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时,雅莉奇送来了信,信中写道她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如今在蒙古这边过得不错,大格格、三格格时常去看她,信里面还写了些日常的琐碎小事,虽都是些芝麻绿豆的事,却叫阮烟和安妃都放下心来。
往后几年,雅莉奇都没少给京城写信。
信里面,阮烟和安妃见证了她的成长,从一个远嫁过去,没有根底的抚蒙公主到如今深受蒙古百姓爱戴,喀尔喀各部更是对她敬重有加。
雅莉奇的确没有辜负安妃和阮烟的教导。
康熙四十年七月。
这一年的夏日来的特别早,特别炎热,烈日如火,就连树上的知了也都被热得没了脾气,悄无声息。
一大早。
红豆和青草便去提了冰例来。
内务府的车一早就进宫来送冰,钟粹宫这边是最早得冰的地方之一,几个小太监把冰提到茶房里,再拿小锤子敲打,将碎冰收起放入铜盆内。
红豆和青草是去年年底到钟粹宫来伺候的宫女,两个人现在的差使就是负责给贵妃娘娘换冰盆。
两人捧着冰盆到了门口,屋子里紫画给她们打起了帘子。
红豆青草走进去,屈膝微微行了礼,悄无声息地进屋子换了铜盆,昨夜的冰盆已经都化成水了。
正换着铜盆时,红豆就听见里屋传来春晓姑姑的声音,“娘娘,刚起了,今儿个得去宁寿宫给皇太后娘娘请安,等会儿福晋也会带着小格格、小阿哥来。”
阮烟听见这话,拉下蒙着头的被子,两眼仍然闭着。
春晓笑了下,拧了帕子,用温热的巾帕给她擦了擦脸,帕子上薄荷水的香味,让阮烟精神一振,她揉了揉眉心,睁开眼来,坐起身。
主子娘娘起来了,屋子里伺候的人就都忙活开了。
红豆青草退了下去。
两人进了茶房,有相熟的宫女拿了一碟点心和两碗奶子给她们,“今儿个不轮到你们跟娘娘去请安,你们先吃点儿东西垫垫肚子。”
“多谢姐姐。”红豆道了谢,点心是红豆饼,红豆一尝就知道是御膳房打下手的太监厨艺,这红豆饼面皮柔韧,红豆馅颗粒分明,甜糯可口,红豆吃过刘公公做的红豆饼,没这么甜。她那时候还嫌弃,后来被姐姐们提点,才知道,这是做给主子娘娘们吃的,娘娘们可不像她们一样那么爱吃甜的。
她们娘娘还说过一句话,说是糕点得不甜的才好吃。
这话,要是旁人说,红豆肯定要觉得那人是傻子,甜的东西多好吃,尤其是白糖,光是吃,她自己能吃一大包,可惜白糖昂贵,她可买不起。不过,娘娘这么说,红豆就觉得娘娘的话肯定有道理,兴许是她们品味不如娘娘好。
“额娘。”
胤福和钮钴禄氏一进殿内,他们的小闺女花卷就兴冲冲朝阮烟跑去,一把抱住阮烟的腰,“皇玛嬷。”
“哎呦,花卷也来了啊。”阮烟脸上带着笑意。
花卷仰起头,“花卷想皇玛嬷了。”
“静姝,要给皇玛嬷行礼。”
钮钴禄氏说道,她的容貌变化不大,不过气质沉稳了些,身材高了些而已。
花卷最怕就是她额娘,当下连忙起身,有模有样地行了福礼。
胤福和钮钴禄氏也跟着行了礼。
阮烟笑笑叫了起,又问道:“你们可用过膳了?”
“在家里吃过些才进来的。”胤福回答道:“额娘,儿臣这会子要去礼部当差,就先告辞。”
“你去吧。”阮烟摆摆手,没把儿子当一回事,她是典型的有了孙女忘了儿子的,胤福也不以为意,退下出去了。
阮烟让人去传膳,又叫钮钴禄氏坐下来,不一会儿,哈宜瑚跟和卓都来了。
哈宜瑚跟和卓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美人,两人虽是双生,气质截然不同,哈宜瑚明艳爱笑,和卓沉稳贞静。
“给嫂子请安。”哈宜瑚大大咧咧地跟钮钴禄氏请安,和卓也屈了屈膝。
钮钴禄氏侧身避开,笑道:“今儿个进宫,还有一事,是要恭喜两位妹妹定了亲事。”
提到自己的亲事,哈宜瑚跟和卓都免不了脸上一红。
哈宜瑚不好意思道:“嫂子真是的,一大早提这事干嘛?”
