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突然沉重, 劳不语收起喜色,自责地把嘴给闭上了。
正好周氏烧好了热水端了过来,沈翠就让梅若初先去宿舍里清洗一番。
卫恕跟他算有些交情, 就由他陪着进去,找了身衣裳给他换。
等他走了, 劳不语立刻道:“我真不知道他能倒霉成这样, 不是有心要揭他的伤心事。”
沈翠点头表示知道,就道:“那咱们就这样,关于他前头的事儿,他愿意说, 咱们就听。他没主动说的, 咱们也别问。”
免得又问出什么伤心事,梅若初心里不好受,他们也自责。
几人纷纷点头。
没多会儿,卫恕先出来了, 他面露不忍道:“他擦洗的时候, 我看到身上好多伤。有些擦伤是新的,这一路也不知道他吃了多少苦。”
前头看他倒霉, 几人还只是惋惜。如今知道的更多了,都不自觉地对他多了几分心疼和不忍。
又过了一刻钟,梅若初收拾妥当出了来, 他擦干净了脸, 绑好了头发, 换上了卫恕的衣裳, 模样谈不上俊美, 但十分清秀。总算不是个小可怜了。
劳不语小声道:“这孩子倒是和‘张生’有几分像。”
这个像当然不是指面容, 而是他遭受了那么多倒霉事儿, 脸上却半点没有怨天尤人的郁气。
前头沈翠捏出来的‘张生’到底是个虚拟人,当时她不大理解劳不语因为‘他’都红了眼眶。
此时看到这样的梅若初,她明白了一些。
只是梅若初仍有些局促,出来后他对着沈翠道:“我们山长应该都告诉您了罢?我是真的倒霉,不怪人家给我起那样的绰号。像我这次过来,照理半个月左右就能过来了,但是我们山长知道我并不会这么顺利,所以预留了一个月的时间给我……他给我雇了辆马车,然后刚走出几十里路车轱辘断了,我就步行进城,想另外再雇辆车,没想到刚进城,钱袋就让人偷了。”
前头说好不问他那些不高兴的倒霉事儿的,但是他既主动说起了,沈翠就顺着他的话问:“那你后头咋过来的?”
“我先把身上的衣服当了,换了几十文钱,然后在当地摆摊,给人写书信、画画,我于字画方面还略有些造诣,所以赚点小钱并不困难。后头攒够了盘缠,我看时间不够了,就想着坐船赶水路,还特地多付了船资,选了条又大又稳的船。没想到行程过半,遇到了雷雨天,虽然没出什么意外,但船家不肯再行船了,退了一半船资,把我们都送下了船。下船之后我才发现我的钱袋子不知道又让谁摸了……于是又只好就近找了个城,用那退回来的一半船资做本钱,再摆摊……今日才好不容易到了这里,身上又只剩下内袋里的几十文钱,便想着在参加花灯会,赢些奖品再过来拜见。”
这也多亏了他一身真才实学,不然若是换个旁的普通人,大概就要一路讨饭过来了。
等于是变相版的‘灾年饿不死手艺人’了。
大概也是知道他这身本事养活自己不是问题,所以老山长才放心让他出来。
但是都这样了,还想着上门做客要带礼物呢。沈翠又心酸又想笑。
卫恕恍然地道:“怪不得上次府试放榜那处,我都那么饿了,我说给你银钱,你也不要……”
梅若初尴尬地搔了搔头,“因为就算给了我,眨眼的工夫也会掉了。还不如把面吃到肚子里实在。”
刚说到吃的,他的肚子又叫了起来。
显然他那几十文钱全都用在筹措礼物上了,连饭都没顾得上吃。
灶上就有刚烧好的水,周氏动作也麻利,很快下好了一碗面条端了过来。
梅若初同周氏道了谢,伸手接碗。
哪里想到,方才在周氏手里还好好的碗,一到他手里,突然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动,直接从碗底裂成了两半。
好在他十分有经验,是双手去接的,听到脆响的时候,他双手使力把海碗拼在一处,才不至于让面条全掉到地上。
虽然大家都听说了他离奇的身世,但听到和亲眼看见到底是有差别的。大家都面露惊讶之色。
连周氏都忍不住惊奇道:“这碗……还能从中间裂?明明方才还……”
沈翠面不改色道:“大概是碗用的旧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裂缝,正好一过热水,就裂开了。”
很快周氏回过神来,又去灶房取来了一个更新更结实的、确定没有裂缝的汤碗过来,让梅若初把面条倒了进去。
梅若初脸上的红晕就没退下去过,看他嘴唇翕动又想说什么,沈翠就摆手道:“没事儿,一点小插曲而已,你先坐下把饭吃了,有话吃完再说。”
因只有他一个人用饭,所以沈翠没让人再把饭桌抬出来,就让他在崭新的书桌上吃。
他又道了谢,刚坐下,那同样崭新的靠背椅突然咔嚓一声发出轻响,椅子脚居然直接断了!
