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叶既然答应了那孩子会帮她找妈妈，自然是说到做到的，不过今天天色已晚，也不是找人的时间，他们只能先回去了。
朱明本身八字就轻，是最容易招鬼的体质，如今在岸边吹了一阵冷风，又被那边阴沉沉的鬼气一冲，整个人面露青黑之色，身上三把火都灭了两把。
这样阳气虚弱的身体，简直就是最好的鬼物寄生身体，四周隐匿在黑暗中的东西，都忍不住有些蠢蠢欲动，要不是姜叶身上散发着的不好惹的气息，这些魑魅魍魉，怕是早就往他身上扑上来了。
朱明当然不知道自己的情况，只觉得今晚特别冷，风也吹得人特别不舒服，吹得他手脚一阵冰凉，浑身上下的温度似乎都被风给带走了，一阵阵的冷意袭来。
“好冷啊……”他搓着手，嘀咕道：“难道是倒春寒吗？”冷得他整个人都忍不住打哆嗦了。
说话间，他们终于从灯光晦暗的河岸边走到了明亮的地方，四周的人也逐渐变多，甚至连气温似乎都变高了，到这时候，朱明才终于自己活了过来，那种头皮发麻的惊悚感才终于消失了。
呼……
他以后大概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再去河边了，他是真的怕鬼啊。
姜叶看了他一眼，叫他：“朱明。”
“啊？”
朱明下意识的转头，然后脑门上就抵上了一根手指，他眼中瞳孔，逐渐失去焦距，变得一片空白。
姜叶道：“看在你当时没有直接丢下我们跑掉的份上，我就救你一命。”
如葱根一般白嫩的手指抵在他的眉心，强势霸道的力量一圈一圈的荡开，强悍的将他体内的阴气给驱除，他两边肩头上明灭不定，光芒暗下的“火”猛的再次燃烧了起来，火焰窜起，光芒明亮夺目，像是能将人的眼睛给灼伤了。
朱明失去焦距的双眼恢复清明，他猛的回过神来，环顾四周，发现已经不见了姜叶和刘玥的踪影，浑然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人呢？”
他有些疑惑，大脑袋转来两圈，没再四周看见姜叶她们的身影，这才放弃了，转而低头看向了自己的双手，忍不住握了握。
——原本有些虚弱无力的手，此时仿佛又拥有了力气，而浑身发冷、让他在寒风中忍不住瑟瑟发抖的身体，此时却充满了温度，冰凉的指尖也是暖烘烘的，浑身像是浸泡在热水中一样舒服，仿佛从魂魄里散发出来一种舒适感。
朱明疑惑的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抬头看了看前方，仿佛明白了什么。
是那位姜小姐，做了什么吗？
***
姜叶和刘玥回去，路上，刘玥忍不住问：
“小姐，您答应了那孩子，要帮她找妈妈，现在已经有办法了吗？”
姜叶道：“现代社会找人，还不简单的吗？我已经将那孩子的模样记在了心里，只要画下来，交给黄岩，往公安系统一查，不就查出来了吗？”
她目光含笑的睨了刘玥一眼，道：“亏你做了那么多年的鬼，却没有想到这一点。”
刘玥：“……”
她站在原地，突然伸手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脑门上，嘟囔道：“对哦，我怎么没想到了？”
现代社会要找人，那还不简单吗？
她之前怎么没想到呢？
心里骂了自己一句，她忙跟上姜叶。
两人回到家之后，姜叶便去了书房，铺纸研墨，将记忆里的那个小女孩，画在了纸上。
“……这就是你们今天出去，找的那个鬼？”姜衍之看了一眼她的画，问。
姜叶嗯了一声，目光在小姑娘的眼睛上停留了一下。
这个小姑娘她印象最深刻的，便是那双眼睛，又大又灵，黑白分明，像是小鹿的眼睛，干干净净的，像是能倒映出人世间的所有污秽，澄净到了极致，让人能清楚的在她的眼底看见自己的倒影。
大概是这个原因，当时被她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姜叶心里便软了，将她要求的事情应了下来。
