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素来和善的卫恕不吭声, 其他人都立刻噤了声。
尤其是宋黎,格外不好意思,他本是想当个中间人, 两头说道一下,把事儿给平了。
没成想会把事情闹到山长跟前。
这么一闹, 等于很快全书院都会知道这件事。
这事儿看着罚的是他们宋家堂兄弟, 但稍微一打听,便能知道其实是宋尧和卫恕的矛盾。
而山长偏向哪一方,不言而喻。无形中等于是变相帮着宋尧,再一次踩了卫恕一头。
“卫兄对不住, 我真真没想到事情会弄成这样。”
卫恕摆手, 他自然知道宋黎是一番好意,并不迁怒于他。
而且他其实心里的感受……也不是愤怒,真就是觉得没劲儿而已。
考了案首就目中无人的同窗没劲,说着一视同仁, 态度上却有失偏颇的山长也没劲, 待在此处备考府试,那更是没劲。
“无碍, 你们先回去。我去寻山长说说话。”
让他们先行离开后,卫恕求见凌青明。
凌青明刚处理完了宋家堂兄弟之间的小官司,还没有去忙别的, 就让他进了去说话。
“阿恕可是来为宋黎求情?”凌青明捏了捏发痛的眉心, “他们二人一家兄弟, 说到底是他们的家事。宋黎做人兄长的, 自然该承担责任。”
这话听着好像无甚错处, 但卫恕知道这话不对。
公归公, 私归私, 学子在书院里发生了矛盾,那么就不该论什么血脉亲缘,只把他们当成一样的学子,就事论事。
子不语师之过,他不能直接指出其中的不对,只道:“山长已经做出判罚,学生不是来帮着求情的。而是此事因我而起,未免闹得风言风语,学生想请求您别责罚宋黎,要罚就罚我。毕竟此事因我而起。”
凌青明脸上的笑意淡去,“我罚宋黎停课思过,这份处罚放到你身上,你知道意味着什么?”
“学生知道,学生自请离开书院,去旁处温书。”
凌青明的脸色沉凝下来,“四月便是府试,现下离开书院温书,若你考不上……”
“那也是学生自己的问题。”
“我看你真是和翠微书院接触多了,人也糊涂了!”
素来威严的山长重重地拍了桌子,而卫恕脊背挺直,半分不曾弯下。
“你既想走就走,后头你想回来……”卫恕到底也是个优秀的学子,未来也有可能给青竹书院争光的,凌青明虽气恼,但也没说出更严重的话语。
后头卫恕作揖行礼退了出去,便去学舍收拾自己的东西了。
听说他要去离开书院,宋黎他们当然还得急。
“山长怎么不让你在书院待了?不是罚了宋兄了,怎么还在这时候这样重罚你?”
宋黎更是道:“不成,我去求求山长,哪怕再把我罚的重一些呢?也不好在这要紧档口这般对你。”
卫恕手下动作不停,耐心地同他们解释道:“不是山长罚我,是我自己要求的。”
不等宋黎他们反应,却听旁边传来一声轻嗤。
几人循声看去,就看到了抄着手靠在门口的宋尧。
他轻笑道:“别这么看我,我只是过来看看堂兄……你们说话门窗洞开,说话又没避着人,我可不是偷听。”
“宋尧!”宋黎蹙着眉直呼其名让他闭嘴。
今日也闹过一遭,宋尧也不想再惹事儿,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也就离开了。
不过他人是走了,多了这么一打岔,难免有人心直口快地嘟囔道:“这档口卫兄请辞这般简单,若换成宋尧看看,山长肯定不会让他离开书院自行温书的。”
嘟囔声不算小,大家都听到了耳朵里,旁边的人扯了扯他的衣袖,那人察觉到自己失言,立刻把嘴闭上了。
“卫兄别理他这嘴上没把门的。你且安心温书,等考过了府试,我们几人再一起去和山长求求情,他还会让你回来的。”
“好了,我有地方去,你们赶紧上课去吧,等我考完再找时间和你们聚。”
宋黎他们把卫恕送到书院门口。
那心直口快的学子又忍不住道:“我怎么听着卫兄的意思,他好像往后不回来了似的?”