好在经验丰富的梅若初并没有坐到实处,所以没摔着。
卫恕就道:“一定是我那小厮买东西没检查,买到残次品了,明日我让他找到店铺退换。”
说完卫恕把自己日常坐着的椅子挪过来给他坐,但梅若初并不肯要,坚持以扎马步的姿势蹲在书桌前,几大口就把面条给吃完了。
吃完后,梅若初又是一番道谢,然后一闭眼,一咬牙道:“你们也亲眼见过了,我大概就是旁人说的‘灾星转世’,并不是夸大其词。所以山长不必看在我们山长的面子上收留我。我此趟出来,就没想着再拖累旁人。回乡种田放牛也好,摆摊写字画画也好,终归是能过活的。”
看他这般,沈翠十分无奈——眼下大概不论她说什么,梅若初都会觉得自家只是看在老山长的面子上而被迫接待他,并不是真心欢迎他。
她索性不多说什么,“今儿个也晚了,你先住着。咱们明日再论这个事儿。”
“不不,我前头住着的客栈,睡到半夜床榻了。在弘乐书院,我们山长也不放心我和他人同住,一直是让我一个人住的,”梅若初还要拒绝,“现在书信和礼物也送到了,我还是……”
“我们睡土炕,塌不了!你也别‘还是’了,在翠微,所有人都得听我的。”沈翠第一次搬出山长的架势,“让你住你就住。”
但是梅若初说的也有道理,他的倒霉体质确实有些吓人,卫奚那身子骨还没彻底养好,经不起什么惊吓,所以沈翠顿了顿就道:“你先跟二胖住。”
胖儿子幸运值那么高,两人总能中和一下。
梅若初想到前头沈翠帮他出头、据理力争的厉害模样,便没敢再多说什么,只声音低低地道:“那我在廊下打个地铺就成,也不一定非要睡屋里的。”
沈翠直接当没听到,只递给穆二胖一个眼神,然后故作严肃地离开了。
“梅大哥跟我住。我先带你认认路。”穆二胖笑呵呵地拉上了梅若初的手。
梅若初抗拒地想缩回手,但别看穆二胖还不到十二岁,力气可不输大人,他愣是没挣脱开。
穆二胖先带他熟悉了书院的环境,而后去宿舍里单手把给他准备的被子抱上,带着他回了家,去了自己屋里。
进了屋之后,穆二胖单手放下了薄被,还是没松开他,直到把门栓上了,确定他走不了了,才撒开手。
梅若初心头一软,道:“我知道你们是一片好心,但是我真的……”
穆二胖不给他机会再说那些妄自菲薄的话,拿起放在炕桌上的《周易》,问他说:“其实我也存着私心呢,我最近在预习这个,觉得好难。梅大哥能指点我一二吗?”
左右今晚是走不了了,梅若初去了炕边上,先伸手试着拍了好几下,确定土炕十分结实,这才在炕沿上坐下,指点他道:“《周易》确实精深,从汉代开始大致分为象数派和易礼派,后头再次分化至今已有五派,各有争端。注释解说的书不下千种,我不知道劳夫子学的是哪种,所以我也不敢乱教。但绝大多数的注释解说其实是有相通之处的……”
他侃侃而谈,引经据典,显然那庞杂的数种学派、千种注释解说他都有所涉猎。
穆二胖本是想找点事情给他打个岔,没指望真麻烦他教授自己的,但不觉听着就入了神。
…………
沈翠这边,回了自己屋里后,她就立刻把梅若初加入了书院系统,成为了4号培养对象。
然后她就看到了梅若初的数据图形——一个凹下去一角的六边形。
抛开幸运值不谈,他的各项资质都是完美属性,如劳不语所言,可以和穆云川媲美!
但他那个幸运值……只有个位数,就跟当初还未开智的穆二胖的图形数据似的,那一块都快成为芝麻粒儿了。
【都这样了,他还想着不牵累旁人呢。】沈翠无奈地和系统嘀咕了一句,然后打开系统商城,开始为他挑选东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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