姜叶将画拿起来，让墨水快点干透，一边与姜衍之道：“那孩子大概四五岁，长得挺可爱，小脸蛋圆嘟嘟的，她让我们帮她找妈妈。”
说着，她顿了顿，终究还是没有将，“这孩子可能是傻的”这话说出来。
她将画放在桌上，拿了手机拍了一张照片，给黄岩发了过去——玄门协会和公安也是有合作的，能够让警察局那边帮忙查，因此找人，找他们是最方便的。
“你帮我找找这个女孩的母亲。”
是母亲，而不是父母，这孩子死后心心念念的都是自己的母亲，而不是父亲，姜叶也没有多此一举，去寻找她的父亲。
那头黄大师接到消息，立刻就打了电话过来，问：“姜小姐，您让我找这孩子的妈妈？这女孩是谁啊？”
姜叶想了一下道：“是我今天下午遇到的一只鬼，她的愿望就是找妈妈。我记得你们协会和功警察有所合作，找人应该更方便一些，所以我才让你帮这个忙。”
闻言，黄大师顿时沉默了。
成鬼了，那就是……已经死了？可是这画里的孩子，看上去顶多也就四五岁的样子啊，还这么小。
黄大师沉默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是这样啊……您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顶多明天，我就给您答复。”
等挂了电话，他便立刻去联系自己警察局的熟人，
“喂，是我，黄岩！有件事想拜托你，你能帮我找个人吗……”
因而在第二天，姜叶起床没多久，就已经受到了黄大师的消息，一大早他人就过来了，顺便还蹭了早饭。等吃完早饭，那就该说正事了。
“姜小姐，您让我帮忙找的这孩子的妈妈，我已经找到了。”他开口，将自己带来的公文包拿过来，从里边拿出一叠资料来，递给了姜叶。
“这孩子姓邹，叫邹乐乐，失踪的时候才四岁半。”
对，是失踪，而不是死亡，因为这孩子的尸体，目前都没有找到，因此在警察局那边，还是“失踪”。而从她“失踪”到现在，已经八年过去了，也就是说，这孩子已经死了八年了。
黄大师说着自己所知道的消息，道：
“她妈妈姓谭，叫谭兮，当初在孩子失踪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几乎天天都去警察局，只是后来一直没有消息，她似乎也失望了，没有去得那么勤了，但是一直到现在，这八年的时间，几乎每年都会去警察局询问，有没有找到她“女儿”的消息……”
这些事情，是他从警察那里听到的，对方对于这个丢了孩子，当初神色癫狂的女人，印象很深刻，再加上对方这八年，几乎隔一段时间就要来拜访一次，警察局上下，差不多都认识她了。
黄大师继续说道：“在邹乐乐失踪之后半年，谭兮就和丈夫离了婚，听说是男方那边打算放弃寻找孩子，还想让她尽快怀上二胎……前两年，她也再婚了，，不过也没有放弃寻找孩子的念头，她现任的丈夫，也一直在帮她找孩子。”
说完，黄大师神色有些复杂，道：“他们还不知道，这孩子已经死了。”
“这孩子，当初是怎么失踪的？”姜叶问。
黄大师道：“好像是被她奶奶带出去玩，一个转身就没看见人了……”
他想到了什么，语气委婉的道：“据说这孩子，生来就不大聪明。”
换句话说，就是有些傻，是个傻子，而且是生来就是傻子，到了四岁，连一句话都说不顺。
姜叶看着手里的照片，将资料放回了桌上，问：“有她妈妈现在的联系地址吗？”
“有。”黄大师点头。
大概是怀抱着警察有朝一日找到孩子，能尽快的联系到她，她每次换了住的地方，都会立刻给警察这边报备，所以他们是有对方现在最新的住址的。
其实最开始对方的住址一直在变，隔个两三个月就会变化一次，一直到这两年，和她现在的丈夫结婚之后才固定了下来。听说，她在和前夫离婚之后，前夫和前夫的家人就时不时来骚扰她，所以之前她的住址才一直都在换。
当然，这些也都是黄大师从那位警察那里听说的。
姜叶翻到谭兮目前的联系地址和电话那里，想了一下，让黄大师给对方打了个电话，就说，他们找到了她女儿的一些消息。
