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二胖就是假寐的那个了, 他方才正抱着胳膊靠坐在墙上背韵书。
突然就听到了一阵巨响,惊吓之后他下意识地往外看去。
能看见的,自然也只有对面号房里, 同样被吓了一跳的陌生举子。
两个不觉对上了眼神。
对面的那举子看着年岁也不大,二十刚出头的模样。
此时外头又安静下来——毕竟能走到这一步的, 那委实都是久经考场的了, 只要不是考场着火那种关系到生死的意外,还不足以让他们惊慌。
他恢复了镇定之后,脸上又多了几分好奇。
军士过来走了个过场,警告众人不得喧哗, 维持秩序。
那举子有些想跟军士打听到底发生了何事, 便用眼神鼓励看起来年纪更小,看着就未经世事的穆二胖。
穆二胖才不赶他的趟,把袖子一笼,身子一缩, 只管把目光落在门口角落那统一发放的炭火盆上。
发了一会儿的呆, 穆二胖莫名觉得有些冷,他再仔细一瞧炭火上的白烟随风飘荡的厉害, 本就不多的一丝暖意也早随风散去,便知道不是自己的错觉。
风确实比方才大了很多。
方才那声巨响,应就是附近不知哪里的建筑倒塌了、损毁了, 以至于附近这一带的考棚少了遮挡, 所以风更大了。
发生这种事, 是个人的心情都会受到影响, 毕竟后头还要在待上好几天呢。
穆二胖抬眼看对面方才想撺掇他往外瞧的举子, 对方应也是猜到了这点, 所以一下子变得臊眉耷眼的, 颇为沮丧和愤懑。半点打探的心思也没有了。
他也就不再管对方,赶紧拆了包裹,把沈翠给准备的另一套换洗衣物,一股脑穿戴在身上。
…………
穆二胖这局中人尚且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何事,沈翠这坐在‘监视器’前面的场外陪考家长就更是摸不着头脑了。
只见光幕上的少年们纷纷都展开了行囊,把所有的东西、包括面巾都穿戴在了身上,都把自己裹成‘装在套子里的人’,她才猜出是法则搞了鬼,让自家这些孩子们都受冻了。
所以前头他们恰好分在一个片区的号房,也不是什么巧合,还真就是法则的刻意安排。
他们一人身上穿着一件里衣、三件外衣,加上她多准备的换洗的那套,就是五件衣服在身上了。但即便是这样,他们的静坐的姿势也都变成了抱着胳膊的模样,显然还是觉得冷。
好在没多会儿他们各自身上又多了一床薄被。
那薄被制式统一,看着又很陈旧,一看便知道是考场里头发的。
按着惯例,这东西一般是入夜前才发放到考生身边。
今遭也算是特例,想来是贡院里头的官员也知道了相关情况,所以调整了一下流程。
后头沈翠又分别记录了一下他们饮用保温壶里的姜汤的次数,便知道那几件衣服加上那床薄被仍然是不够的,少年们都冷的厉害。
那保温壶已经是系统商城里最大号的了,一壶可以灌进去五海碗姜汤。
说起来,当时沈翠给他们准备这个的时候,他们都说不大喜欢姜的味道,说只带热水就好了。
毕竟是早春嘛,他们想着至多也就是晚上睡觉的时候冷一些,但那会儿已经有被子了,没必要喝姜汤的。
沈翠没肯,说这东西是难喝了点,但是比热水更能暖身,要是他们真嫌味道难闻,就等考场里头发清水的时候,自己勾兑一下喝。
他们自然是不会驳沈翠的面子的,因此才都带着。
照理说那么沉甸甸的一大壶,怎么都够他们喝三天的,但照眼下这情形发展,至多一天半,饮用次数最多的卫奚的保温壶就要见底。
此时见到这种情形,沈翠难免同系统忧心地说:【早知道不管他们说什么,也不管行囊会不会太重,我得一人给他们灌个三壶带进去才行。】
她素来很少这么沉不住气,眼下就是因为自己身在局外,什么都帮不上他们,所以才倍增无力感。
系统劝道:【宿主别担心,姜汤喝完了,还有你准备的补药呢。】
前头乡试购物点不大够的时候,她都是先紧着给卫奚买药。
这次手边购物点富裕了不少,沈翠自然也不会吝惜,给卫奚买了双份药物,给其他不怎么生病的少年也都买了一份。
