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惊叫出声后, 榜前的众人一股脑就往榜头冲。
榜头上排在最前的四人,解元是梅若初,亚元是穆寒山, 经魁是沈傲霜、卫奚。
四人虽然具体到某个县或者某个村的籍贯是不同的,但确实都是青州府人士。
“绝对有问题……”有人嚷嚷道:“乡试正榜拢共录取不到六十人, 分摊到各府城, 怎么可能光一个青州府都考上这么些,名次还都这么好?”
“对啊,青州府文风素来只能算是一般!”
“绝对不可能!一定有问题!”
一些榜上无名的书生状若癫狂。
早年翠微的众人也曾见过榜前失态之人,但乡试跟前头的考试不同, 不只是三年一次, 更是决定从他们能不能实现从秀才到举人这巨大阶级跨越的考试。
所以不少的‘疯魔’程度远超他们的想象。
穆二胖他们还没挤到前头去看呢,已经在人的叫嚷声中知道了他们的名次。
不同于前头他们围着崔斐又叫又笑的,几人只是互相对了个默契的眼神,然后各自含蓄地弯了弯唇。
方才还非议他们是小书院里头出来的两个书生, 见他们此时缄默不语, 把他们拦住道:“几位兄台,你们的同窗差点就成了副榜考生了, 若不是前头那几人……这位兄台便不用坐这‘红椅子’了!”
对方说的义愤填膺,一副偏那人非要拉他们‘入伙’,同仇敌忾的模样, 说完便不错眼地盯着他们。
场面委实是有些尴尬的, 穆二胖和梅若初几人你看我我看你的, 谁也不知道说什么。
崔斐只得开口道:“我才疏学浅, 去年还落榜了一次, 今年还以为副榜都上不去呢, 能上这正榜‘红椅子’已经是走了大运了。”
崔斐的意思是他已经落榜过一次了, 因此这次本也没抱什么希望,能考上就满足了,所以搞事儿可别算上他了。
那等着听他们回答的书生却听错了重点,愕然地讷讷道:“你才考第二年就……”
一时间竟不知道作何反应。
不过到底前头那占了榜首几个位置的人才是‘心头大患’,所以那人也未再纠缠他们。
穆二胖他们总算能脱开身,因眼下只未知道卫恕的名次了,而他素来的名次都是在中段,所以也不用往前挤了,从后往前看也是一样。
没多会儿,还真让他们找到了,卫恕排在第二十名。
“我几次都还跟这‘二’结缘了。”卫恕忍不住笑着嘀咕了一句。
他们查询卫恕名次的一会儿工夫,榜头聚集的人越发多了,说是水泄不通也不为过。
很多书生听人撺掇,一个赛一个的愤愤不平,交头接耳,非议不断,认准了其中一定有猫腻,甚至还有人说要上京去告御状。
最后有人实在看不过眼了,出声道:“本届主考官可是王尚书!他老人家的清名不说如沈阁老那般响彻云霄,那也是如雷贯耳。他老人家淡泊名利,前二年就想辞官致仕了,他在乡试这种级别的考试中弄鬼,你们觉得可信吗?”
“是啊,真要弄鬼,那也不会把这么些户籍靠近的人排在这么显眼的几个名次上,只要散在榜上各处,谁能找到错处去?”
在场的大多都是秀才且年纪不轻,都还是有一定分辨能力的,尤其此时很多留在此处帮着发声的,都是榜上有名的——落第的秀才早就离开了这伤心地,或者和榜头那些人混在一处了。
真要这些人生出事端来,他们这些人含辛茹苦考成的成绩岂不是作废?
就算没有作废,那说不定往后还会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他们考的这届乡试是藏着猫腻的,他们的举人功名来路不正!
人言可畏,铄金销骨,他们怎么可能放任不管?
“没错,王尚书敢这么排,才证明他为人刚正不阿,身正不怕影子斜,只看才学,不论旁的呢!”
有了人冷静的分析过后,另一边附和帮腔的人也多了起来。
落第的那些书生才学不如他们这些考上的,而且眼下也确实没有任何证据,只是捕风捉影地猜测而已,所以一时间众人都不知道如何反驳。
最后还是有人开口反问道:“你们说的确实不错,但如何解释这前头四名都是青州府人士?”
第一个站出来反驳他们的人哼笑道:“这为什么要解释?还不许人家青州府出四个人才了?”
“是啊,青州府虽然不如临南府,但在本省也是数得上号的地方。诸位都读圣贤书,当听过‘士别三日,刮目相待’,还不许人家青州府今年文风大盛?”
“就是,诸位别是看不起青州府吧?”