而黄大师电话打过去没多久，人就来到了他们家。
她是和她第二任丈夫一起来的，过来的时候眼眶发红，神色十分激动，倒是她的丈夫理智多了，看着姜叶他们的眼神中甚至带着几分警惕。
“……你们不是说你们是警察？我看可不像！”谭兮丈夫姓安，我们就叫他安先生。
和被惊喜冲昏大脑的妻子不一样，安先生在妻子接到电话之时，心里就带着几分警惕的——这么多年都没有消息，怎么突然就有了？他甚至怀疑对方是不是骗子。
而这种怀疑，一直到看到姜叶他们，达到了顶点。
面对安先生的怀疑，黄大师急忙将自己的证件逃了出来，道：“是我联系你们的，我的确是警察，这是我的证件，你们要是怀疑的话，可以打电话去警察局询问的。”
安先生看了他一眼，还真的打电话去警察局询问了，等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他的表情肉眼可见的缓和了许多，再面对姜叶他们的时候，面上忍不住带上了几分歉意。
“实在不好意思，只是我们这两年，接到了不少之类的诈骗消息，所以我过分警惕了。”他开口，丝毫不吝啬自己的道歉，干净利落的跟姜叶他们说了声对不起。
黄大师将证件收回来，十分理解的道：“我很理解，所以我们也没有生气。”
谭兮实在是忍不住开口，问：“你们说你们找到了我女儿的消息，这是真的吗？”
黄大师看向姜叶，一瞬间，谭兮夫妻两的视线也落在了姜叶身上。
“我们的确是有一些消息。”
姜叶开口，她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来，放在了石桌上，道：“你可以先看看，这东西，是不是你孩子的。”
这是她当时在那具白骨的手上看见的，伸手便取了下来，这时候刚好有用。
谭兮的目光落在上边，发红的双眼瞬间激动了起来。
她一把将桌上的东西拿过来，动作急切，拿到手中，仔仔细细的看了又看，摸了又摸。
“是，这是我家乐乐的东西。”她说，手指极为珍视的抚摸着手里的东西，眼中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大颗大颗的滴落下来。
“这是乐乐满月的时候，她外婆给她的！”
那是个小小的金色镯子，上边挂着小小的四个铃铛，铃铛上还有字，连在一起是“岁岁平安”四个字。
谭兮还记得，当初孩子满月，她妈妈是如何高兴的将这个金镯子套在孩子手上的，还高兴的说：“戴上这个镯子，我们乐乐就一辈子平平安安了！”
镯子是可以伸缩的，因此一直长到四岁了，孩子都一直戴着的。她失踪的那天，也是将镯子戴在手上的。
谭兮激动的看着姜叶，问：“你是从哪里找到这个的？你知道我家乐乐在哪里？”
姜叶看了她一眼，突然站起身来，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说完，她率先朝外边走去，见状，谭兮和丈夫相视一眼，忙跟了上去。
黄大师是开车来的，一群人坐上车之后，姜叶跟他说了个地址，而谭兮听到这个地址，表情有些惊讶。
“这是城外？”
“嗯……”
谭兮更加不解了，她家乐乐难道是在城外？可是，如果是在城外，这么近的地方，这么多年，怎么警察那边一点消息都没有？
而她的丈夫，安先生却意识到了什么，神色一紧，下意识的看向姜叶。
姜叶并没有在车上和他们说话的意思，上了车之后就闭上了眼，似乎是睡着了，一直到车子在城外河边停下，这才睁开眼，眼中一片清明，丝毫不像是睡着过的样子。
城外有一条又长又宽的河往更远处流淌，这条河是b市的护城河，在南边的方向。白天再看，这里的水草更是丰茂，现在天气不算热，白日有不少钓鱼的人，而且这边也开发过，河岸两边修了可以供人散步的路，还装了路灯，景色宜人。
每逢周末的时候，就能看见不少人在这边烧烤野炊的。
姜叶带着一群人去了昨日他们去的那片河岸，这边还较为偏僻，水草格外的茂盛，偶尔还有白色的水鸟在水面上掠过。
