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说到府城卫恕这边。

府试和县试很不同, 县试那会儿考场是个临时搭建的大敞篷,桌椅都不成套,临时凑过来的。

府试正规的多, 搭建了一连串的小棚子,分了好几个考场。

卯时之前他就到了, 等了大概一刻钟接受初查, 军士过来让他们分成几排,开始搜身。

府试除了考引和最简单的干粮,什么都不能带,笔墨纸砚甚至被褥、烛火都得里头发, 所以搜身更严格。

像前头县试的时候, 差役只是上手从里到外搜一遍。

到了这处,佩刀的军士在旁边看着,让考生几人一组进入棚子,然后看着他们一个个在眼前从里倒外脱光, 还要拆头发、检查衣物。

排在卫恕前头的那也是个少年人, 很高很瘦,看起来年岁稍微比他大一些, 穿了双鞋底略厚的鞋子,便让人拉到一边去了。

一名军士肃着脸直接用刀把鞋底割开,同时还有另一名军士用极为怀疑的锐利目光, 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好在那人并不是真的要藏什么小抄作弊, 割开看了没事, 也就放他通过了。

那少年也没因为这件事变得惊慌, 掏出麻绳把鞋底一捆, 照样穿上入场去了。

卫恕在后头看完全过程, 便在心里记了一遭, 转头轮到他搜身的时候,他主动把鞋垫子掏出来,把头上的抹额也揭了下来——前头那人的鞋底也就比寻常的鞋子厚了一寸多,就让人当成特例盯了个死紧。

沈翠给他缝的这两样,可比人家的鞋子‘特别’多了。

因为他是自己拿出来的,而身上其他东西也无甚奇怪,所以他没让人拉到一边,被仔细检查过后,两样东西原封原样地还到他手里。

等搜过身,没多会儿就有执灯小童来带领他们分别前往各个考场。

等所有人都坐定,考场内铜锣一响,开始下发考卷、笔墨纸砚和蜡烛、被子、火折子之类的生活用品。

此时外头天色已经大亮,而考场内光线却没有那么好,还需要点蜡烛。

卫恕点起蜡烛,确认自己拿到的火折子和蜡烛都没有受潮,后头就觉得这烛火实在晃眼睛,就给灭了。

反□□试共考帖经、杂文、策论三场,前两场各考一天,第三场连考两天,一共四天,时间还是非常充裕的。

他就先阅卷,在脑子里构思,准备等光线好了,再开始落笔。

然而还他正想着题的时候,突然听到附近有人弱弱地喊了声——“着火了!”

这话一出,听到的人都是一惊。

这小棚子一间连着一间,每间深约二尺半,宽约三尺,间隔非常小,人口密度大极了,加上此时又正值天干物燥的季节,这真要是烧起来了,那可真跟火烧连环船没两样!

考场内顿时骚动起来,卫恕尤为难受,因为那喊着着火的人就在他附近,且很快顺着风,他就闻到了东西烧焦的气味。

但他也不敢动,只敢死死攥着手中之前拆卸下来的那条抹额。

又过一会儿,巡逻的军士注意到了这边的动向,一边喊着“肃静”,一边分派人手去抬水。

他们训练有素,从他们的面色和行动中瞧不出火势到底多大。

但就是因为瞧不出,才让人心里格外不踏实。

焦糊的气味越来越重,军士们提来水桶灭火,只听得近在咫尺的地方一桶桶水浇下,刺啦刺啦的声音不绝于耳,卫恕如坐针毡,第一次觉得时间这般漫长。

但是其实前后也就一刻钟,火被灭了下来。

军士叉走了一个灰头土脸的书生,想来那人就是起火的始作俑者。

考场内的重新安静下来,但经此一事,附近闻到那烧焦气味的人多少都有些受惊。

卫恕也出了一身的冷汗。

此时他不敢立刻下笔了,先闭目养神了好一阵,才稳住了心神,重新投入到考试中。

这一投入,他便慢慢地找到了在模拟号房里的状态,再不去想其他事。

四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卫恕的身体其实已经习惯了翠微书院的时间增益,倒没有觉得特别难熬。

四天之后,卫恕考完,出了考场。

他身体素质比一般人强不少,虽不至于和旁人似的脚步踉跄,脸色惨白,但在伸不开腿脚的地方连窝四天,他脸色也不甚好看。

下人早就在外头等候了,一起上前搀扶他上了马车,回了租赁的小院休息。

一通休息到放榜那天,他也就完全恢复了过来。

后头不必再参加院试,所以当天卫恕就准备立刻回村了,他让下人在小院里收拾,只带了一个小厮过去看放榜。

府试的放榜也比县试的热闹,卫恕过去的时候,那处已经是人头攒动,水泄不通。

他就在外头候着,小厮挤进去看。

“中了中了,少爷中了!”没多会儿小厮一脸喜气挤了出来,“大少爷考了第十二名!”