现下着急也没用,沈翠便按捺住焦心的情绪。
第一日过去,少年们的体质都还算稳定,只卫奚掉了1点,他在察觉到不适后,立刻吃了一粒药丸,体质涨了回去。
翌日天亮之前,考场里头试卷下发,少年们的Q版小人又像点钞员似的,齐刷刷开始点卷子了。
但如果仔细看去的话,会发现他们的动作都比平时僵硬和缓慢不少。
沈翠还是有些忧心的,但此时忧心也于事无补,便放大了画面,去看他们的试卷。想着跟他们一样,凝神想题的时候,便不会分神再去想旁的了。
会试的第一场,跟乡试一样,考的是经义和诗文。
但题量少了许多,经义题目五道,诗文两道。
经义首题为‘中立而不倚强哉矫’。
因为沈翠是特地让自己也沉浸进去,所以看完题之后,她没直接去看少年们书写的答案,而是自己翻书。
所以费了一番工夫,她才在《中庸》里找到了原文,全句是‘君子和而不流,强哉矫;中立而不倚,强哉矫;国有道不变塞焉,强哉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
书上倒是没有劳不语写的批注了,但她好歹耳濡目染了这些年,自己推敲一番,也能解出其中的意思。
这句话是说君子要和顺,但不可随波逐流,需做到同流而不合污,更要保持中立、不偏不倚,国家太平,政治清明时不改变志向,国家混乱、政治黑暗时则坚持操守,宁死不变。
至于那反复出现的‘强哉矫’,就是‘这才是真正的强大’的意思。
这首题不难,但透露出一个信息,到了这场考试,主考官从早前想考察举子的‘独善其身’,到了这时已经变为要考察他们‘兼济天下’的心了。
沈翠解出了题目的意思,光幕上的少年们自然也都写完了这题,沈翠一一看过,还做了一番比对,确认大家解出来的意思都是大差不差的,并没有人在首道题上就失手。
担忧便减了一层——显然,寒冷的环境并没有影响大家的思考。
不过大家写卷子的速度确实慢了许多,像乡试那会儿,她慢腾腾解出一题的时候,他们都差不多写完所有经义题了。
今遭进度最快的梅若初则也只是写到经义第三题。
而且他也是写写停停,写一会儿就得停下来捂一捂手炉,生怕因为手僵,而影响了字迹。
等到他写完五道经义,这一日便已经入夜了。
周氏准备好了晚饭过来敲门,沈翠便一边看着光幕上的自家学生喝姜汤、吃炒米,一边随便对付了一口晚饭。
劳不语和周氏其实也都挂心他们,所以饭桌上大家都没什么聊天的兴致。
直到快吃完了,劳不语突然望着外头悠悠地念了一句:“朝怕南云漫,晚怕北云翻。”
这档口,他当然没什么吟诗念词的心思,而这句谚语,说的也就是天象。
沈翠会意道:“要变天了?”
劳不语忧心地点了点头,“晚上怕是要有大风大雨。”
他杂书看得多,天文气象上头也有一些学识,判断不大会出错。
果然如他所说,这天夜里,狂风骤雨席卷了整个京城。
沈翠本来就睡得不安生,被外头噼里啪啦的动静一吵,便立刻披着衣服坐起身来。
光幕打开,贡院里翠微的少年们都先一步比她惊醒了。
沈翠仔细看去,见他们身上都无水渍,知道起码号房里没有漏雨,便先安心了一些。
只是这号房里的风……未免也大的太过分了!
只见光幕上的穆二胖和梅若初等人,发丝翻飞的同时,都正费劲地或蹲下,或趴下捡东西。
而稍微一不注意,他们散落在地上的东西便已经从格子里消失了踪影——显然是被吹到外头去了。
他们前后忙活了快半个时辰,将所有东西都重新扎成包裹,卷进被子里才再次安歇,而前头那些消失踪影的那些东西后头则也没再出现在号房里头,则必然已经是被风刮得不知去向了。
这场风雨持续了足足两天,一直到他们第一场考完,才猛的得止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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