一路上，谭兮心里充满了疑问，此时见姜叶带他们到这边水域来，她心里更是疑惑不解，同时，心里还有一股巨大的恐惧冒了出来。
她的脸色有些发白，此时努力的在脸上扯出一个笑容来，问：“……姜小姐，你怎么带我们到这里来了？你不是带我去找我女儿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她的话越说越快，说到最后，声音也忍不住抬高了。
姜叶站在昨日踩过的岸边，扭头看她，道：“你女儿，就在这里。”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表情很平静，眼里的情绪，也如水面一般，波澜不惊的，就好像只是说了一件十分平常的事情。
可是她的话，落在谭兮耳中，却宛若一个惊雷，她脸色惨白，目光急切的在姜叶脸上寻找着，希望自己能从她的眼里看到说谎这两个字，可是她怎么看，都只能看见一片平静。
好久，她都没有说话，等她开口的时候，声音格外的嘶哑：
“……不，不可能！”
她眼中的泪水从脸庞滚落，她扯了扯唇，道：“我知道，你在骗我！你肯定是看见我发的消息，是为了那二十万的酬劳！所以，才编出这样过分的话来骗我！我告诉你，我不会把报酬给你的！你死心吧，绝对不可能的！”
说到最后，她几乎是吼了，情绪格外的激动。
“谭兮，谭兮……”丈夫伸手紧紧的揽住她，道：“你冷静一点。”
姜叶没说话，只是突然扭头看向河面上，而黄大师的视线，也跟着她移动，同样落在了河面上，然后，便看见了从河底，逐渐冒出来的一个绿色脑袋。
“绿色的？”他表情惊讶。
当然，没过多久，他就看清楚了那个绿色脑袋，原来是顶着的一片绿色何叶，底下是一张白嫩嫩的小脸，上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格外的明显。
看到这张脸，黄大师下意识的，看向了一旁的谭兮夫妻二人。
两人是看不见鬼的，谭兮靠在丈夫的怀里，似乎在哽咽，她或许不是不相信姜叶的话，只是不愿意去相信，甚至恐惧去相信。一旦她选择相信，那就代表，她选择了“女儿已经死亡了”的这个消息。
“骗子。”她说，“我就知道，你们都是在骗我的！”
她伸手擦了擦脸上的眼泪，拉着丈夫的手，道：“我们走，不要和这些骗子说话！”
安先生抱歉的看着姜叶，顺着妻子的力量，被她拉着往回走。
而此时，从河里冒出来的小女孩，也看见了岸边的人，等她的视线落在谭兮身上时，双眼肉眼可见的亮了起来，嘴里大声喊道：“妈妈！”
“妈妈——”
她高声呼喊，可是谭兮听不见她的话，拉着丈夫快速的往回走。
眼看她越走越远，小女孩急了，下意识的往岸上飘，嘴里喊道：“妈妈，妈妈……乐乐！乐乐！抱抱，乐乐！”
她的嘴里，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句话，一边着急的喊着，一边着急的往岸边飘，她这时候终于从河里彻底飘出来了，只见她全是都是湿哒哒的，头上、身上，全都是水，还不断的往下滴着，滴在水里便荡开一圈圈的涟漪。
而正在往前走，迫不及待要离开这里的谭兮，在这一刻，恍惚间，却仿佛听到了女儿乐乐的声音。
“乐乐……”
她飞快转过身，目光飞快的扫过身后，却只看见了波光粼粼的水面，只是其中有一处，不知道为什么，有一圈圈小圈的涟漪荡开，像是有水滴在上边那样一样。
“谭兮？”安先生疑惑的看着她。
谭兮伸手按住自己的耳朵，惶然道：“我，我好像听见乐乐在叫我……她在叫我妈妈！”
乐乐的声音那么着急，那么急切，她好像在哭……
“我听到她在哭！”谭兮伸手抓住丈夫的衣裳，着急的说。
听到她的话，姜叶有些惊讶，她看了一眼正着急从水里跑出来的小孩，又看了一眼，分明看不见，却又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的谭兮，不得不承认，有时候，人类的感情，就是这么奇妙。
明明都看不见，冥冥之中，感情却牵引着他们。
