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多前, 沈翠离开府城前特地带着穆二胖回了娘家过中秋。
那会子陈氏对沈翠格外热情,还让沈翠颇为不习惯。后来郑氏解释了是陈氏指望着穆二胖出息,好帮大丫说门好亲事。
今遭再回来, 陈氏则又变成了之前那个不冷不热的模样。
也不是沈翠真在乎陈氏的态度,是怕家里又起什么矛盾, 虽然知道郑氏能处理好, 但既已经发现,也不能不闻不问。
郑氏知道她察觉了,也不瞒着,就说:“你大嫂本来是好好的, 就等着咱二胖今年下场挣个功名, 然后给大丫定亲。这不是前不久,穆云川高中解元的信儿传回来了吗?”
乡试桂榜是去年九月就出了,但县城这边离得远,前不久才由文人书生口口相传, 传回了县城。
穆云川连中四元, 成了这小县城里头的骄傲,文人书生外出交际, 若说自己和穆云川是同乡,也能得旁人高看一眼。
而后就有人家来沈家求亲了——虽县城里的人稍微一打听就能知道穆云川和沈家没有血缘关系,但怎么也算是实打实的亲戚。
他们就想借着和沈家结亲来攀穆云川的关系, 若攀不上则也不亏, 这些人家并不来给长子嫡孙求亲, 都是推出家里不大得用的小儿子、小孙子来结这门亲事, 而且穆云川的亲弟弟也是读书人, 虽还未下场, 天赋总不会太差, 这可是沈家的亲外孙……总之就是攀不上大的那个,攀附个小的也很不错。
早先沈翠试探着问过郑氏,说穆云川发达了,自家该怎么办?
当时郑氏想当然地说,沈翠是穆云川的母亲,甭管有没有血缘,只‘孝’这一条,就能把穆云川压的死死的,心安理得地沾他的光!
今遭看着真像能沾穆云川的光,结一门好亲事了,她又第一个不同意了!
凭啥要沾穆云川的光啊?若那些人是冲着攀附自家亲外孙而来,她说不定还会高看他们一样,觉得他们有眼光。
但那些人话里话外的意思,就好像看准了穆二胖不如他大哥似的!
郑氏当然不干了,这光说啥不能沾!
那些人家当然有不少富户,甚至连陈家老爷子的东家都表露出了意愿。他们请了媒婆来沈家,看郑氏不松口,又把心思打到了陈家人身上。
陈家一家子都被捧的有些迷糊,陈氏最听她老娘的话,被撺掇了几次,心气儿就高了,看不上郑氏原本相看的老实本分的人家了。
但大丫虽然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却是姓沈,而沈家又是郑氏当家。
陈氏心里不得劲儿,觉得郑氏拦了她把闺女高嫁的好前程,对着沈翠和穆二胖当然就没前头热络了。
解释完来龙去脉,郑氏还是让她别操心,“她也只敢摆摆脸子,不敢真的越到我前头去。等咱二胖考完,今年我就把大丫的亲事定下来,断了她的想头,也就做不了妖了。”
说完郑氏就把蜡烛吹了,催着沈翠快睡。
沈翠在回程的路上虽没操什么心,但马车总归是有些颠簸的,颠了一路人也累的不轻,在亲娘身边听她拉着家常,很快就沉沉睡去。
餍足的补了一觉,沈翠再睁眼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
今遭约了赵廪生他们的,沈翠昨晚太放松,想着有郑氏在,沈家又日常人多热闹,她睡不到多晚,就没想着让系统给自己当闹钟。
她快速穿衣起身,出了屋子就看到郑氏正端着个小碗在院子里喂鸡。
“起这么早干啥?难得回家不多躺会儿?”
沈翠自己打水洗漱,一边问二胖呢?