若还要回来,那作为同窗自然还在一处,不必说什么找时间相聚。
“王兄啊,你可少说两句吧。不说规矩理法那些,整个府城还有比青竹书院更好的去处?你就别再这儿瞎说话了。”
斋夫敲响铜锣,午休结束,几人顾不上闲聊,赶紧奔向课堂。
…………
卫恕没回卫家,亲戚那里如果这会儿见他把东西搬回去,少不得询问两句。卫恕并不想和他们分享这些糟心事。
于是和自家小厮碰头后,卫恕就坐着马车去了水云村了。
他略有些心不在焉,提着东西上的马车,又提着东西下马车,进了书院了才想到不该拿这样多的东西过来,这下看着真像是被人赶出青竹书院似的。
翠微书院这边依然是照常运作,劳不语正带着俩少年上课。沈翠坐在最角落写自己的东西。
因为要实时监测大家的专注值,所以沈翠日常在光幕上开著书院界面,看到属于卫恕的Q版小人跨进大门,她就知道他提着包袱过来了。
他在备考的日子突然过来本就反常,更别说手里还提着那么些东西,心情值还特别低,低到跌破了及格线,直接打破了书院的时间增益。
下午过半,本就快到休息时间了,沈翠也没管增益的损失,放下笔迎了出去。
卫恕没想惊动她的,本准备先去杂物间待着,等他们上完课再说事儿。
不过沈翠出来相迎,劳不语他们当然也就把视线都挪了过来。
卫恕无奈一笑,“我好像来的不是时候。”
沈翠摆手让他别说见外的话,帮着他提了一个包袱,后头穆二胖和卫奚也出来帮忙。
穆二胖和沈翠把他的被褥放到房里,卫奚把他日常看的书搁到堂屋。
劳不语说他来的正好,“前头县试考的那五言六韵试帖诗,我这两天又咂摸了一下,有了些新的心得。正好说与你听。”
谁都猜到卫恕身上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但谁都没问,
等劳不语和他说完话,沈翠他们也给他搁置好了东西,于是便接着上课的上课,写字的写字,卫恕拿上自己正在温的书,去了杂物间。
等到晚上开饭,饭桌上自然少不了闲聊。
今儿个他们谁都没起话头,就是轮流拿公筷给卫恕夹菜。
周氏不方便给他夹菜,但单独炖了一个蛋羹,就放在他手边。
等到面前的小碟子都堆成小山了,卫恕投降道:“好了好了,我真够吃了。其实也没发生什么大事……”
他三言二语,不带任何不忿地说完了前因后果,最后道:“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觉得不想在那儿待了,就自己出来温书。”
说着他看向沈翠,带着笑意问:“山长能收留我吗?”
沈翠故作严肃道:“我那可是顶级贵宾间……”
一顿饭都憋着没多说一句话的穆二胖忍不住笑出了声,小声道:“就一张饭桌,四条板凳的‘贵宾间’。”
卫恕拿着公筷把吃不完的菜拨给穆二胖,“还是我们小穆师兄仗义执言。”
穆二胖以袖颜面:“县榜眼抬举,穆某惭愧,惭愧!”
于是饭桌上的气氛又热闹起来,仨少年看着又跟往常一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连沈翠在旁边都有些插不上嘴。
用过饭后,他们自回书桌前读书练字。
劳不语将沈翠请到一边,脸色出奇地沉重,开口便是:“我师兄要放弃卫恕。”
猛得就是这样一句话,都把沈翠说懵了,下意识说不至于吧,“阿恕自己说了,是他要求自己找地方温书的,又不是被赶出来的。”
“你看前头穆云川科考的时候,我那师兄恨不能把人捆在跟前日夜教导。我敢说,今日若是穆云川,甚至那宋尧请辞,他都不会把人放出书院。”
“他们二人发生了矛盾,正好阿恕自觉请辞,避开了风头,不至于再生出其他事端,影响了二人。”
沈翠说着也闭上了嘴,其实书院大比的时候,他就觉得青竹书院之流的风气不大好,功利性强的有些过分了。
时下科考就像鲤鱼跃龙门,越过去的是龙,越不过去的则还是湖中的鱼。若是没有资格去越那龙门的,比如‘张生’之流,则连让他们多瞧一眼的资格都没有。虽然能理解他们为何这般,但她不敢苟同。
“不至于影响二人,所以只放任事态发展,影响卫恕一个,这不就是放弃?换个地方温书看似问题不大,但科考之前就没有小事,哪怕是影响了一点点他的心情,都可能使他发挥不佳。我那师兄若是有心,则该从中调和,真正做到一视同仁。怎好如此放任自流?”
劳不语说着顿了顿,“而且我猜,他大概是知道卫恕跟咱们书院交往甚密。卫恕在我跟前,我得了空必然指点一番。指点的不好,则是卫恕自己选择离开青竹温书的,和他无甚干系。若指点的好,卫恕还是青竹书院的学生,扬的自然还是青竹书院的名声。当真是好算盘!”
“那……让阿恕转到咱们书院来?”沈翠试探着问。
照今天卫恕下午过来时的心情值看,想来他是真的厌烦了青竹书院。且他的性情本就是刚正仗义,看不得不公平之事的,即便是后头真的回去了,今日这种事只会越来越多。
今儿个他还能心平气和,只是请示凌青明把责罚宋黎变成责罚他,他日若是闹得更厉害,传出一个‘目无尊长’的名声,可就毁了他科举仕途。
但时下转学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儿,为了名声那是半点不能行差踏错。
“这事儿略有些复杂,山长先别管了,我去和卫恕聊聊,再去找我师兄一趟。”劳不语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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