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翠虽还是对穆云川有些发怵, 但既然避无可避,也只能安慰自己说,应付过这一次, 穆云川考过院试,他就会去府学读书了。
到时候天高皇帝远的, 一年到头也不见得能见上一次面, 她也就能接着过之前那种“山中方数日,世上已千年”的悠闲日子了。
这么想着,她也就安心了许多。
穆云川连中二元的消息不胫而走,晚了几日, 村里人也得了消息。
原身人缘差, 而穆成虽是本县人,却不是在水云村长成的,又一般都是在县城里讨生活,所以穆家和村里其他人家来往一直不是很多。
至多也就是有时候沈翠从村里买些鸡蛋和菜——虽然周氏自己也养了鸡, 种了菜, 但她辛苦劳作得来的,并不够一大家子人吃喝。而且沈翠也不好意思拿她的东西, 宁愿花点小钱从外头购置。
但是自打穆云川考上的消息传来,村里人一下子对他们都热络起来。
倒也不图啥,就是过来道个喜, 进来坐坐, 聊聊家常, 沾沾喜气。
若是按着原身的性子, 此时知道继子马上要当上秀才了, 那肯定是眼睛生到了头顶, 恨不能抖到天上去。
沈翠做不出来原身那种极品事, 在她空闲的那半天时间里,逢人上门,她也会请人进屋坐上闲聊一会儿。
乡亲们当然很快发现了她的不同,沈翠也并不否认自己的改变,就说:“我家二胖现在也是读书人了,我这当娘的,自然也不好给他跌份丢人。”
村里人都知道从前的穆二胖痴傻,前头听说穆家旧宅这边又是请先生,又是弄什么书院的,私下里没少嘲笑。
但眼下不是那般境况了,水云村出过好几个秀才,也有凤毛麟角的几个举人,但连中二元的人物却未曾有过,眼下的穆云川在村民眼里俨然是文曲星下凡,都有神仙似的哥哥了,弟弟开窍不也很正常吗?
这说法十分可信,毕竟穆云川不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她为了穆云川没必要改变自己,但为了亲儿子,那当娘的是啥事儿都愿意的。
就这样待着客,五月初,穆云川从外头回来了。
其实前一天他就从府城赶回来了,但比起归家,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在山长面前凭记忆默写出试题和整张卷子。
其他和他同年下场的同窗都是如此。
他们的卷子往后也会成为书院中一笔宝贵的教育财富。
山长看过他的卷子后十分高兴,在人前倒是没多说什么,等人散了,他脸上才露出真切的笑容。
“云川这文章写的好,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词藻瑰丽,既言之有物,又文气斐然。保持下去,院试的头名也非你莫属。”
穆云川依旧自谦道:“山长谬赞,云川不过是侥幸而已。”
山长见他态度如过去一般无二的恭敬,越看他是越满意,“院试还有一段时间,你年前便一直长留书院,确实也该归家一趟。这便给你几日假期,但你切不可分心,科考才是正道。”
穆云川道一声自己省得,歇过一晚,今日便回来了。
他人不过刚进村,还不到穆家,村里人见了他就笑道:“文曲星回来了!”
而后便簇拥着他一路往穆家走。
沈翠算着日子他这几天就该回来了,而当天的书院日常又没在吃早饭时发布,所以她没在书院待,和周氏一样在家里等着。
听到外头的响动,周氏立刻从洗衣盆前站起身。
一路快走到门后,周氏反而不敢开门了。
夫君眼下已经是童生了,又马上是板上钉钉的秀才。
村里人如今见了她,都会笑着喊她“秀才娘子”,连带对她的态度都客气了不知道多少倍。
周氏从前就笃定自家夫君会有出息,也一直盼着他归家,可真等到这一天,她反而生出一股莫名的不安和害怕来。
热闹的人声越来越近,周氏捋了捋头发,抻了抻衣服,却还是不敢开门。
沈翠便站起身,到了她身后,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春衫单薄,察觉到后背的那一点暖意,周氏深呼吸了一下,打开了大门。
穆云川也正好到了家门口,周氏见到他唇边噙着的那和过去一般无二的温柔笑意,一颗悬着的心这才落到了实处。
穆云川看过她一眼,同时也见到了站在她身后的沈翠,便躬身作揖道:“不孝子请母亲的安,数月来为了科考而没在母亲身边服侍,是儿的不是。”
沈翠是真没想到穆云川身负功名后还能对自己做到这般地步,短暂地惊讶后,她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而后笑着快步上前把他拉了起来。
“回来就好!你看你都瘦了,在外头辛苦了!”