“你想见见你女儿吗？”她突然开口。
谭兮惊讶又疑惑的看着她，问：“你，你什么意思？”
姜叶伸手指向水面，道：“你女儿她就在那里，只是你看不见而已，你想看见她吗？”
什么？
谭兮和安先生都惊讶的看着她，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她的意思。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谭兮声音紧绷的开口，她的视线慌乱的在水面上扫过，更紧张的问：“什么叫，我看不见？”
姜叶看着她，道：“就如你所想的那样，她现在是鬼，所以你看不见她。”
她转过头，看向飘到岸边，张开双手要抱抱，努力挣扎着想要从水里出来，却又挣脱不了河水桎梏的小孩。
谭兮的视线几次从她身上扫过，却都看不见她。
“妈妈……”小孩的声音，似乎要哭出来了，看着谭兮的表情里，又带着几分疑惑，似乎不明白，妈妈怎么不来抱抱自己。
“她现在就在这里，正在着急的叫你，还举着手，想要让你抱抱她……”
“妈妈，抱抱！抱抱，乐乐……”
她只会两个字，两个字的往外吐，目光急切的看着谭兮。
谭兮觉得她所说的一切都太过荒谬，什么叫她家乐乐现在是鬼，她看不见她……这世上怎么可能有鬼？但是，她的思绪又忍不住跟着姜叶所说的走。
一想到她家乐乐伸着手，着急的让她抱抱，她就心如刀割，心痛得要喘不过气来。
她家乐乐，因为生来就是个傻子，所以家里爸爸、爷爷奶奶都不喜欢她，他们甚至催促着谭兮要第二胎，让她争取第二胎生个健康的男孩。每次，乐乐张开双手，想要爸爸/爷爷奶奶抱的时候，都会被忽视。
每次这个时候，她都会固执的举起双手，像是不知道疲惫一样。
家里，也只有她，只有她这个做母亲的，会给她一个抱抱了。
想到这，谭兮泪如泉涌，差点喘不过气来。
“乐乐，她现在就在我面前吗？”她问，眼神迅速的在四周寻找，问：“在哪里，她在哪里？”
姜叶问：“你想见她吗？”
“想！”
谭兮几乎想也没想的就开口道，“我做梦都想！”
“即使她现在是鬼？”姜叶追问。
谭兮眼眶红红的看着她，一字一顿的道：“就算她是鬼！她也是我的女儿！我绝对不会害怕我的女儿的。”
姜叶点头，道：“那好吧。”
谭兮还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姜叶便走上前来，将手盖在了她的眼上，她反射性的将眼睛闭上了，然后，便感觉眼睛一暖，像是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眼中逸散开来，她的眼皮下意识的颤抖了一下。
“好了。”姜叶的声音再次在她耳边响起，而后，她移开了手。
谭兮的眼皮颤抖了一下，而后，缓缓的睁开了眼。
在睁开眼的一瞬间，她感觉，眼前的世界似乎发生了一种变化，好像天更蓝了，水更清了，但是仔细看去，世界还是那个世界，其实并没有什么变化，一直到她听到了熟悉的、有些笨拙的声音：
“妈妈，抱抱！乐乐，抱抱！”
连在一起啊，那就是抱抱乐乐。
“只要乐乐张开手，叫抱抱，妈妈就会大大的拥抱住乐乐的……”
谭兮的表情一瞬间有些恍惚，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她的视线微微晃动了一下，而后顺着声音，落在了下方。
往下，靠近河岸的河边，一道小小的、狼狈的身影飘在那里，脚踩在水里，正朝着她的方向，急切的张开双臂，嘴里喊着：“妈妈，抱抱！”
谭兮的身体一僵，而后在丈夫惊讶疑惑的视线中，跌跌撞撞的往下跑去。
她的双脚踩在水里，地下是一片泥泞，将她的腿裹在里边，她得裤子也都被水打湿了，她却恍然未觉，此时她的眼里，只剩下了眼前这个小小的声音，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将她抱在了怀里，抱得死死的。
“乐乐！乐乐！”她大声的喊道。
