
一个是太后亲外甥,一个是太后心腹之臣,不说肝胆相照,也该是修好才对。然二人嘴上称兄道弟,话里却各有机锋,更可见得那份热络,只浮于表面。
寒暄未几,又有人上得桥来。
二人放眼瞧去,俱是将手一揖:“杨公公。”
素衣玉带,黄杨木的簪子。按说宫里内监大都又矮又瘦,地精似的,这位杨公公却是眉目舒称,活脱一位白面儒生。
他走上前来,与谢赵二人分别行礼。
赵东阶笑着提起件事:“听闻此次自中州回转,路上曾遇急浪,全靠杨公公指挥有方,才逢凶化吉,保了一船人的命。”
“小阁老抬举了,咱家不通航行的门道,不过是急中犯浑,瞎指一气罢了。”
杨斯年满脸心有余悸,渭然地叹着:“事后才知道,按咱家那种调度法,当时大浪的口子再高一些,整船人都要翻了喂鱼。这样看来,咱家也是靠无知,才有幸捡回小命一条。”
“那也是杨公公有勇有谋,且积福行善,才能有那样的运道。为了这份运道,今儿也得好好喝上个几杯。”
赵东阶还在说漂亮话,而谢枝山,则自他前前后后的话语里头,琢磨出一丝刻意来。
站得有些久了,又都是贵客,很快便有国公府的子弟出来亲迎,三人相互客套着,往宴厅里去了。
……
迟些时辰,谢府。
司滢没什么胃口,用两口粥就下了餐桌,站窗边发起呆来。
倒不因为置气,下午回来时确实正在余怒,但那惹火之人没戳在眼窝子里,事情慢慢也往脑后抛去了。
她食不知味,是想起在马场时,丁淳被打断的那半句……
心地纯正,言谈直率,光是回想他那几句袒露,这张脸便还是烫的。
再想她进谢家前后的事,前头有多像一场噩梦,到后来,就顺利得多像一场美梦。两相接壤,倒令人生出些不真实的迷瞪来。
门板响了响,织儿的声音跟过来:“姑娘,雁南苑来了人,说是五姑娘找您去一趟。”
月头都出来了喊她过去,大抵有什么要紧事。
擎着这样的想法,司滢挑灯去了雁南苑。
到地方时,袁逐玉还在用晚饭,等司滢到里间了,她才慢腾腾放下羹勺,清口起身。
“好看么?我三哥哥送的。”袁逐玉朝司滢现了现手。
司滢看到一只珍珠软镯,细腻凝重,平滑剔透。
她那三哥哥,司滢也是听说过的。据说跟她是龙凤胎,对她千依百顺,总爱寻摸些好东西给妹子用。
袁逐玉得意地把手伸过来:“全是东珠,我三哥哥捎信来,说时下好些姑娘都戴这个,可衬手了。”
“好看,戴在五姑娘手上更光润了。”司滢笑着夸她。
袁逐玉举着手臂,在灯烛下头摆了又摆,才让人把东西拿了出来。
一只雨金的圆匣子,巴掌大小。据袁逐玉所说,这是谢府大姑奶奶,也就是司滢那位干娘送的礼物。
匣子打开,里头是一枚枷楠香木手镯,赤金内壁,外环也钉着一圈小金珠。
“中晌送来的,你不在府里,我怕你院子里那些没轻没重的给摔了,便暂时帮你保管着。”袁逐玉这样解释。
其实都知道是借口,袁逐玉摆明了对白天的事耿耿于怀,心里不舒称,便这样霸王作派,故意截一道手,又支使司滢跑这一趟。
见司滢不吭声,袁逐玉又问:“你今天出去……见谁了?”
“没见谁。”司滢笑了笑,拿话敷衍她一句,收起东西道声谢就走了,没在那雁南苑里多留。
织儿气不过:“要我说,五姑娘真是太欺负人了,而且还是见人下碟。郎君面前她不敢吭声,就会拿您撒气!”
走出一段,司滢忽然在笼烛下停住,举起手里的匣子看了看。
绕到盒子侧边,活拴拔开,居然还有个暗格,可暗格里头却又空无一物。
“怎么没东西?”织儿讶异。
司滢抽出暗格里的垫布,就着光瞧了瞧:“有道印子,应该不是空的。”
“那八成是落在雁南苑了!”织儿当即反应过来:“这可不兴弄丢,我去找找。”
她是个急性子,说走就要走。走之前,还伸手指了指:“这头蚊虫多,姑娘往前走走,去廊子里等我罢,那段没什么灯,蛾蚋少些。”
这丫头脚程快,一霎眼的功夫,人已经冲进黑暗里了。
蚊蚋像一个个麻点在头顶旋着,司滢盖好盒子,揣着踏上石阶。
直隆通的彩廊,笼烛挂得很稀,照得廊道半明半昧。
走到中段时,忽然看见左边的凳子上躺着个人。
司滢心颤肉跳,差点吓出冷汗来,谁知定睛一瞧,竟是谢菩萨。
他双手枕在脑后,单腿支着,净白的汗衫被掰出一角,连锁骨都隐隐露了半线。
明显是吃醉了酒,冠服不再端严,眼皮子像搽了胭脂,平常冰清玉洁的一个人,醉得近乎胸怀大敞。
可惜这会儿的司滢并没有心思欣赏他的玉颈,这滩醉相,更激不起她的虎狼之心。
四代单传的宝贝疙瘩,脾气古怪些也就罢了,还随意把别人往坏里揣度,就算是个泥人也得咬一咬牙。
下午的旧怨浮上心来,惹不起还躲不起么?司滢撇过脸欲要离开,可方要转身,便听得一句:“哪儿去?”
声音有些笨,应该是醉大了舌头。
司滢动作停顿,回脸看着谢枝山慢慢坐起来,迟迟登登,侍儿扶起娇无力的感觉。
所以,果然是喝多了躺这里醒酒么?
好容易坐稳了,他一双眼云山雾罩,半梦半醒似的,喉咙里咕哝了下,看着她的小腹:“怎么平了,孩儿呢?”
作者有话说:
有人逐渐sao了起来
滢妹:别说是锁骨,扒光了我也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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