“他一大早就出去了,特地交代让我别喊你,让你多睡会儿。你放心吧,我没让他一个人去,让你爹跟着一道去的。”
穆二胖十三岁了,在这个时代那完全是该独立的年纪了,也就沈翠现代人的思维,觉得他这个年纪在现代才读刚上初中,所以老是不放心他。
其实想想也是,这个年纪的书生,事事儿都有亲娘跟着,反倒容易让人笑话。
加上听说沈老爷子也跟去了,沈翠就也放下心来。
…………
穆二胖和沈老爷子一早就到了约定的地点。
赵廪生比他们到的还早些,显然对今遭的事情也很上心,不久后其他四个书生也先后到了,众人便一起去摊档上吃早点,互相认识一番。
如郑氏打听到的,四个书生里头有两个年长一些,跟赵廪生是一个村子里出来的,是隔房的堂兄弟,大的那个看着二十出头,叫何清,小一些的那个看着十七八,叫何宴。
另外两个则是黄举人的学生,都是十五六的年纪,一个也姓黄,叫黄俊平,另一个叫张子安。
黄俊平和张子安话都不多,互相报了名字之后就不多说什么了。
怕少年们在大人跟前不自在,赵廪生特地请了沈老爷子去另一张桌子用早饭,给了他们自己相处的空间。
两个大人一走,何清何宴两兄弟就打开了话匣子。
他们性格都挺开朗,带着农家子特有的朴实劲儿,报完名字又主动讲起了自己的情况——他们二人没有去外头拜先生,是跟着家里一个考中秀才的族爷爷学的。
介绍完还不忘自嘲一下,说知道自己天赋都不高,前头参加过好几次了,今遭也不知道能不能中。
穆二胖并没有因为他们落榜过几次就看轻他们,反而觉得他们这种真实劲儿很对自己胃口,便道:“二位何兄心胸豁达,光这一份儿心性,就比一般人强出不少了。”
何清何宴自嘲归自嘲,当然也不希望别人把他们小看了去。尤其赵廪生让他们结保之前,也事先跟他们说过穆二胖的情况。
五人里头,穆二胖的出身可以说是最好的——这个出身不是说家境的富裕程度,而是他背靠一年出了三个秀才公的翠微书院,又有个连中四元的亲大哥。
所以何清何宴前头多少有些担心穆二胖会心高气傲,看不上他们二人。
眼下听到穆二胖非但没有小看他们,反而还出言鼓励他们,何清何宴都忍不住笑起来。
然而这时桌上却突然传来一声轻嗤——
那嗤笑声是从黄俊平的嘴里发出来的,发现其他四人都看向自己,他也不怯场,抬起头昂着下巴道:“科举考的是真才实学,跟心胸豁达不豁达有何关系?你年纪小,听说十岁上头开蒙,至今也不过学了三年……但也不好信口胡诌。”
黄俊平的话其实在时下人的认知里也没什么错处,但穆二胖在翠微待了那么久,他就觉得科举不只是真才实学挂钩,也跟胸襟心性、身体素质,甚至运道都有关系。
不然光以梅若初为例,就能反驳对方的话。
但穆二胖只是笑了笑没出声,一来他并不想把书院里的哥哥拉出来举例议论,而且很容易显得他像炫耀显摆自家书院、自家人多厉害似的。二来他只是跟人结保,并不是来交朋友的,就也没必要跟对方论自己的心得体会,只需要确定对方老实可靠——眼下已经能看出何清何宴性格单纯热情,黄俊平虽然性子高傲,说话不大好听,但高傲也有高傲的好处,这种人也不会在科举中作弊。
倒是另一个张子安,到现在还一句话未说,有些让人拿不准,穆二胖不由看向他。
张子安察觉到他的视线,会错了意,以为是穆二胖想让自己帮着打圆场,毕竟他跟黄俊平是一个先生教出来的同窗,倒也有这个责任和义务。
他就清了清嗓子道:“嗯……这摊档的馄饨包的是真不错啊!黄兄来,我分你两个,你多吃点。”
多吃点,就没工夫去说那讨人嫌的话了。
穆二胖这下是真的忍不住笑起来,好了看出来了,这张子安是个不大会说话的老实人。
一顿早饭用完,五个少年互相都略为了解彼此的秉性,也记住了对方的样貌,赵廪生就带着他们去县署礼房报了名,领了浮票。
赵廪生还要去县学上课,过完流程和手续就此和众人分别,约定开考那日在考场外碰头。
他走后,黄俊平也直接走了,就只剩下四个少年人了——沈老爷子还是远远地站着,并不听打扰他们少年人之间交流。
何清何宴都要回村去了,今早因为他们,穆二胖才挨了黄俊平几句呲,临行前还不忘跟穆二胖道:“穆兄弟你稳住,一定会比那个黄俊平考得好!”
后头连张子安都到他跟前说:“黄兄那人性情就是那般,不是针对你一人。你别放在心上,好好备考。”
穆二胖点头应下,再和他们互相鼓励了几句,几人就此分开。
从外头回到茶壶巷后,穆二胖先去和沈翠、郑氏告知一声自己完成了报名的手续,而后就若有所思地回屋去了。
郑氏最紧张他的,察觉他反应不太对劲,立刻喊沈老爷子进屋,把门一关询问今早发生什么事儿了?报名不顺利吗?
沈老爷子性子木讷,一上午几乎没吭一声,但他为人是很靠得住的,看着好像没参与,其实一直支着耳朵在听。
郑氏一问,他就把吃早饭的时候黄俊平呲穆二胖的事情讲了出来。
郑氏眉毛一竖,“也是怪我,前头光想着打听人可不可靠,没想着仔细打听那些人的性格。县试近在眼前,那姓黄的小书生平白呲人算怎么回事?若影响了咱们二胖的心情、考差了,我绝对要去找他家大人算账!”
沈翠安抚地捋了捋郑氏的后背,说不至于。
自家儿子她最知道的,因为一颗赤子之心,心胸比一般大人都豁达的多。他要真想和那黄俊平杠上,多的是话可以反驳,他懒得跟人抬杠,显然是根本不在意而已。
但穆二胖回来后确实比往日沉默,对其他学生,有时候一些话不方便直接问,沈翠更习惯去看他们系统里的心情值,对着穆二胖,她则更偏向于主动和他聊聊问问,母子俩无话不谈,不需要系统这么个媒介。
沈翠让郑氏和沈老爷子先别着急,她亲自过去看穆二胖。
穆二胖此时正在屋里一手托腮,一手捏着浮票,蹙着眉头若有所思。
难不成自己想岔了?胖儿子还真因为让人呲了几句就影响心态了?
沈翠正这么想着,穆二胖察觉到她进来了,开口问道:“娘,这浮票上写我‘矮小’。我是不是真的很矮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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