“不敢言辛苦,取得一点小小成绩,算是没辜负母亲的教诲。”
村民们跟了过来,沾沾喜气只是一遭,其实也有不少人是来看热闹的——看发达后的穆云川会如何对待苛待了他十来年的继母。
两人“母慈子孝”的画面落入村民眼中,自然也惹起了不少议论。
“从前这沈翠花不是苛待这穆大郎吗?怎么两人看着关系还挺好?”
“肯定是穆大郎大人有大量,不跟她一般见识呗!”
“那也不至于这般吧?我从前没怎么来过穆家,前两天倒是来坐了会儿,沈翠花不像是会做出那种极品事儿的人,难不成从前都是误传?”
“啥误传不误传,沈翠花从小就不是省油的灯,村里老人都知道的!”
就在村民们的议论声中,沈翠这边收到了书院日常的任务提示,还是让她为书院上下烹制一顿饭。
也正好,她就不用被众人当成动物园的猴子被人围观了,于是她挎起菜篮子,说出门去买菜,做顿饭好好犒劳穆云川,将应酬的事儿交给穆云川和周氏来做。
反正越是人多,穆云川就越会顾忌到名声,越不敢生事儿。
从家里出来后,沈翠干脆真的进了趟城,割一斤肉,顺带让摊主半卖半送了几块大棒骨。
周氏做啥都好,就是实在太过精打细算,家里现在比从前富裕不少,但她愣是一个大肉菜不做,至多每顿弄一些肉丝、肉末的。
沈翠也不好说她,毕竟她确实是在为整个家打算,却是真的有点馋肉。
后头沈翠再在商城里购买了烙菜饼需要的食材,提着满满当当的一篮子菜回了家。
彼时穆家的人居然不减反多,其他没见到穆云川归家的村民,都得了消息往这儿赶。
然后众人便把他围在中间,询问他科举是怎么考的,府城是什么模样的?
穆云川唇边的笑容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温声和气,极其耐心的解答众人的问题。
周氏插不上话,见到沈翠回来,便跟着她进了灶房。
烘菜饼这种东西,沈翠一回生二回熟,自己就先开始和面揉面了。
周氏就负责料理肉菜。
这次不用沈翠再特地说,她很自觉地没把肉切成肉末或者肉丝儿。
也就半个时辰,沈翠的菜饼烘制好了,周氏也炒出了一盘时蔬,炖好了一锅肉,只剩下一锅骨头汤,在灶上呼呼冒着热气儿。
看着村民们还没有走的意思,沈翠就想着留他们吃饭了,总不好把贺喜的客人往外头赶。
但村民们却有自觉,他们空手上门的,又没带什么礼来,不好白吃人家的饭,就自觉地告辞。
走在最后头的的是一个年事已高,已有些糊涂的老阿婆。
她连旁人来干啥都不知道,稀里糊涂跟着众人一道过来的,看到旁人要走,她就也跟着走。
穆云川见她腿脚不利索,走得慢,便伸手去搀扶她。
阿婆乐呵呵地夸赞他是“好孩子”,临出门前还摸出一块饴糖,说是自己藏了好久都不舍得吃的,给他吃。
那饴糖没有用油纸包着,塞在衣服里,早就不知道化开多少次,更沾染了多少脏东西。
“阿婆糊涂了,怎么拿这样的东西给未来的秀才公?”
“就是啊,这东西多脏啊,快扔了!”
众人的埋怨声中,糊涂的阿婆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手足无措起来。
穆云川却不以为意地将那脏兮兮的糖块接到手里,“是阿婆珍藏的好东西,我怎么会嫌弃?”
“也就咱们这未来秀才公好脾气!”
众人自然对他一通夸,然后先后结伴离开。
等人都走了,周氏询问沈翠今天是把饭摆到书院还是在家吃。
不等沈翠做决定,穆云川就道:“弟弟念书要紧,左右也没隔多远,还和往常一样就成,没必要为了我大费周章。”
他还没见过自家那翠微书院,又是敏感多疑的性子,不放他去亲眼看看,肯定不能安他的心。
沈翠身正不怕影子斜,本就没有亏心事,不能让穆云川知道的都在自己脑子里,所以不怕他去瞧什么,就说听他的。
周氏拿了食盒出来,将菜一一放进去,沈翠后脚也跟过去,穆云川则说自己有些口渴,喝口水再过去。
婆媳俩如往常一样出了门,走了几步,周氏才赧然地懊丧道:“坏了,我忘记拿夫君的碗筷了。”
她平时不是这么粗心的人,今儿个遇上大喜事,头晕脑胀也很正常。
沈翠看她手里东西比自己多,就笑道:“你先送去,我回去拿就成。”
因为刚出门,穆家大门敞开着,沈翠走到门口,就见到脸上已没了笑容的穆云川正在水井旁慢条斯理地洗手。
他的手生的如同他的人一般好看,白皙颀长,骨节分明。
而他脚边,则是那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饴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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