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进到厢房中, 崔五娘的大丫鬟进来把冰盆搁了,然后飞快地退了出去。
牙人又送了一道茶来给崔五娘。
这茶自然还是高沫茶,沈翠下意识地觉得崔五娘这样金尊玉贵的人应该是喝不惯的。
不过她本人倒是丝毫不在意的模样, 豪爽却不显粗鲁的揭开茶盖大口喝了几口,然后把茶盅一搁, 接着用团扇扇风, 不止自己扇,顺带也给坐在她身侧的沈翠一道扇。
把两人头上的汗水都扇走了,崔五娘才接着打听沈翠开设书院的事儿,问她怎么想到开书院的?又是如何让旁人信服她呢?
为人处世最忌交浅言深, 两人只是初相识, 很多话也不好细说。但眼下沉翠想着租人家的宅子做书院,也不好什么都不说。
她就捡了些无足轻重的,说道:“刚开始是没想过开书院的,只是我家儿子开蒙, 我为他寻了位先生。然后那位先生在我们那小地方也颇有名望, 正好也有其他学生孺慕他,想拜入他门下, 便一道在我家读书……再者就是参与了书院大比的时候,我偶然结识了其他书院的山长,后头那位山长派出学生外出游学, 就也进了我们书院。”
崔娘子也是混迹商场的人精子, 听了几句就知道这是场面上的话。
但初初相识, 人家确实没必要跟自家交底, 她也不介意, 只咂摸了沈翠透出来的只言片语, 就知道她话听着轻松, 其中怕是颇为曲折。
遥想十年前她刚接手家中书局的时候,一些读书人就在背后说什么“‘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崔家也是没落了,竟让一个女子当家”的闲话。
甚至还真有人只因为书局换成她这女子主事就真的不再光顾了。也就是经过了这十来年的努力,她将书局经营得越发红火,那些闲言碎语才渐渐少了。
没成想,这世间竟还有奇女子,能自己开设书院?那当先生、当学生的,竟都信服她?
还有那书院大比,旁人可能不知道,她家跟读书人做生意的,自然知道这个。
参加书院大比的门槛虽然不高,可一个只有几人的小书院参加后居然还能和其他书院交好,那必然有出挑之处,需要另当别论。
无奈这才是第一次见面,确实不方便打听太多,崔五娘就强压住自己的好奇心,道:“我不瞒你,早些时候这宅子我买下后,不信邪,让家里人去住过,虽未闹出什么人命,但也是大病了一场的。”
一边说,她一边观察沈翠的面色,见她面不改色,显然并未改主意的模样,对沈翠的好奇和赞赏不由又上了一层。
她遂也不多说什么,接着道:“你若是真喜欢那处宅子,就这样。契书改上一改,不签一年了,先签三个月的。”
三个月就是十五两银子,这也是她的一片好意——因为如果沈翠他们住下后真的遇上了诡异事儿,反悔不租了,也只是亏了三个月的租子。不用像前头那样,一亏就是一整年的租金。
“这……这不大好吧。”牙人在一旁插上了话,“三个月的契,时间也太短了一些,回头二位还要再签订新契。”
牙人的佣金跟后世的中介一样,是按着交易额来抽成的。
五十两的契,他能收取五两银子的佣金,也不枉费这大热天忙前忙后跑几趟。
换成十五两的契约,那就是只挣一两半的佣金,而且牙人其实也觉得沈翠他们后头肯定是要搬走的,并无再续约的可能。就算后头续约,也只需要崔五娘和沈翠双方自己签,并用不到他们牙行了。
“那就还按着一年签?”沈翠虽然感谢对方的好意思,但其实还是想长租——毕竟这种好事儿实在太难得。虽然崔五娘看着不像是那等会坐地起价的无良之人,但还是白纸黑字的契书更让她心安。
崔娘子也是玲珑心肝,当下道:“那就按着一年的时间定契,但写明三个月后你们随时可以退租,租金也按季度来交。至于牙人的费用,我还按着前头说好的给。”
她快人快语,做起事儿来比沈翠来雷厉风行,话音落下她状似随意地瞥了一眼牙人,那牙人就不敢再置喙,立刻去修改契书,一式三份。
而后便是三方共同画押,沈翠和崔五娘每人留存一份,第三份留在牙行,由牙行保存。
手续结束之后,沈翠和崔五娘肩并肩往外走,崔五娘还出言邀请,说她知道附近一家卖冰碗的铺子,正好结伴去吃一碗消消暑。
个把时辰相处下来,沈翠也对豪爽干练的崔五娘颇有好感,但她还是不放心梅若初,想回院试考场外头候着,就给婉拒了。
也是不巧,正说着话,天边轰隆隆传来一声雷响,眨眼的工夫,豆大的雨滴就噼里啪啦地往下砸。
夏日里总是不缺雷阵雨的,但沈翠看头顶云头浓重,就知道这一场雨怕是短时间内停不了了。
她和胖儿子虽然打了一把伞过来,但这样大的雨,一把伞就不顶用了。
崔五娘就道:“我家马车大,你们去哪儿?我捎你们一程。”
沈翠看着光幕上的时间,此时已经下午两点了,快到院试结束的时间,沈翠便没有再拒绝对方的好意,而是道:“我们要去院试考场外头接学生,不知道和您同不同路?”