十二名的成绩对卫恕来说中规中矩,并没有超常发挥,但隔壁差点就起了火,还能稳扎稳打展示出了自己的真实水平,卫恕已经十分满足。

他正要招呼小厮离开,小厮道:“小院那边应该还没收拾好,大少爷再稍微站站,小的去看一眼那宋书生的。”

卫恕在府试前离开青竹书院,卫家的下人自然会好奇原因。做主子的没必要和他们交代事情经过,但他们自己挂心,后头又偶尔出入翠微书院,多少听到一些。虽未知全貌,却也知道自家大少爷是受了一个姓宋的书生的排揎。

眼下自家大少爷考中了,他可不得想着去瞧瞧那姓宋的?

卫恕失笑地看着小厮的身影又消失在人堆里。

后头络绎不绝还有人往前挤,卫恕既已看完,就准备找空地站着。

刚走了几步,他听到有人在身后弱弱地喊:“公子,你的荷包。”

这声音莫名有几分熟悉,卫恕一时没想起来,转头一瞧,只见一个身形高瘦、穿着粗布书生袍的少年跟在他身后,手上还拿着他的荷包。

荷包里头也就几两碎银子,卫恕并不看在眼里的,倒是那荷包本身,是沈翠前头给他绣的。

他接过荷包道谢,看眼前的少年衣衫褴褛,卫恕便只拿回荷包,将里头的碎银子倒出,用作酬谢。

“不用不用。”对方连连摆手,“举手之劳罢了。”

“权当是我的一点心意,你拿着吧。”

那少年憋得满脸通红,最后道:“那你要是一定要谢我的话……你可以请我吃碗面吗?”

卫恕又递过去银钱,他还是摆手,“就……就旁边的面档,你请我吃吧,我不要银钱。”

银钱是现成的,面档更是只在几步开外的距离,他却非要卫恕请他。

委实有些奇怪。

不过今日卫恕心情好,加上对方帮了自己的忙——荷包虽丑,可是翠微独一份儿呢!

而小厮一时间又过不来,他就点头同意了。

两人一前一后去了面档,卫恕给他点了一碗大肉面。

高瘦的少年在他对面坐下,颇有些局促,“对不住,我真没想挟恩求报,但是我真的很饿。”

说着话,他的肚子真就叫了起来。

很快大肉面端了上来,巴掌大的焦褐色五花卤肉,盖在现擀的劲道面条上。

少年不再客气,捧着碗就埋头大吃起来,眨眼工夫就吃完了半碗。

看来真的是饿坏了。

卫恕再让摊档老板给他下了一碗,回座位的时候发现这少年脚上的鞋子格外眼熟——鞋底破破烂烂的,还捆了两根绳子。

于是他也就把人认了出来,眼前这个狼吞虎咽的少年赫然就是搜身时排在他前头的那个!

说来也是一桩缘分了,不过前头那番割鞋子的单独搜身并不算好事,且那少年面上半点不带喜气,卫恕就猜着他应该没考好,所以也没提这茬。

高瘦少年吃到第二碗面条的时候,小厮挤出人群跑过来寻他了。

他脸上要笑不笑的,“那宋尧,在二十名开外呢。而且小的还在榜前遇到个人,气哼哼地对着身旁的人道‘要不是起了火,我至于只考这样嘛?!’,想来就是那个宋尧了。嘁,话说的冠冕堂皇的,咱们少爷当时不也闻着烧焦味儿了?照样发挥的很好!”

卫恕抬手要用折扇敲他的头,让他停止幸灾乐祸,却猛听旁边传来剧烈的咳嗽声——

高瘦的少年连忙道歉,卫恕也摆摆手,表示无妨。

后头那少年用更快的速度吃完了第二碗面,然后满脸通红地起身朝着卫恕作揖道谢,道完谢他就火烧屁股似的告辞。

走的太快,他那鞋底掉了下来,两脚一绊,“砰”一声摔了个大马趴。

卫恕和小厮都连忙要去扶他,他一边喊“不用”,一边手脚并用爬起身就走。

卫恕看着他脸上沾着黑泥、灰头土脸逃跑模样,越发觉得此人熟悉——开考第一天,让军士叉出去的纵火之人可不就是他!

敢情他方才不是为了言行无状而羞臊,是因为听到自己影响了别人的成绩。

卫恕失笑地摇摇头,喊上小厮回了小院,然后立刻动身离开府城,回村报喜去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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