浑身湿哒哒的乐乐扑在她的怀里，被妈妈抱着，她看上去就很高兴了，一双大眼睛都眯在了一起，像是弯成了两个月牙，嘴里高兴又满足的喊道：“妈妈！”
“乐乐……”
谭兮嘴里喃喃喊着，眼中泪水大颗大颗的往下滴落。
在这个时候，她终于承认，也不得不承认，她家乐乐已经死了，一想到这，她便忍不住嚎啕大哭，完全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妈妈？”
乐乐疑惑的往后仰了仰，看着她脸上的泪水，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然后，脸上露出了像是哭泣的表情。
“妈妈……”
她喊了一声，将脸凑过去，贴在了妈妈的脸颊上，蹭了蹭，仿佛在说：妈妈不哭，妈妈不难过
谭兮心里悲切，却又不想让孩子担心，她便扯了扯唇，道：“妈妈没有难过，妈妈只是高兴，因为妈妈好久没有看见乐乐了！现在终于找到乐乐了，妈妈很高兴！”
小孩也不知道听懂没听懂，但是听到自己的名字，却高兴的挺起自己的小胸脯来，大声道：“乐乐！”
“对，是乐乐，妈妈看见乐乐太高兴了，所以才哭的。”谭兮说。
而在她们母女二人团聚的时候，在谭兮身后，她的丈夫安先生一脸的古怪，甚至还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眼睛，表情古怪的看着眼前这奇奇怪怪的一幕。
他是看不见乐乐的存在的，因此在他的眼中，能看见的就是谭兮对着空气拥抱，还对着空气说什么，不管怎么看，这一幕都十分古怪。
可是，如果说，妻子面前，真的有一个孩子的话……似乎，一切又说得通了。
“那个孩子，真的在那里吗？”安先生问。
黄大师嗯了一声，道：“是个很乖巧的小姑娘，还会安慰她妈妈了。”
闻言，安先生一时默然。
谭兮哭过一场之后，倒是回过神来了，她看向姜叶，声音有些嘶哑的问：“姜小姐，我家乐乐，不能从河里出来吗？”
她发现她一旦尝试将孩子从水里抱出来，就能感觉到一股很明显的阻力。
姜叶道：“她当初应该是死在这一片河里的，后来身体下沉，沉到了河底，和河底下的一株荷花长在一起。”
最难得的是，那株荷花，还是一株不知道长了多少年，已经有了妖性的荷花，而乐乐孱弱的魂魄，不知不觉的和这株荷花长在了一起，所以，她是鬼，也是半个妖，也是因此，她身上才会又有鬼气，又有妖气。
当初如果没有这株荷花，这么小的孩子，这么弱小的魂魄，怕是早就已经魂飞魄散，烟消云散了，哪里又会有和她妈妈团聚的这一天？
只是，这样，却又有一个坏处，那便是这孩子的魂魄，只能在这片河里，离不开，因为她的的“根”就在这里。
姜叶争取用更简单的话让谭兮他们明白自己的意思，他们有没有听懂她是不知道，但是最起码是知道了，这个孩子的魂魄，离不开这片河。
“一旦离开这里，她会死，会消失的！”姜叶道。
闻言，谭兮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恐惧的表情，道：“那，那就这样吧，就让她留在这里吧！这里也挺好的！”
乐乐听不懂她们在说什呢。只是茫然的看着他们，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眼里像是有星星一样。
姜叶看着她，突然想到，一旦这个世界的界壁彻底关闭，这个世界的妖怪会逐渐变成人，修士，也会逐渐变成普通人，一直到最后，这里再没有一个“不科学的人或物”出现。
到那时候，这个孩子又该会怎么样呢？
当然，就算是现在，这孩子的魂魄，也即将崩溃了，她的魂魄正处于十分虚弱的状态，。
她的魂魄本来就不凝实，虽然寄居于荷花，支撑了这么多年，但是却也还是敌不过消散的速度。从水里出来，只会加快她消散的速度，但是不从水里出来，也阻止不了她消散的速度。
而消散，这也是大部分鬼物最终的宿命，并不是所有的鬼，都能成长到刘玥他们那样的。
这些，姜叶都跟谭兮说清楚了，免得她什么都不知道。