和卓抿着唇笑了。
阮烟白了哈宜瑚一眼,“这不是喜事吗?有什么不能提的。如今你们婚事定了,本宫可算舒心了,往后这宫里就没人吵本宫了。”
哈宜瑚一下不乐意了,拉着和卓道:“妹妹,你瞧瞧,咱们还没出门呢,额娘就先嫌弃起咱们来了。”
阮烟道:“确切地说,本宫是嫌弃你,和卓本宫是不嫌弃的,若不是你们皇阿玛定了日子,本宫倒想多留她一年。”
哈宜瑚脸上写满委屈,哼了一声,“嫌弃就嫌弃,我嫁人了,以后我就不回来,我只去找嫂子玩。”
“那可真是求之不得。”
阮烟顺口说了一句。
哈宜瑚气得脸都红了,气呼呼,却又无可奈何,索性一把将花卷抱起,“花卷,咱们不理你皇玛嬷。”
钮钴禄氏在旁边瞧她们母女斗嘴,都不禁觉得好笑。
她也不多嘴,她心里明白,哈宜瑚妹妹等会儿自己就忘了这事。
果然,没多久,用过早膳后,哈宜瑚就把刚才和额娘吵嘴的事给忘了,等去宁寿宫请安回来,更是彻底忘记早上的事,兴冲冲地要带花卷去后面玩她新得的华容道。
阮烟索性叫和卓也跟着去。
春晓端上茶盘上来,钮钴禄氏起身接过,双手递给了阮烟,“额娘,您喝茶。”
阮烟接过,喝了一口茶,才问起小孙子的事,“弘昇最近如何了?”
提起小儿子,钮钴禄氏脸上就止不住露出笑容,“他啊现在都会叫人了,昨儿个还喊了阿玛,把我们爷给高兴得直夸他聪明。”
阮烟笑道:“十个月的孩子会叫人,是挺聪明,现在夜里还哭不哭?”
前几个月,小弘昇半夜都要苦闹,非要亲阿玛亲额娘哄到三更才沉沉睡去,这毛病说起来也怪麻烦,毕竟孩子现在小,就算是太医也不敢给他开什么方子。
“已经不哭了。”钮钴禄氏道,“我额娘找的方子,说是拿蜂蜜混入牛乳当中,每夜睡觉前喝一些能安神,我试过几次,果然不哭了。”
“本宫这就放心,昨儿个安妃还说要瞧瞧医书,看看有什么方子能治这毛病。”阮烟说道,“既然好了,本宫回头就和她说不必忙了。”
“安妃娘娘真是有心。”
钮钴禄氏感激道:“回头我得去谢谢她。”
阮烟抿着唇笑道:“你可不必去,你不知道她脸皮薄,旁人谢她,她反而要不自在,要是有心回头多找几本书送她便是,她就爱书。”
“是。”钮钴禄氏答应一声。
阮烟和钮钴禄氏说了些家常话,没多久,各宫送来给哈宜瑚跟和卓道喜的礼物,阮烟不耐烦替哈宜瑚跟和卓收,就叫两人来自己处理礼物的事。
这些礼物当中,尤属大阿哥和太子两人的礼物最为厚重。
阮烟听着礼单,神色微变,侧头小声对钮钴禄氏道:“近日来,这两位还时常去你们府上吗?”
钮钴禄氏低声道:“太子倒是来的少,反而是大阿哥来得多,一个月能来四五次。”
这次数就不少了,现在阿哥们都出宫建府,也都有了差事,像四阿哥这种忙人,一整个月不去见胤福都是常有的事。
大阿哥和太子也不是什么闲人,大阿哥这么往胤福的府上跑,不得不叫人多心。
这几年局势可愈发紧张了。
尤其是太子妃迟迟没生下嫡子,万岁爷又对太子的态度时冷时热的,这叫谁心里不得打鼓这万岁爷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你回去跟胤福说一声,说该避就避,虽是兄弟,如今大了,来往的多也容易叫人嘀咕。”阮烟可不打算让儿子掺和进大阿哥和太子的破事当中,她是个没什么大志的人,只盼着儿女们平安就够了,“往后大阿哥再去,就扯个理由搪塞过去,不见两三次,大阿哥就该知道好歹了。”
“是,额娘教训的是,我心里也是这么想。”钮钴禄氏压着声道:“咱们爷的脾气本就不是那种爱追名逐利的,不过碍于是兄弟,不得不给几分颜面,落在旁人眼里,却成好欺负了。”
阮烟听得出,钮钴禄氏心里显然也压着火。
她拍了拍钮钴禄氏的手背,“辛苦你了,府里府外那么多事,你有时候也别太负责,把那些破事丢给胤福,让他这个罪魁祸首自己去想法子。”
钮钴禄氏听了这话,心里好受不少。
黄昏时分,胤福来接媳妇和女儿回去,被阮烟瞪了一眼,他心下疑惑,出了宫上马车才问钮钴禄氏:“我莫非是哪里得罪额娘?怎么刚才额娘给了我一个白眼?”
花卷捂着嘴笑道:“肯定是阿玛做错事了。”
“胡说,阿玛今日都不在钟粹宫,怎么能做错事?”
胤福弹了下花卷一个脑瓜崩。
花卷捂着额头,哎呀叫了一声。
钮钴禄氏笑而不语,等回到府上,才把下午阮烟的话告诉胤福。
胤福听了后,心里怪不是滋味,“我说怎么额娘恼我,这事确实是我不对。”
他只想着不好不见大阿哥,伤了兄弟情分,却全然没考虑到福晋的担忧。
胤福捏了捏钮钴禄氏的手,“你放心,往后大哥来,我就装作不在,他要是恼我,就让他恼吧。”
“爷能想清楚,就算大哥恼咱们,咱们也不怕。”
钮钴禄氏道,“原是他起了恶意,难不成倒还要怪罪咱们?”