崔五娘一听这话都不由惊讶道:“若我没记错,今天是院试复试的日子,你家学生都进第二轮复试了,就这样你还说是小规模书院?还真是谦虚。”
沈翠微笑着颔首,“是学生自己出息。”
“我正好要回文昌街的书局,顺路的,咱们这就走,别耽误了你接学生的时辰。”崔五娘没再同她打听什么,邀请沈翠和穆二胖一道坐上马车。
如她所言,崔家的马车确实宽敞,坐五六个人都绰绰有余。
穆二胖先让沈翠上去,他后头再上,上去之后,他目不斜视地坐在最外侧,然后面向外头,只把背影留给她们,顺带也能挡一下车帘缝隙飘进来的水汽。
崔五娘见了,忍不住对沈翠道:“你不愧是能开书院、当山长的人,这也太会教孩子了。我家里的弟弟、侄子像他这个年纪的,都皮得不像话,莫说是照顾长辈了,不上房揭瓦就该偷笑了。”
当娘的没人不爱听人夸将自家崽子的,沈翠抿唇笑道:“您家家大业大,养出了孩子率真的性情。我们普通人家,大概就是应了那句‘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操心的事儿多了,便也比同龄人成熟些。”
崔五娘混迹商城这些年,三教九流的人都打过交道,她也算有些手段,只要想跟人结交,总能摸到人家的脉门。
不是她要以出身来区分人,但确实这世间常情便是出身就决定了一个人的眼界和性格。
今遭认识了沈翠,则又让她觉得前头自己想错了——看她的穿着打扮便知道她只是普通百姓出身,但谈吐气度却又没有一丝一毫的小家子气,一直是落落大方的。
崔娘子是真起了结交之心,便道:“不知道你家准备何时搬到那宅子去?到时候我备上贺礼去贺一贺,沾沾喜气。”
这个时代搬家动土是件大事,讲究些的还要看黄历来决定。
沈翠并不准备大办,就说:“大概是要等院试结果出来,我们一行人回县城收拾一番,过完中秋再过来了。您也不必准备什么贺礼,到时候若得空,便过来喝杯水酒。”
说定之后没多久,马车也就到了考场附近。
崔娘子让侍女下去帮着撑伞,一直把他们送到茶摊上和劳不语汇合才离开。
“山长怎么去了这么久?可还顺利?”劳不语手边多了好几把雨伞。
前头下雨之后,有机灵的小摊过来兜售了,他便买了几把。本来还准备寻到牙行去给沈翠和穆二胖送伞的,没想到他们后脚就回来了。
外头也不是说话的场合,沈翠就道:“只是发生了一点小插曲,一切顺利。”
他们这边汇合没多久,龙门开了。
雨势比之前稍小了一些,但还在下着,一众接考的家长撑着伞就往龙门处冲。
沈翠这边当然也要去接,但穆二胖和劳不语都没让她动,让她先去马车上候着,他们两人各撑一把伞,也挤上前去。
后头沈翠在马车上坐定后没多久,众人先后都打着伞来了。
大家身上头上都沾上了一些水汽,但一场大雨而已,不至于影响了他们的心情。
他们也不急着说今日考试的情况,而是问沈翠去签契顺利吗?
跟前都是自家人,沈翠也没瞒着,就把今日的来龙去脉讲给大家听。
知道一切都顺利,他们松了口气,接着再开始聊旁的。
三人都说今日题目不算难,发挥的还成,梅若初则表示若不出意外,起码也能坐一下‘红椅子’。
这所谓的‘坐红椅’,其实就是说放榜之时,最后一名底下会用红笔勾一下,表示名单到此为止。也就是考倒数的意思。
卫恕听了这话忍不住笑道:“梅兄莫要说玩笑话,你堂堂府试案首都要坐‘红椅子’,那我还真考不上了。”
梅若初笑了笑没说话,众人便都只当他谦虚。
后头回到了小院,一行人各自回屋更衣洗漱,梅若初留了半步。
等其余人都走了,沈翠才出声问他:“考的不顺利?”
对着沈翠他并不隐瞒,苦笑着屈起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头,“如卫兄所言,考题不难,我写的也十分顺手。但是交卷之前……”
交卷之前,他正上方的屋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漏雨了。
若他那时尚且未写完试题,一个不留神可能整张卷子直接让水滴毁了。
但所幸他早就写完了,也反应迅捷,抢救及时,但卷子边角上还是不可避免地沾到了雨滴。
他很快用干帕子擦拭过了,虽然擦干了,但纸张泡过水后必然会影响卷面。
别小看这时候的卷面分,若恰好遇上了特别在意细节的评卷人,可能直接给黜落了,根本不会去看你写的内容是什么。
所以梅若初尽管知道自己这次发挥甚好,但也不敢打包票一定能考上。
“山长先别知会他们,省的影响了他们的心情。”梅若初温和地笑了笑,“能平安顺遂地考到现在我已经十分知足,结果好坏都无甚。至多我就再等一等,回头和寒山一道再参加一次院试。”
沈翠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而后更衣擦洗之后,她又开始做针线活儿了。
从交卷到放榜还有三天,这三天就是评卷的时间了。
她也不知道现下把梅若初的幸运值再刷回去会不会有用,但总归试一试,万一顶用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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