“你的意思是，乐乐之后，会消失？”谭兮有些艰涩的声音响起。
姜叶点头，道：“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后天，更也许，是之后，但是，她的魂魄的确是坚持不了多久了。”
谭兮怔愣，低头看着乐乐开心的脸，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姜叶道：“她大概自己也有所感觉，所以，才会让人找你，应该是想在消失之前，再见你一面。”
闻言，谭兮顿时泪如雨下。
对于一位母亲来说，找到了失踪许久的孩子，才接受了她已经去世的消息，现在又要接受她再过不久会彻底消失的结局，这让谭兮怎么能接受？
其实，之前她便做个无数设想，一个痴傻的孩子失踪，也许是被拐卖，也许是发生了什么事，各种结果她都设想过了，可是真到了这一天，她还是觉得心如刀绞，痛苦万分，忍不住泣不成声。
丈夫走到她身边，安慰的揽住她，道：“……谭兮，你这样，乐乐也会难过的。”
谭兮抬起头来，果然看见乐乐担心的看着她，她努力的扯了扯唇，想露出一个微笑来，可是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她家乐乐，为什么命运如此多舛？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我家乐乐？”她喃喃。
命运，为什么对她如此不公平？
乐乐不懂妈妈的悲伤，但是对于她来说，只要妈妈在身边就好了，只要被妈妈抱着，就很开心、很满足了。
乐乐现在，就是最快乐的孩子。
她笑起来，眼睛弯成了两个月牙，将自己的脸蛋和妈妈的脸颊贴贴，并且努力的伸手，抱住妈妈。
——妈妈不哭，乐乐抱抱妈妈！
***
谭兮想要一直陪着自己的孩子，可是时间移动，太阳下山，天逐渐黑了，她因为伸手抱着孩子，下本身几乎都是浸泡在河水里的，一到了晚上，整个人都忍不住在哆嗦，脸色发青发白。
丈夫担心的看着她，道：“我们要不明天再过来吧，现在天还冷，水也冰，你身体本来就不太好，不能一直水里的，别回头自己就病了。”
“我，我想陪着乐乐。”谭兮说，然后将自己的脸帖在了乐乐的脸上，道：“我想陪着她。”
安先生无奈，道：“你就算想陪着她，也不能这样不顾自己的身体啊？反正明天也来得及的，我们明天再来好了。”
“可是……”
“没有可是！”
安先生果断的打断她的话，道：“现在你的身体最重要，你听我的，明天我们再来！等太阳一出来，我们就过来，也就是十三四个小时！你看看你这个样子，还怎么一直陪着孩子？说不定你就先倒下去了。”
谭兮满脸不舍，只是丈夫说的的确有道理，她纠结了一下，只能松口，“好吧。”
闻言，安先生脸上露出了松了口气的表情——他还真怕妻子固执起来。
谭兮叹了口气，摸了摸乐乐的头，道：“乐乐，今天太晚了，妈妈要先回去了，明天再来陪你好不好？”
乐乐抬头看着她，不知道听没听懂她的话。
谭兮咬了咬牙，站了起来，乐乐茫然的松开手，仰着头看着她。
谭兮低头看了一眼，虽然不舍，但是却只能扭头离开。
她在水里坐久了，站起身来，身子一个软倒，感觉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已经彻底麻木了，她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难看。几乎是被丈夫搀扶着才站直了身体，不然怕是真的要倒在地上了。
“我们回去吧。”丈夫低声说。
夫妻两人开始往岸边走，身影离河边越来越远。
乐乐茫然的看着他们，最开始像是没反应过来，可是眼见妈妈离自己越来越远，她就着急起来了，嘴里急急的喊着：“妈妈，妈妈……”
她一边喊着，一边奋力的跟着往岸上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