落榜的那群人中自然也有青州府的,听到这话都是不约而同想到,对啊,他们就是青州出来的,为什么听信外人之言?没得把自己家乡小看了去。
因此这些人中很快出了‘叛徒’,帮着道:“对,你们是外府人不知道,这榜头的几位在我们那的府学里可是十分出名的……”
早些时候那赏雪诗会后,赵公子家的诗社不是刊印了梅若初他们的诗,弄成了一本诗集么。
为了提高销量,后头赵公子可没少以他们几人的履历为宣传卖点。后头那诗集还卖的真心不错。
所以不少不在府学里的青州府书生,也或多或少地听说过他们几人。
那人把梅若初和穆二胖等人的履历一通报,报到准备告御状的书生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少了非常多。
穆二胖他们一开始是不想生事儿,所以才未上前亮明身份,后来是两拨人论上了,他们却没那个机会插嘴了。干脆便直接出来了。
沈翠和劳不语在旁边听了这么久,既知道了他们的名次,又听完了一整场过程。
沈翠忍不住感叹道:“前头还觉得这届遇到了王尚书,考题比往年都难,你们多吃不少苦头。如今才知道,这竟是你们的一大幸事。”
劳不语亦同样喟叹出声:“所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大概说的便是如此境况了。”
但凡换个资历浅一点或者不想生事儿的主考官,绝对不会冒着引起书生口诛笔伐的风险,按着翠微学生的真实水平排这样一个名次。
也只有王尚书,他老人家刚正不阿,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怒起来连当今的面子都敢不给,自然不会把这种小事儿看在眼里。
说完这个,沈翠复又小声担心道:“只是眼下许多人还不知内情,若是让他们知道咱们青州府的学政跟王尚书的关系……会不会又惹出新的非议?”
眼下那些人毫无证据,就敢这般‘捕风捉影’,若是知道了青州府的刘学政是王尚书半个门生,岂不是更有的放矢?
劳不语道:“咱们能想到的事儿,王尚书他老人家能想不到?他老人家屹立朝堂多年,必然也是有些手段在身上的。咱们且先按兵不动。”
沈翠想了想也是,王尚书敢这么排名,那是他老人家确实只看才学,不怕担事儿。但也不代表他会愿意让这么些个年轻后生胡乱编排非议他,必然是留有后招儿的。
轻举妄动,怕是打乱他老人家的计划。
她沉吟的工夫里,沈傲霜又难得地主动开口道:“山长不必为此烦心,退一万步说,就算王尚书不作为,往后也……”
他囫囵不清地顿了顿,众人都没听清,又听他接着道:“而且咱们眼下该回去准备明日的鹿鸣宴了。”
所谓鹿鸣宴,就是放榜翌日,为乡试后新科举人所设的宴会
这种宴席由是地方掌管主持,除了学子外,还要宴请内外帘官。声势浩大,十分热闹。
这种盛大的宴会,少年们不仅得收拾一番,而且考得好名次的,还有可能被点名出来在众人面前作诗或者写文章。
到时候在场的最低身份都是同届举人,若是诗文或者文章不够出众,对不住自己的名次,绝对是要贻笑大方的。
这其实也是一种考核,所以眼下还不是庆祝和操心其他事儿的时候。
听了这话,众人都是精神一凛。
后头沈翠带着众人先回了书生巷,很快就迎来了衙门里报喜的人。
虽都已经知道了名次,但该走的流程也少不了。
沈翠给每一波报喜的人都派发了喜钱。
因为前后来报喜的足足来了六拨,所以阵仗闹得有些大,附近的邻居都打开了门出来瞧热闹。
沈翠先顾不上这些平时深居简出、未曾打过照面的邻居,让少年们赶紧出去找澡堂子洗澡去。
等下午时分他们从外头回来,便是该准备明日穿的衣裳了。
这个不用沈翠费心,前头崔斐出门去的时候,给书院里每个人都置办了礼物,其中就有崭新的行头。
毕竟崔斐那会儿就觉得其他人考上都不成问题的,必然是要去赴宴的,回头等出榜了,他们怕是为了照顾自己的情绪,反而轻不得重不得的不好庆祝和购置新衣,便特地为他们准备好了,只没想到后头他恰好坐在了‘红椅子’上,因此只是没买自己的。
而他自己又素来不缺吃穿,出门的行李还是崔五娘和孙若薇一道帮他收拾的,里头随便拿一件干净的出来,都不会失了举人的身份。
沈翠就没管他们穿什么了,让他们赶紧再看会儿书准备去,而后自己去外头买了几十个红封,开始往里头装数额不等的喜钱,然后分给众人让他们明日看着派发。
翌日清晨,官府中便派了人来请少年们赴宴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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